1
衡山里，李泌与卢公子，又一次聚在了一起，一边下棋，一边聊天。
李瑞和卢公子的仆人们在旁边侍候。
近些日子，李泌的心情好了许多，出外下棋聊天的时候，也随之多了起来。
然而，李泌依然忘不了关心时事，并因此而惹来卢公子的嘲笑与讽刺。
李泌却不以为意，依然改不了自己关心国事的秉性。
这不，刚刚下了几局，李泌又与卢公子神侃了起来。
2
“先生，你常常心事重重，究竟为何？是思念三娘了吗？三娘已经名花有主，你就不要横刀夺爱了吧！”
卢公子言笑晏晏，故意开着李泌的玩笑说道。
“我发现，近些日子以来，崔三娘有事没事，总爱往山上跑。该不是三娘旧情复燃，爱上先生你这个臭道士了吧？”
李泌的脸红了，急忙分辨道：
“卢公子，你好大胆，竟敢开长源的玩笑。三娘是有家有室、有儿有女的人了，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三娘不过是我幼时的玩伴，青梅竹马，仅此而已。
何况，就是三娘她想要来看看故人，会会自己的亲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我又不能够阻止她。”
“先生，这一点，我倒要好好提醒你啊！女人的心，海底针，扑朔迷离，难以捉摸。你可不要行事暧昧，让人抱有幻想啊！”
卢公子坏笑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对李泌说道。
“卢公子，你看错长源了。长源早就心如止水了，不会有什么波澜的。
多年来，长源一直潜心修道，早就将儿女私情，抛之脑后了！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我倒发现，公子啊，你怎么有些不正常呢？你说话做事，扭扭捏捏，像个女孩子似的，你是不是真的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女人啊？”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李泌急忙转移自己的话题道。
这一招果然显灵，卢公子立即着慌起来，急忙跟着转移话题，回避李泌的疑惑说道：
“先生啊，我不是已经给你坦白说过，我以前是宫中人吗？你是嘲笑我刀斧之余，不是男人吗？”
卢公子故意生气，愠怒着对李泌责备道。
“不是这样的！在宫中做中使黄门，侍奉皇帝娘娘，也是为了生活，并不是什么卑贱的事情。
公子啊，何况我长源，也只是一个平凡浅薄的修行者，不是什么伟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会嫌弃你呢？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是！你快走棋吧！”李泌急忙带着歉意，向卢公子解释道。
“那好！既然先生认错了，我也就不追究了。
先生，你给我讲讲宫中的事情，将功补过吧，比如讲讲观军容使鱼朝恩、程元振等人的事情吧！
我以前在宫中人微言轻，无缘与鱼朝恩、程元振这些大人物结识，不十分了解他们！”
“好的！长源听命！今天我就先给你讲讲我了解的鱼朝恩，以后再讲程元振吧！”李泌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接着，李泌一边下棋，一边与卢公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3
“左监门卫将军、观军容使鱼朝恩这个人，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不过是受环境的影响，受着陛下的宠爱信任，有些仗势欺人，滥权蛮横，贪得无厌而已。”
李泌评价鱼朝恩道。
“鱼朝恩本是泸州泸川（今四川泸县）人。开元年间，他就入宫当了太监。
天宝末年，鱼朝恩进入了内侍省，初为品官。
潼关失守之后，鱼朝恩随太上皇（李隆基）一道出逃蜀中。他与李辅国、程元振一道，负责侍奉陛下。
那时，陛下的身份，还是太子。
他们几人，为陛下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尽心尽力，颇得陛下的宠爱和信任。
