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然而不长时间,李适的处境稍稍好转,就又故态复萌,习惯性地背信弃义,不讲诚信和承诺了。翰林学士陆贽、姜公辅、吴通微等贤明士大夫,无不沮丧不已。
陆贽无可奈何地对姜公辅等同僚叹道:
“哎呀,诸君,这可怎么是好呢?陛下已经完全忘记了奉天蒙难的经历,忘记了泾原兵变的起因,忘记了对天下人的承诺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姜公辅、吴通微,都只有扼腕叹息,不敢再劝皇帝。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十四日,李适下旨,恢复宫廷府库,在奉天行宫的廊庑下,专门设置一个库房,用来储存各道各州郡,向皇帝献纳的方物贡品。
李适兴致勃勃,奋笔疾书,亲笔在扁额上题字写道:“琼林大盈库”。
“琼林大盈库”,就是皇宫内库,属于皇帝的私家小金库,与国家府库内藏为公的性质完全不同。
此时,陆贽已经由翰林学士升任考功郎中。
考功郎中陆贽见此,甚为不安,认为皇帝把各道各州郡向皇帝献纳的方物贡品,全部纳入私人小金库,不归国家府库内藏管理,会引发臣民不满怨恨,十分不妥,于是进谏道:
“陛下:
臣听说,天子以天下为公,秉承一秉大公的原则,不以私利自肥,苛待百姓。
如今,对于在战场上,攻战守备的立功的将士,浑瑊、韩游瑰、李怀光等将领的功劳,还没有先行颁行赏赐,而皇帝陛下,反而急急忙忙地私建自己的小金库。
请问陛下,你叫天下人如何思考、效仿呢?
臣私下以为,陛下此举,会促使大臣将士怨责失望,消减他们的斗志啊!
臣还听说,天子与上天,赋有同样的德行职责。如此的话,陛下当以四海为家,天下为公,为什么一定要破坏公家制订的法度,集聚私人的财货呢?
陛下这样做,不是等于把至尊无上的皇帝,降低到代替朝廷有关部门,看守财产的地步了吗?不是将万乘之主,辱没到效法寻常之人,私藏物品财物的地步了吗?
臣私下以为,陛下这样做,不仅有亏法度原则,更容易失去人心,而且非常容易诱发奸邪,积聚邪恶。
臣私下以为,用这种作为,去裁断天下万事的做法,难道不是太不可取了吗?
不久前,随从陛下出行的禁卫军将士,最初来到奉天时,各种物品,都没有储备。
朝廷既要外御凶恶之徒,又要内防垂危的城堞,日夜全无休息,大约有五十天左右的时间,禁军将士们饥寒交迫,死伤的人们,相枕而卧。
然而,全靠大家的齐心协力,尽力效命,共同努力,终于克服了巨大的艰难,驱赶走了盗贼。
这实在是因为陛下,自身没有贪图丰厚的享受,不去满足自己的私欲的缘故啊!
陛下不仅戒绝了甘美的食品,而且与将士们同甘苦;中止自己的进餐,用省下的食品,送给立下功劳的将士享用。
因此,将士们深受感动,无不发誓,为陛下效力,竭尽忠诚。
不用严厉的制度制裁约束,但人们并无背离,这是因为他们将心比心,想到了陛下的感人体恤之处;
没有丰厚的奖赏,但人们并不埋怨,这是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当时,朝廷完全没有东西财物犒赏的缘故。
现在,敌军的攻打和围困,才刚刚解除,将士的衣服饮食,才刚刚丰足,然而,怨言却正在产生,军中逐淅产生了疑惑不满的情绪。
这难道不是,因为一介勇夫,通常好利夸功,在患难时既已与他们同受忧患,在情况好转、安乐可望以后,为什么却不能够与他们同享利益吗?
假如陛下,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恬淡静默,大臣将士们怎么会,毫无怨言咨嗟呢?
假如陛下能够想想近日,身在重围之中,所经受的深切忧虑;能够戒去平时专门满足己欲私望的缺点;将储存在琼林、大盈二库的珍宝财物,全都拿出来,赏赐有功之臣;而且,每当得到珍奇华美的东西,便先支付军中将士的奖赏。
如果陛下能够做到这些,臣相信,变乱就一定能够平定,敌寇就一定能够削平。
到那时候,陛下徐徐地驾起乘舆,凯旋班师,返回京城。就凭着天子的高贵,难道陛下,还要担心什么贫穷困窘吗?
所以,臣提出的建议,乃是要散去陛下琼林大盈府库小小的储存,却造成陛下宏大的恩德储存;
减损陛下小小的一点财物损失,却巩固陛下鸿恩浩**的贮存啊!”
李适闻奏以后,感慨颇深,沉吟道:
“先生所言,不是没有道理啊!然而,如今征伐事务繁杂,所需财物甚多,朕常常无从筹措。
朕怎么能够听从先生之言,就抛弃这些朕可以自由支配的财物呢?
到时候,有司无处筹措,无力支付,朕有急需之时,无计可施,岂不是更加为难吗?”
李适拒绝接受陆贽的建议,只是命令,除去自己书写的“琼林大盈库”的扁额,但依然把那些各道进贡的方物贡品,作为皇家的私房钱,加以储存,以便自由支配。
陆贽见后,沮丧不已,不敢再说,叹息道:
“哎,作为一国之君,都如此贪财短视,那些大臣将领,小老百姓,将会怎么想呢?”
朝廷的文武大臣,护卫的禁卫军将士,见皇帝一心一意,增加皇家府库的贮存,却没有为大臣将士,发放赏赐,无不怨恨不止,暗骂皇帝道:
“也难怪李怀光,怨恨陛下啊!
陛下口口声声,宣称天下为公,实际上不过是一个典型的自私君,守财奴,吝啬鬼罢了!
陛下谋求皇家私利,哪里把天下人的利益和想法,看在自己眼里呢?
我们舍生忘死,为陛下卖命,有什么想头呢?”
奉天朝廷,刚刚凝聚的人心,再遭沉重打击。
2
那时,吏部尚书萧复,已经接替傀儡宰相,被贬为刑部尚书的关播,与卢杞一道,担任宰相。
宰相萧复,希望皇帝,能够应当充分信任贤良士大夫,不要太过宠信宦官。
萧复对皇帝委任宦官,担任神策军左、右厢都知兵马使,重新执掌禁军兵权一事,不以为然。
于是,萧复进到行宫,劝谏李适,希望皇帝不要再次把禁军兵权,交给宦官,以免重蹈当初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掌控禁军的覆辙,对李适进谏说道:
“陛下:
自从国步艰难以来,宦官往往担任监军。他们仗恃着皇帝陛下的恩宠,常常任意而为,结党营私,专权纳贿。
臣以为,要想事业有成,必须分工负责,各司其职,在军中委任监军这种措施,其实并不是最佳之策,对国事有诸多不利。
臣私下以为,中使宦官这些人,不了解军政大事,实际上并没有理政和治军的才干,只适于掌管皇宫内部的事情,侍候皇帝。
因此,臣私下以为,不应该把兵权和国政,委托给他们去处理,以免伤害帝国大计。”
李适听了,心里很不高兴,反驳宰相萧复说道:
“相国此言差也!
当初,朕遭遇泾原叛贼的威胁之时,正是朕身边的诸位中使内臣,侍从朕的身边,忠心耿耿地护卫朕,保护朕的安全,朕最终,才得以安然脱身,逢凶化吉。
朕怎么能够,像从前那些忘恩负义的君王那样,过河拆桥,忘记他们的功绩呢?
况且,由朕身边的侍卫内臣,亲自指挥神策军等禁卫军,就像朕亲自指挥禁军一样,有什么不恰当的呢?相国的看法不妥,朕不能够接受。”
萧复对皇帝的愚驽短视,顽固不化,难以理解,于是继续向李适进谏说道:
“陛下啊:
你不肯忘记内臣的功劳,愿意与他们安享富贵,这真是尧舜一般的有德圣君的所为。
臣私下以为,陛下厚待内臣,也只需要赏赐他们金银财物就行了,何须要用掌控禁军兵权和朝廷国政,去奖赏他们的贡献和功劳呢?