陛下在灵武即位以后，对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人的忠心耿耿，越发欣赏感激，遂任命鱼朝恩，担任了节度使李光进的监军，出宫任职，让程元振担任了内侍省常侍，侍从左右。
后来，鱼朝恩的才干和忠心也越发显露，也越发受到了陛下的宠爱和信任。
鱼朝恩步步高升，历任三宫检责使、左监门卫将军等职位，主管内侍省，负责统率皇家禁军。
乾元元年(758年)，鱼朝恩再次出宫，任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等职，负责监领九个节度使的数十万大军，去攻打退守邺城的燕帝安庆绪。
最终，在史思明的帮助之下，退守邺城的燕帝安庆绪，与史思明一道，反攻官军，官军失利退却。
在这次失利中，鱼朝恩作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实际上担负了统帅的责任。
因此，此次战事失利，鱼朝恩难辞其咎。
然而，鱼朝恩的所作所为，是秉承陛下的旨意行事的。加之，鱼朝恩与李辅国、程元振等人的关系，一直十分亲密友善。而鱼朝恩、程元振等，又对李辅国尊敬备至，毕恭毕敬。
所以，李辅国也在陛下面前，竭力为鱼朝恩说情。最终，陛下并没有严厉处置鱼朝恩的失职，而是让他重新回宫任职。
这就是鱼朝恩，令将领们愤愤不平的原因。
回朝以后，鱼朝恩协助李辅国、程元振办事，三人一道，掌握皇家禁军，逐渐掌控朝廷大权，开始干预政事。
掌控朝廷大权，有了禁军的支持以后，李辅国与鱼朝恩、程元振的野心，也随之膨胀起来。
他们开始为所欲为，贪贿勒索，迫害无辜，慑服百官，渐渐不把陛下放在眼里。
陛下却执迷不悟，认为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不过是一个皇帝家奴，容易控制。
陛下对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人的宠信如故，而且有越来越放任的趋势。这就是我忧心忡忡的原因。”
讲着讲着，李泌就停了下来。
“先生，你不是曾经多次向陛下上书，要他制止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的专权吗？
既然陛下不肯听从你的意见和建议，你又多管闲事干什么呢？”卢公子不解地问李泌道。
“公子啊，你误解我了。我这不是多管闲事！
我曾经多次对陛下讲，对一个人不能够宠爱过分，当他有可能危害帝国时，就应当将他果断摒弃。可是，陛下失职不听！
陛下的举措，系天下安危，万一失误，必将影响帝国大运，危及万千百姓。
我怎么能够麻木不仁、熟视无睹、置若罔闻，以致误国误民，祸害苍生呢？”
李泌辩解道。
“哎，先生倒是一番好意，可是，别人看来，却是阻人财路，多管闲事！恐怕有的人，会对先生不满不利啊！”
卢公子叹息道。
“管他的呢！我只要问心无愧就行！何须担心他人的闲言碎语呢？”
李泌满脸正气，大义凛然地说道。卢公子一见，不禁肃然起敬，停下问话，专心致志地下起棋来。
4
两人下了几步棋，卢公子仿佛记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李泌道：
“先生，小生着实不解，陛下一向聪明睿智，明察秋毫。为什么陛下在处理国事之时，却有些混沌不清，赏罚不明呢？
陛下明明知道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人弄权乱政，为什么依然对他们，信任备至呢？
陛下明明知道，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功勋卓著，是帝国栋梁，身系国家安危，为什么却依然要猜忌怀疑他们呢？”
看着卢公子疑惑不解的表情，李泌欲言又止。认真想了一会，李泌终于解释说道：
“公子啊，陛下其实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啊！
陛下在宫廷尔虞我诈、恃强凌弱的险恶坏境中长大，所以陛下为人，多疑猜忌，不是至亲至近之人，他一般都难以信任。