掌握军队和处理国政,是熟悉军政事务的朝廷文武大臣的应有职责。
说实话,内臣久在宫廷侍候,不熟悉军政事务,掌握军队和处理国政,并不是他们的强项,存在着诸多困难。
臣私下以为,恐怕陛下这样做,不能够服众,失去了应有的制衡机制不说,最终内臣中使们,恐怕会仗恃皇帝的宠爱,壮大自己势力,以致尾大不掉,对朝廷不利啊!
陛下难道忘记了当初,肃宗皇帝、代宗皇帝时期,君王受李辅国,程元振,鱼朝恩等内臣的掣肘,差点祸乱帝国,颠覆社稷的往事了吗?”
萧复坚持己见,说服李适道。
不料,李适刚愎自用,对大臣将领不放心,欲重用内臣,控制禁卫军队,所以信任内臣的忠诚,根本听不进萧复的谏言,反驳萧复道:
“相国大人,此一时彼一时,请不要杞人忧天了。
请相国放心,朕只有分寸!任用帝国人才,为什么要有内臣外臣之分呢?
相国啊,你只需要听从朕的旨意就行了。”
听萧复说起祖父肃宗皇帝,父亲代宗皇帝重用李辅国等内臣,以致受困的往事,李适恼怒万分,直接回绝萧复道。
萧复知道李适秉性,见李适愚驽如此,有些无可奈何,只好停止这个话题,继续向皇帝说明朝廷任用人才的种种弊病,希望有所改变的建议道:
“陛下啊:
陛下所言的,任用帝国人才,不应当分内外,的确是至理名言。问题是,这样做的前提,应该是任人唯贤,而不是任人唯亲。
陛下即位之初,圣德光辉,照耀天下万民,以任人唯贤,作为选拔天下英才的标准。
可是,自从杨炎、卢杞为相当政以来,每每侮乱朝廷的大政,任人唯亲,因而导致了今天的乱局。
臣一想起这些,不由得感慨良多。如果陛下,能够改变杨炎、卢杞为相当政之时,任人唯亲的作法,臣怎敢不尽力效劳呢?
倘若陛下,希望臣像卢杞那样一味顺从,去阿谀依附,苟且求生,虚言欺哄,颠倒黑白,臣实在难以做到啊!”
听萧复谈到,朝廷任用杨炎,卢杞的错误,李适脸色更加不愉,心里更不高兴了,急忙不客气地对萧复下了逐客令道:
“相国大人:
今天上朝,事务繁多,你也很累了,回家去吧!
不瞒相国大人,朕又不是三岁大,两岁小的小孩子,怎么会不知道怎么用人呢?
朕不重用那些亲近、忠诚朕的贤良士大夫,中使内臣,难道去重用那些悖逆君王、处处与朕做对的乱臣贼子吗?”
宰相萧复见皇帝发怒,无言以对,只得悻悻地退了下去,对皇帝的执迷不悟,疑惑不止。
3
一天,宰相萧复,与宰相卢杞等文武大臣一道上朝,向皇帝奏议朝事。
卢杞事无巨细,每每顺承李适的心思和想法,唯唯诺诺,拼命附和奉承皇帝,满足皇帝的虚荣心自尊心,从不肯提出自己的一点反对意见,以免触怒皇帝。
在卢杞面前,李适作为领袖人物的自我感觉很好,自以为才干卓越,英明盖世,超人一等,如同当初隋炀帝的自负一般。
萧复见宰相卢杞,没有是非对错和处事原则,一心一意地谄媚附和皇帝,心里十分不悦。
萧复立即当着卢杞,面色严正地向李适进谏说道:
“陛下啊:
臣以为,作为一个忠臣良臣,首先应该敢讲真话实话,而不是一心阿谀逢迎,说些歌功颂德的话,隐瞒事实真相,讨取君王欢心,贻误国家大事处理。
臣以为,宰相大人当面讲话,不正直,不老实,欺瞒哄骗,光说陛下爱听的东西,投陛下所好,不是一个正直的臣子所应有的言行。
为了投陛下所好,宰相大人故意混淆是非,颠倒黑白,事实都顺着陛下。
当着陛下之面,宰相大人也敢欺下瞒上,阿谀奉迎,这不是典型的佞臣奸臣,是什么呢?”