陛下也日夜忧虑，安禄山反叛的非常事件，再次在朝廷发生，所以陛下对手握重兵的藩镇将领们，常常满怀戒心。
陛下一心要解决尾大不掉的问题，遂在李辅国、鱼朝恩、程元振等人的支持下，决定拿在平叛中功勋卓著的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河东节度使李光弼等藩镇将领下手，也是迫不得已啊！”
李泌为卢公子详细地解释着李亨有些异乎寻常解的所作所为道。
“原来如此，怪不得陛下的所作所为，是如此怪异难解呢！”卢公子恍然大悟道。
“不久，陛下就开始实施自己的战略设计，力图解决尾大不掉的问题，防止安禄山反叛事件再次发生。
乾元二年（759年）六月二十三日，陛下下旨，将郭子仪统率的朔方镇，进行了分割划分。
在朔方镇节度下，朝廷分设了朔方、振武、夏绥、邠州、宁州、泾原和鄜坊、丹州、延州等九州节度使。”
“先生啊，陛下此举，不是昭然若揭吗？朝野人士的心里，都非常清楚，陛下一举从朔方镇节度使的辖区里，划出九州节度使，是陛下不信任朔方镇将领的显著表现啊！
陛下难道不担心，朔方镇将领的反弹，对圣旨有所抗拒吗？”卢公子越发疑惑担心，询问李泌道。
“是啊，陛下的意图非常明显，就是要削弱朔方镇的力量，让朔方镇难以坐大，避免如同当年安禄山那样，担任范阳等三节度使，权利过大的问题。
人心同然。分割朔方镇的措施实施以后，在平叛靖乱中，立下赫赫战功的朔方镇将士，当然会人心惶惶，疑虑不安起来，开始担忧他们自己的的命运。
对于朝廷的这次划分，朝廷文武百官，也都十分担心。他们忧心忡忡，忧虑着分割朔方镇可能引发新的灾难。
眼看着边疆地区，又将出现新的危机。
幸遇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等人，豁达大度、顾全大局的处置，才没有在朔方镇酿成大乱。
陛下此举，我不敢苟同，但陛下也是出于无奈啊！陛下分割藩镇地盘的这些举动，影响十分深远啊！
当初，乾元二年（759年）三月之时，我们大唐朝廷相州之战的失利，就已经严重地影响、威胁了平叛大业。
而分割朔方镇为九州节度使，更是雪上加霜，分散了平叛主力朔方镇的力量，加剧了平叛的困境。
可是，陛下却自以为得计，对朔方镇将士的不满怨怒的反应，也毫不在意。
等到朔方镇的分割计划，安安全全地实施完毕以后，陛下在心里才长舒了一口气。
公子啊，我的担心，就由此而来的啊！”李泌带着些不解和遗憾为卢公子分析讲述道。
“哦，原来如此！
陛下分割朔方镇的战略，想来一定得到了朝中重臣的支持，不然的话，陛下不会执行得如此坚决！”
卢公子猜度道。
“的确如此！陛下如此做，也是想一劳永逸，彻彻底底解决藩镇割据的痼疾。
然而，这样做，不是不对，而是选择实行的时机不合适，有点操之过急罢了！
只因为当时，陛下的判断有些操之过急，有些失误，认为伪大燕安庆绪和史思明等叛贼，已经不足为惧了！”李泌剖析道。
“真的是先生剖析的那样啊！正如先生分析的那样，陛下处理国家大事，似乎有些异乎寻常的所作所为，就很容易理解了。”
卢公子恍然大悟道。但卢公子心中的疑虑太多，歇了一会，卢公子接着不解地继续询问李泌道。
“先生啊：
十藩镇攻打邺城之战，如此重要，关系国家大计。为什么陛下却一反常态，不设置元帅去全权指挥，而要让观军容宣慰使鱼朝恩，去监理全军作战呢？”
听了卢公子的问话，李泌长叹一声，开始专心下棋，没有回答卢公子的提问。
5
李泌似乎有些神不守舍。
思考半晌，李泌才终于走了一步。然后，李泌停下棋子，继续接着话题，对卢公子讲了下去：
“公子啊，归根到底，还是陛下的猜忌心，坏了国家平叛靖乱的大事啊！
当初，相州之战前夕，陛下就一直认为，僭帝安庆绪，经过两京之败，大军严重受挫，已经不足为惧，陛下遂一心一意，要灭掉伪大燕，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陛下遂命令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淮西镇节度使鲁炅、兴平镇节度使李奂、滑濮镇节度使许叔冀、镇西、北庭镇行营节度使李嗣业、郑蔡镇节度使季广琛、河南镇节度使崔光远等七节度使，及平卢镇兵马使董秦，率领步骑兵二十万，集中优势兵力，共同讨伐退守邺城的燕帝安庆绪。
接着，陛下还不放心，又命河东镇节度使李光弼、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二人，率领所部军队，前往邺城助战。
可是，临战之时，陛下又对手握重兵的将领，不放心起来，担心他们反叛作乱。
陛下遂以郭子仪、李光弼皆元勋，难相统属为由，不置大军元帅，而以自己的亲信宦官开府仪同三司鱼朝恩，为观军容宣慰处置使，担负起大军统帅，指挥全军的职责。
这就是我所说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君王的疑心病，祸国殃民，实在害人啊！
如果陛下信任部属将领，放手让郭子仪或者李光弼去指挥全军讨伐，何至于有后来的大败呢？”
李泌十分惋惜地说道。
“就是如此啊！
难怪鱼朝恩没有受到朝廷惩罚，原来，鱼朝恩不过是秉承陛下的旨意办事而已。
如果陛下下旨，惩罚鱼朝恩，不是正好暴露了陛下犯下的过错吗？”
卢公子一针见血地说道。
6
“是啊！
其实，当时讨伐叛贼安庆绪的官军，人马数量虽多，但官军的战斗力却十分有限，要大打折扣。
淮西镇节度使鲁炅、兴平镇节度使李奂、滑濮镇节度使许叔冀、郑蔡镇节度使季广琛、河南镇节度使崔光远等五镇节度使统率的军队，都只是叛贼安禄山发动叛乱以后，由河南各地郡县的郡守、县尉等地方官吏，仓促集结，用来抵御叛军进攻的地方民兵部队。
这些地方民兵部队，用来守城，还勉强可以，要依靠其与叛军主力进行野战，则有些力不从心。
何况，河南镇节度使崔光远所部，实际上并未参与此次围攻邺城的大会战。
只有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河东镇节度使李光弼、镇西、北庭四镇行营节度使李嗣业、河东、关内泽潞节度使王思礼这四支军队，才是攻打邺城僭贼安庆绪的主力。
而那时，李嗣业统领的镇西、北庭四镇军的编制，总数是四点四万人。
除了留在镇西、北庭四镇本镇的留守部队，收复两京等战役中的伤亡将士以外，现在参战的镇西、北庭四镇行营的将士，人马应该不会超过三万人；
河东镇，是李光弼入主河东镇之后，才重新重建的新军队，其原来的编制，是五点五万人，现在的人马，也绝对不会多于此数；
关内泽潞镇节度使王思礼，则是河东镇的偏师，加上来自潼关桃林之战和关内陈涛斜两次败仗的残军，总计大约是步卒三万、马军八千；
只有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统领的朔方军的部队，战力最强，人马约在六万人左右。
当时，号称“六十万”人的十镇节度使所率领的官军，有野战能力，能够与叛军精锐决战的人马，绝对不超过二十万人。
邺城官军全部的参战部队，则应不超过三十万人。
即使如此，这三十万人，对于我们大唐朝廷来说，也几乎是拿出了自己全部的家底。
这充分说明，此战陛下是志在必得，寄予了很大希望，欲彻底消灭安庆绪叛军的。
所以，这次大会战，我们大唐官军主力，和叛军史思明、安庆绪所部的主力，基本上全都参加了大会战。双方动员的参战人数，都达到了史无前例。
那时，朝廷上下，皆以为克在朝夕，一片乐观情绪。
而官军诸军，既无统帅，进退无所禀；城中叛军欲降者，碍水深，不得出。
邺城久攻不下，官军将士逐渐懈怠，上下解体，粮食军需等后勤供应，也渐渐出现问题，诸军乏食，人思自溃。
那时，河东镇节度使李光弼，曾经上书，建议陛下，让河东军与朔方军，两军主力联合，同逼魏城，威胁史思明所部精锐主力，消灭叛军的援军，让安庆绪彻底地失掉外援，不攻自败。”
李泌一气呵成，侃侃而谈，对卢公子分析道道。
7
“唉，李将军的建议，是如此英明卓绝，可惜陛下却没有听取，留下终身遗憾！”
卢公子感到十分惋惜，叹息道。
“正是如此！李光弼不愧为一代名将，他的建议深谋远虑，令人称赞。”
李泌也赞扬李光弼道。
“先生，我还是不解。为什么李光弼将军，不率领自己的部队，与史思明的叛军决战，而偏偏要想拉上郭子仪将军的朔方镇军队呢？”
卢公子不解地问李泌道。
“公子啊，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李光弼审时度势，非常了解敌我力量的对比。就是如此缘故，李光弼才会提出如此建议。