卢杞心里,对吏部尚书萧复,是恨恨不已。但为了维护自己度量宏大的好形象,当着皇帝,卢杞也不敢发火。
听了萧复对卢杞的当面指责以后,李适心里感到非常吃惊,当场袒护卢杞说道:
“萧爱卿言谈夸张,说话太过分了。
宰相大人与朕说话,一向诚恳低调,平易近人,都是虚心诚挚地与朕探讨的语气,从不咄咄逼人,强词夺理。这样的话,当然比爱卿说话,悦耳动听多了。爱卿怎么能够说,这就是阿谀奉迎、谄媚君王的话呢?
朕又不是三岁两岁的小孩子,难道没有头脑,没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需要接受臣民的谄媚吗?
别人的几句欺瞒哄骗的话,难道就能够迷惑欺骗朕躬吗?难道朕是一个不明是非、不辨黑白的天子吗?
萧爱卿啊,你说话做事,不要那么自以为是,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好不好呢?
爱卿,今天,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你下去休息去吧!要注意修身养性啊!”
李适很不高兴,立即对萧复下了驱逐令。萧复无法再说,只好闷闷不乐地退了下去。
等萧复下去以后,李适依然怒气难平,心里很不畅快,于是对卢杞等亲近的大臣说道:
“诸君啊:
萧复这个无理狂妄的家伙,实在是太轻视朕了。在大庭广众之下,他居然说朕,不分是非黑白,只知道接受别人的阿谀奉迎!”
奸相卢杞见状,认为机不可失,遂添油加醋地继续中伤萧复,欲逐走萧复。
李适听了宰相卢杞火上浇油的中伤,心里更加愤怒,当即怒斥萧复道:
“这个萧复,实在是太狂妄无礼,目无君上了。这样悖逆的大臣,怎么能够与君王竭诚合作,中兴社稷呢?”
兴元元年(784年)正月十六日,举行朝会,李适当即下旨,宣布道:
“圣旨:
萧复担任宰相,不能够匡扶社稷,反而结党营私,败坏朝廷纲纪,不适宜待在宰相位置。
着即,免去萧复的宰相之职。兹任命萧复,为山南东西道、荆湖道、淮南道、江西道、鄂岳道、浙江东西道、福建、岭南等道宣慰、安抚使,着即出京任职。”
逐走了萧复,卢杞更加骄横无忌。
可是,朝中贤良大臣宰相刘从一等,知道萧复正直无私,是被卢杞等人陷害而被贬。
宰相刘从一,反对李适排斥萧复的做法,不断当庭奏请,请求将萧复,留在朝中,继续为相。
李适心里更不高兴,越发认为萧复、宰相刘从一等大臣,结党营私,意图叵测,欲架空皇帝。
4
当天的朝会结束以后,李适依然恼怒万分。
回到行宫以后,李适依然怒不可遏,于是下旨,将考功郎中陆贽等亲近侍臣,叫到皇宫,怒气冲冲地对陆贽说道:
“先生啊:
朕实在不明白,宰相刘从一等三公大臣,为什么要故意和朕作对,一心一意地袒护萧复呢?
他们这不是结党营私,悖逆君王,还是什么呢?
朕考虑到,自从朕出行奉天以来,长江、淮河地区,远在一方,有时会消息不明,传闻失实。
所以朕打算,派遣朝中居于重要职位的大臣,前去长江、淮河诸地,安抚慰问这些地区的官吏百姓。
朕与宰相和朝中大臣,商量此事之时,他们当面,都说应当这么做。
可是今天朝会,他们却出尔反尔,不守当初的承诺,反复无常到了这个样子,令人格外愤怒。
朕为此事,一直恼恨了好久,心里一直闷闷不乐。
莫非是萧复这个家伙,不愿离京出行,因而让与自己相好的宰相刘从一以及朝中大臣,来议论上奏,阻止朕的决定吗?
先生啊,你一向了解朝中的文武百官。你知道,萧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不愿意离京出行,究竟有何居心呢?”
陆贽一听,十分忧虑,沉吟道:
“哎呀,大事不好!陛下不接受臣子意见,反而大起猜疑之心,不是一件好事啊!