李光弼心里很清楚，叛军将领史思明，久经沙场、老奸巨猾，所辖的兵力，最为精良强大。
而官军各部，实际上只有朔方军，善打硬仗，是官军中唯一有野战能力的主力部队。
战略的成败关键就在于，必须是自己的河东军与郭子仪的朔方军联合，一道同逼魏城，才有战胜史思明、一道成功的希望。
如果没有朔方军的支持，仅靠河东镇与关内泽潞镇节度使王思礼的军队，是绝对打不赢史思明的军队的。
李光弼一直忧虑重重，忧心忡忡，担心朔方军的将领，不会愿意与河东军进行联合作战，去消灭史思明叛军。
因此，李光弼才上书，建议观军容宣慰处置使鱼朝恩出面，允许河东军与朔方军，同逼魏城，攻打史思明。
李光弼就是想，将朔方、河东两镇，也就是官军的主力带出去，与史思明进行一场生死决战。”
李泌就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老师，对着一个虚心好学的学生，耐心地向卢公子解释说道。
“如果李光弼将军的战略，能够实施多好啊！”卢公子有些天真地说道，“那就不会有后来的失败了。
李光弼将军既然知道，这是最佳战略。为什么李光弼大人，不组织自己的河东镇军队，率先去攻击史思明叛军呢？”
卢公子不解地问李泌道。
8
李泌循循善诱，向卢公子解释道：
“公子有所不知，李光弼如此建议，其实有他自己的苦衷的。
李光弼十分清楚自己的河东军，实力不济，野战的战斗力非常薄弱，必须仰仗他人的帮助才行。”
“当初，范阳等三镇节度使安禄山，在发动叛乱前夕，就留了一招，要削弱河东军的实力，解除自己的后顾之忧。
安禄山老奸巨猾，他审时度势，认为河东镇军队，一直忠于大唐朝廷，只会听从唐朝廷皇帝的调遣，去四处征战，而不可能跟着自己，去反叛大唐朝廷的。
所以，安禄山欲想方设法，消耗河东镇的军力。
在讨伐契丹部落的战争中，为了故意消耗河东军的实力，为自己的反叛扫清障碍，安禄山鼓动太上皇下旨，将河东军的主力部队，调去讨伐契丹部落军的前线，当炮灰，与契丹部落军队作战。
结果，如安禄山所愿，在历次讨伐契丹部落的战斗中，河东军多次遭遇强敌反扑，损失惨重。
而在安禄山发动叛乱之初，河东镇实际上的军队首领，太原留守杨光翙等将领，又被安禄山的叛军将领设计诱杀。
所以，安禄山发动叛乱初期，河东镇几乎一直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将领，去领导河东镇军队，与叛军作战。
河东镇的战斗力，就可想而知了。
只有后来，在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的大力推荐下，朝廷下旨，任命李光弼出任河东镇节度使，河东镇军队的战斗力，才稍稍有些起色。
最终，相州之战的结果，正如李光弼当初料想的那样，诸镇官兵间的不和与不配合，官军内部的诸多疑难问题，造成了与朔方镇的联合作战，成为画饼，最终导致了讨伐安庆绪、史思明叛军战斗的失利，功亏一篑。”
李泌十分惋惜地为卢公子剖析战局道。卢公子听了，又有了新的疑惑。
9
“先生啊，既然李光弼统领的队伍，战斗力很弱，为什么郭子仪将军，没有挺身而出，去主动派军，攻击史思明叛军呢？
难道郭子仪将军，真像那些奸佞小人所说的那样，首鼠两端，怀有二心，有什么私心杂念吗？”
卢公子不解地问李泌道。
“不是这样的。
实际上，郭子仪将军那时统率的朔方镇军队，也有难言之隐，内部矛盾重重，需要整合。
那时，围困邺城叛军的朔方镇军队内部，也是分歧隔阂严重，危机四伏。
朔方镇部属的汉蛮将领之间，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对立隔阂，急需郭子仪认真妥善解决。
当初，史思明自称‘大圣燕王’，重新反叛朝廷以后，驻守邺城前线的朔方镇将领，很快就都知道了这个惊人的消息。
朔方镇大营里，蛮汉将领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都在争论着，史思明称王事件的严重后果。
汉军将领朔方镇牙前兵马使吴思礼，心有疑忌，担心蛮族将领投靠史思明。
牙前兵马使吴思礼，用眼睛瞟了瞟蛮将左武锋使仆固怀恩，指桑骂槐，对营中诸将说道：
‘兄弟们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史思明果然反叛朝廷了。
由此可见，那些蕃将，反复无常，忘恩负义，怎么肯尽节于国家呢？我们对不小心提防啊！’
‘是啊，是啊！时穷节乃现！
兵马使大人的看法，很有道理！那些蕃将，忘恩负义，个个都不是东西。我们对那些蕃将，不得不防啊！’
诸汉将附和说道。
蕃将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听了，脸色改变，急忙上前，据理力争，反驳牙前兵马使吴思礼的言辞说道：
‘诸君：
你们个个都是井底之蛙，瞽叟之辈。怎么能够有蕃汉之分呢？你们汉将中，未始没有叛逆，而我们蕃将中，也未始没有忠臣！’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心胸狭隘，阴恨汉将吴思礼等，与汉将有了隔阂，决心报复牙前兵马使吴思礼，以报羞辱番将之恨。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是仆固部落出生的蕃将。
而左武锋使仆固怀恩所部蕃军，是朔方军的精锐部队。而朔方军，又是十镇节度使大军中的绝对主力。
三月六日，史思明率领精锐轻兵，抵达相州，郭子仪率诸军御之，战于万金驿一带。
史思明趁官军不备，分马军并滏而西，首先以主力骑兵部队对官军发起攻击。
官军河东镇、淮西镇、滑濮镇、泽潞镇这四镇军队，先与史思明军队，接敌于安阳河北。
朔方朕节度使郭子仪，见形势危急，遂命令左武锋使仆固怀恩支援前线官军。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得令，率领朔方镇蕃汉骑兵增援，与史思明所率领的骑兵，在北面的滏水畔遭遇了。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率领朔方镇官军精锐骑兵，奋起反击，大破史思明叛军的骑兵部队。
随后，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率领部属军队，胜利还军。恰在此时，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与朔方镇牙前兵马使吴思礼，相遇于阵前。
此时，战事虽然已经接近尾声，但战场依然十分混乱。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趁着战斗混乱之机，决心报复吴思礼，遂命部属将士，假借叛军名义，偷偷射杀了牙前兵马使吴思礼。
为了掩人耳目，掩饰自己杀害友军将领的罪行，嫁祸于史思明叛军，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遂欲盖弥彰，命令士卒大声呼喊道：
‘不好了！牙前兵马使吴思礼大人，在战场上被叛军杀死了。’
朔方军蕃汉将士，亲眼目睹，都明白牙前兵马使吴思礼惨死，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天傍晚，节度使郭子仪，下令全军，收军回营。
郭子仪已经知道了牙前兵马使吴思礼惨死的原因，不由得心事重重，知道蕃汉将士之间，已经产生了很深的矛盾，疑心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会趁机与史思明的叛军勾结，从内部发动叛乱。
为了防范于未然，防备祸起萧墙，郭子仪遂率自己的朔方军，先行离开了自己坚守的阵地，脱离了战场。
诸镇官军，见朔方军主力，因内部矛盾的爆发，而提前撤退，知道己军，力不能支，遂相继撤军。
史思明、安庆绪趁势，反击撤退的官军，十节度使统领的官军，遂突然崩溃于相州城下。
这就是十节度使官军，最终溃败的实际情形。”李泌细细地为卢公子剖析说道。
卢公子听了，恍然大悟。
10
“原来如此！看来，陛下下旨，处罚郭子仪将军，也是事出有因的，郭子仪将军并不冤枉！”
卢公子评价说道。
“的确，相州城下，官军最终溃败，郭子仪将军责任难逃，难辞其咎。