如今国家稍定,人心不安,恐怕皇帝一意孤行,猜忌大臣将领,会严重伤害到国事,激起大臣将领的愤怒抗拒,使人心离散啊!”
陆贽沉吟半晌,当即神态严肃地答复皇帝道:
“陛下:
微臣以为,陛下有些多虑了。
萧复这个人,臣甚为了解。他痛下决心,修省自勉,砥砺品德,向往做清正廉洁之士。
他的办事水平,虽然有不够周详的地方,说话言谈,有心情急躁,不够周全谦逊的地方,但他的品行和人格,对陛下的忠诚,还是完全可以保证的。
微臣私下断言,至于像那些任意行诈,轻率狡诈到如此地步的事情,萧复一定不肯做的。
假如萧复打算,在朝中逗留,不肯出京,宰相刘从一大人很有头脑,有自己的独立人格,怎么肯随声附和萧复呢?
现在如陛下所言,既然已经出现,相互矛盾的情况,微臣希望陛下,能够公开而明确地,私下里分别召见他们,对他们加以辨别和查问,以辨明事情的真相。
免得君臣之间,相互猜疑,有伤大局。
陛下请想,如果萧复想借机有什么请求,宰相刘从一大人,怎么可能会允许他,为他隐瞒呢?
难道陛下不了解宰相刘从一大人,难道宰相刘从一大人,真的没有自己的主见吗?
如果刘从一自己,有意地回护萧复,那么,萧复自当不应该受到怀疑。
陛下心里,究竟有什么忌惮和忌讳,为什么害怕,把事情的真相,公开去进行探讨,说明清楚,消除误会呢?
陛下为什么不肯将此事,辨别明白,以至于只能在心中,如此地恼恨不堪呢?
一般说来,将事情分析明白了,心中便没有任何疑惑了;把事情辨别清楚了,世间便没有冤屈了。
臣以为,没有比事先就猜疑别人,存心欺诈,却不去认真予以分析明白,更为严重的疑惑了;没有比遭受猜疑,却不予以辨别清楚,更为痛切的冤屈了。
这样做的结果,更加会使真伪掺杂,忠邪不分。
臣以为,臣今天所说的这些话,实际上便是身居高位的君王,驾驭下属的关键之处。
请陛下多加注意一些,夺取了解一些,以免受到欺骗和蒙蔽。”
陆贽知道皇帝已经受到卢杞迷惑,猜忌萧复,于是向李适解说劝解道。
李适听了卢杞所言所指,不了解陆贽说话的真实意图,更加恼怒起来,反而责备陆贽道:
“先生,朕一直十分信任你,所以把这件心事,与先生交流。先生啊,你怎么也向刘从一那样,拼命为萧复说话辩解,指责朕的不是呢?
如此看来,朝中结党营私、拉帮结派的弊病,已经十分严重,不得不加以处置了。先生啊,你下去吧!朕会慢慢去辨明此事,不会让奸党得逞的!”