但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疑神疑鬼，怀疑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会阵前反叛，投降史思明，也是有原因的。
朔方镇军队的组成成分，历来就十分复杂。朔方镇军队内部，一直就蕃汉将士对峙，派系林立，内部矛盾重重。
天宝元年开始，朔方镇就统领经略、丰安、定远三军，以及三受降城、安北、单于二都护府等镇所。
其中三受降城，安北、单于二都护府的军队，主要都是由蕃军编制而构成的。
郭子仪担任朔方军的主帅节度使以后，以宽厚容众，一向看重部下的蕃将左武锋使武锋使仆固怀恩等高级将领，十分信任。
左武锋使仆固怀恩麾下，皆朔方镇的蕃汉劲卒，战斗力很强，但恃功怙将，多为不法之事。
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每事优容待之，行师用兵，常常依靠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统领的精锐蕃军军队，而一战成功。
统率这样一支蕃汉联军的朔方军统领郭子仪，采取的是以宽治军的方针。
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给以左武锋使仆固怀恩为首的蕃将，以很大的领兵作战的自由度。
节度使郭子仪这样做，才勉强维持了朔方军各部蕃汉将领之间的平衡和谐，但这种平衡和谐，是十分脆弱的。
一旦出现，围邺久攻不下这样的困境，朔方军蕃汉各部的内部矛盾，自然而然就会趁机爆发了。
朔方镇节度使郭子仪，心里很清楚，虽然此时，自己已经当了不少时间的朔方镇节度使，但在相州会战时，自己还根本不具备，完全掌控朔方军的权威、魄力和地位胆识。
所以，为了顾全大局，不让朔方镇军队分裂，郭子仪才不得不对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等违法乱纪的番将，一忍再忍，竭力维持蕃汉将士之间的平衡和内部稳定，避免更大的纠纷和祸乱发生。”
李泌为郭子仪辩解说道。
“哎呀，最终的战事结局，是多么让人遗憾惋惜啊！”卢公子叹息着感叹道，
11
“是啊，公子。
公子啊，一次战事的失利失败，并不是最可怕的。最为可怕的，是这次失利的深刻影响啊！
相州之战的失利，影响是如此的深远。并不是陛下所说的，仅仅只是一次战斗的失利啊！
如果我们大唐官军此战获胜，就将彻底消灭叛军安庆绪、史思明在河北的势力，完成一统天下，复兴大唐社稷的使命。
相州之战的失利，可能导致大唐朝廷的平叛目标，再也没有机会，去实现了。
此战以后，大燕叛军主力，开始掌控在了叛将史思明的手里。而叛将史思明，更加擅长军事作战，非安庆绪之流能够相比，对平叛十分不利啊！
而陛下决定，分割讨伐叛军的主力部队朔方军，等于宣告了朝廷治军策略的改变，预示着我们的大唐朝廷，再也无法组织优势的兵力，去对叛军作战了。
可能陛下，永远也不会承认，他不设元帅的真正理由，说郭、李都是元勋，难相统属，不过是个借口啊！
陛下内心里，其实是担心郭子仪、李光弼两位大人，功高震主，祸起萧墙啊！
此战过后，陛下下旨，罢免郭子仪的军权，将其体面地撤职，既是对郭子仪失败的一种惩处，实际上陛下也是看到了朔方军将领，骄横跋扈，违法乱纪的现实，明白郭子仪本人，对朔方军的控制能力，已经有所下降的缘故啊！
李亨改用资望较次的李光弼，又加上左武锋使仆固怀恩等蕃汉将领，去统领朔方军，似乎又为最终抑退李光弼，暗下了伏笔啊！
陛下的这些设计，才是最可怕，最令人担忧的啊！
陛下当初，为了平叛靖乱，而不得不启用郭子仪，李光弼等资历浅的将领，担任藩镇节度使，却又处处提防郭子仪，李光弼等有功将领。
陛下如此煞废苦心，防范功臣勋旧的举措，将会引发一连串的连锁反应，直接影响我们大唐朝廷的国运，这才是我心里，最为忧心忡忡的原因啊！”
讲到这里，李泌又心事重重，忧心忡忡起来，下棋也有些无心无力，兴趣索然了。
卢公子见状，也知趣地闷头下棋，不再向李泌询问朝廷上发生的那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