看见李适刚愎自用,不接受自己的意见,反而疑神疑鬼,责备自己,陆贽也无可奈何,更加忧虑。
陆贽看了看李适一眼,行个礼,闷闷不乐地出宫去了。
此时,不仅是朝中大臣,对皇帝不体恤臣民,深为不满,地方藩镇,官军将士,更对皇帝牢骚满腹,怨气纷纷。
5
这时,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率领五万朔方大军将士,终于慢腾腾地抵达了朱泚盘踞的京师长安附近。
到达长安前线以后,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却下令按兵不动,并没有立即对占领长安的大秦叛军,发动攻击。
奸相卢杞的挑拨离间,中伤诬陷,致使皇帝陛下,拒绝李怀光的觐见,没有给予朔方将士应有的赏赐,所引发的愤怒和怨恨,一直郁结在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心里,久久也难以排解,无法消释。
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和愤怒,朔方节度使李怀光,于是不断地向皇帝上疏,指责奸相卢杞等人犯下的罪恶。
文武百官,也纷纷跟随李怀光一道上书,斥责卢杞等奸佞误国,说卢杞等肆意征税,不体恤将士百姓,导致泾原兵变的发生,以致使泾原变兵侵入皇宫,扰乱和侵害京师,逼迫圣驾出行。
反对宰相卢杞的阵营,越发声势浩大,李适虽有心维护卢杞,但深知众怒难犯的道理,又怕惹出更大的事端。
最后,李适只好忍痛割爱,迫不得已地下旨,罢黜卢杞的宰相之职,把卢杞贬做新州司马。
追随卢杞的那些马屁精,李适也进行了一些适当的处理。大唐朝廷的混沌气象,稍稍有所改观。
6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虽然疏阔大意,但还是深深了解皇帝的脾气秉性。
自从胁迫皇帝,驱逐了皇帝亲信的奸相卢杞等佞臣以后,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心不自安,越发不能够保持平静和安宁,也越发担心自己的安危。
李适与李怀光君臣之间的隔阂,不仅没有化解,反而是越结越深,难以破解。
李怀光怨恨不平,常常对着自己的朔方镇部属抱怨道:
“诸君:
我们的队伍朔方军,乃是郭令公的老部下。我李怀光,是主帅郭令公带到中原来的队伍中,硕果仅存的一支部队。
在平定安禄山、史思明两个叛贼的叛乱中,我们朔方军,立下了赫赫功勋,而我们朔方军的损失,也非常巨大。
可以说,我们朔方军,是平定安史叛贼的主力部队,立下的功劳,没有那支队伍,能够与我们相比。
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为什么从肃宗皇帝、代宗皇帝开始,一直到陛下当政,上至皇帝陛下,下至三公大臣,都一直对我们这支功劳显赫的朔方军,心怀猜忌,很不放心呢?
难道是因为当初,节度使仆固怀恩大人,曾经反叛朝廷,朝廷对于我们朔方军,就抱着成见与猜疑吗?要知道,仆固怀恩大人反叛朝廷,也是朝中奸佞逼迫,不都不造反自救啊!”
说到这里,李怀光越发愤愤不平,郁闷难解,部属将领们也是怒不可遏,不满怨恨,一致赞同道:
“大帅所言极是。要想臣属效忠,又没有奖励,赏赐,靠什么去效忠呢?还不如投靠秦帝朱泚,还有莫大的赏赐,至少可以维持一家人生计啊!”
见诸将激愤,李怀光更加痛恨,忧虑自己的未来道:
“兄弟们说得很对啊!
陛下心胸狭窄,并不是一个心胸宽大,能够容人的人。我们逼迫陛下,驱逐卢杞这些奸佞小人,陛下会不会报复我们朔方镇将士,让我们落得崔宁那般下场呢?”
李怀光反复思量,越发担心自己被害。
“兄弟们啊,我们一定要采取更加稳妥的措施,来保全我们自己。本帅作为一军主将,怎么能够让兄弟们受尽委屈,不想方设法,保全我们朔方镇兄弟呢?
还是诸位兄弟以前的建议很好,现在看来,陛下欺软怕硬,我们只有尽力地扩大我们朔方镇的实力,拥兵自重,如河北藩镇那般,陛下才不敢报复我啊!
可是,兄弟们,我们该怎么扩大我们朔方镇的势力,让陛下投鼠忌器呢?
诸位兄弟,有什么妙计,可以指教怀光的吗?”
李怀光有些焦虑起来,询问部属将领道。
部属将领李成,足智多谋,建议李怀光道:
“大帅:
陛下处事不公,赏罚不明,天下知名。对我们朔方军的待遇是如此苛刻,对皇家嫡系部队神策军,却十分厚重。
神策军李晟这个家伙,一向与我们朔方镇格格不入。神策军李晟独当一面,位高权重,兵力强大,如果他收复京师,建立大功,到时候对我们朔方军有所图谋,我们的队伍不是完了吗?
我们何不将请求陛下,将李晟的神策军合并呢?”
李怀光听到这里,大喜道:
“李将军言之有理。本帅十分欣赏!”
李怀光立即行动了起来,迅速上疏李适,请求道:
“陛下:
僭帝朱泚,兵力强大,臣担心,朔方镇军队,恐怕无法单独与叛贼抗衡。而神策军行营精锐,是一支不可小视的劲旅。
臣请求,跟李晟的神策军军队合并,集中优势兵力,一道攻灭朱泚叛军。”
李适老成奸猾,不敢再次拒绝李怀光的请求,留了一招,下诏同意李怀光的意见道:
“爱卿所言甚是!请爱卿自己,拿着朕的旨意,前去神策军行营与李晟商议,实施这个计划。”
起初,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不知道是计,还有些得意,沾沾自喜,但后来,李怀光很快发现,跟李晟的神策军合并,根本就不能够达到目的。
7
兴元元年(784年)二月七日,神策军李晟与朔方镇李怀光两军,在咸阳西面的陈涛斜,胜利会师。
官军的营垒,还没有修筑完毕,大秦皇帝朱泚的大批军队,就已经开到了。
叛军乘着锐气,率先向官军发动了猛烈攻击。
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准备立即发兵迎敌,反击朱泚叛军。于是,李晟向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请求说道:
“大帅,假如敌军顽固地把守宫城和苑城,也许会空废时日,延宕许久,都不容易攻打下来。
既然现在,叛军离开了他们京城的巢穴,竟敢出城来挑战,这是上天把叛军赐给了明公,我们决不能放走他们!”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欲以叛军自重身价,与皇帝讨价还价,不愿意立即消灭朱泚叛军,找借口推辞说道:
“李大人,我朔方镇军刚刚赶到,战马还没有喂料,士兵还没有吃饭,哪能匆匆地接战,与叛军拼命呢!以疲惫之师,挑战精锐之师,必败无疑!”
李晟思考半晌,回答道:“大帅久经沙场,言之有理,李晟草率了。我们还是固守营垒,以逸待劳为宜。”
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也认为李怀光所说的话,有些道理,只好回到自己的神策军营垒,结营自保,坚守自己的阵地,不理会叛军的挑战。
叛军官军形成了相持对垒之局。
不久,朱泚的大秦叛军没有攻灭,大唐官军内部,地方藩镇朔方军,与中央禁军神策军行营,却产生了矛盾。
8
按照大唐朝廷兵制,中央禁军神策军与地方藩镇朔方镇军队,属于不同的管辖系统,他们的军需供应,也有所不同。
中央禁军神策军的军需供应,主要来自于朝廷府库国家左藏,而藩镇军队,则来自于藩镇所辖的各州郡。
当初,天下太平,国家富裕,中央军与地方军的军需供应,都不成问题。
如今,战乱不断,百姓穷困,尤其是边塞州郡,一片凋敝,藩镇的军需供应,开始出现严重短缺。
因此,在对付秦帝朱泚的战斗中,朝廷直属军队神策军,与地方藩镇朔方镇军队,在给养供应待遇上的差距和矛盾,越发彰显了出来。
藩镇朔方镇军将士,贡献甚大,功勋赫赫,而待遇十分微薄,上至主将节度使,下至普通士卒,对朝廷的不满和怨恨,也越来越明显强烈。
神策军、藩镇军队的军纪,也表现迥异。
每次,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与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一同派出军队,与朱泚叛军作战,表现很不一样。
朔方军没有朝廷供应的军需和赏赐,依靠地方州郡,供应军队给养,州郡常常不堪重负,难以为继。
朔方镇等藩镇将士,为了自己军队将士生存,除了抢劫敌军财物以外,常常掠夺百姓的牛马财物,来补充自己给养的不足。
而李晟统领的皇家禁军神策军,表现却完全相反。他们有朝廷府库的供应支持,所以纪律严明,对百姓秋毫无犯。
由此一来,长安三辅百姓,对两军的印象迥异,对李怀光的朔方军十分厌恶,看做叛军一样的队伍,而认为李晟统军有方,神策军是吊民伐罪的仁义之师。
朔方军将士,嫉恨朝廷的待遇不公,也嫌恶李晟的神策军的军纪严明,与他们暴虐百姓不同。
朔方镇将士,常常将所抢得的物品,大方地分一些给神策军将士,但李晟命令神策军将士,谁也不能够接受。
中央军神策军,与地方藩镇军队朔方军,因待遇的悬殊,而产生的矛盾与隔阂,越来越深,难以化解。
朔方镇主将节度使李怀光,对皇帝的赏赐不公,厚此薄彼的行为,更加不满怨恨。
9
大唐朝廷的地方藩镇朔方镇军队,与中央禁军神策军两军的待遇,为什么如此迥异,遭遇藩镇军队将士的不满和怨恨呢?
其实,这里面,是有深刻的制度原因的。
中央禁军神策军特遣兵团,作为皇家的嫡系禁军部队,一直是由中央朝廷府库左藏度支等,负责神策军的粮食辎重等后勤供应的。
而李怀光统率的朔方军,属于地方藩镇军队,却享受不到这样的优厚待遇,而是由朔方镇所统辖的郡县,自己供应朔方镇军队的。
历经多年的征伐,朔方镇负担沉重,朔方镇基地所属的郡县,又处于西北边塞,自然条件不好,户口凋零,经历数次浩劫,早已经是凋敝不堪,不堪重负,民不聊生,满目疮痍。
而大唐朝廷一心依靠的平叛主力郡朔方镇军队将士,早已经怨声载道了。
平叛主力朔方镇所经历的战事最多,兵员的伤亡最为惨重,损失的劳力也最多,粮草武器等军需物质的供应负担,也较其他藩镇,更加沉重。
朔方镇从事生产的劳动力,严重减少,自然而然,会影响到粮食等物质的生产和供应了。
而大唐君臣颟顸糊涂,一直以中央财政的财力,十分紧张为借口,不肯改变这种极端不合理的现状。
也难怪朔方镇将士,上至节度使李怀光,下至普通士卒,会对朝廷的这种歧视政策,心怀不满,心生怨恨,不想与叛军作战了。
因此,节度使李怀光统领的朔方镇五万大军,进驻咸阳,已经好几个月了,依然还是逗留在原地,一直延迟进军,不肯努力向前,去攻打朱泚叛军,收复失陷已久的西京。
此时,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心怀不满,一直不愿意尽心尽力地作战,以免损兵折将,损失粮草辎重。
而李晟仗恃自己统领的神策军,乃皇家嫡系部队,也不愿意充当配角,认真配合朔方镇军队作战,以免朔方镇立功受奖。
所以,朔方镇、神策军两军的作战计划、作战策略等,总是不一致。
两军之间,不能够相互协调,协同作战不说,朔方镇、神策军两军主将,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还要相互防备,害怕对方攻击,吞并自己的军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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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李怀光、李晟两军,同床异梦,在咸阳驻守了几个月,讨伐朱泚的战事,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而朝廷军费的开支,却越来越沉重,李适心里,非常焦急。
李适君臣,不愿意探讨,李怀光不肯进军的真实缘由,而是不断派中使宦官,前去催促李怀光,命令李怀光立即采取行动,向秦帝朱泚进攻。
李怀光心意已定,不愿意讨伐朱泚叛军,让朔方镇军队遭受损失,于是拒绝接受皇帝的旨意,每次都推口说道:
“中使大人:
请回去告诉陛下,臣的朔方镇士卒,久经征战,已经极度疲劳,况且大军缺乏粮草军需供应,需要暂时修养,等候州县的给养运来,补充完成。
恐怕到了那时,才能够寻找到讨贼的良机!
但是,如果陛下能够答应,供应我们朔方镇粮草,兵员等军需,计划也可以商量,臣将立即下令,命令朔方镇将士,竭尽全力,对朱泚叛军发动进攻。”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要求,已经如此明显,大唐君臣,却依然置若罔闻,不理不睬,李怀光更加痛恨。
李适虽然十分清楚,李怀光对没有赏赐给养,非常不满,但守财奴心态无法克服,最终还是以朝廷财力窘困,不能够违背朝廷旧有的规矩,网开一面为借口,拒绝向朔方镇提供给养供应。
李怀光更加愤怒,不假思索,就拒绝了皇帝建议。
最终,李适无计可施,对李怀光公开抵制朝廷的命令,拒绝执行皇帝的诏令,也是无可奈何。
此时,神策军行营节度使李晟等各位将领,也奉皇帝旨意,不断劝说李怀光,领军进攻长安,去打击朱泚叛军,从朱泚叛军那里,掠夺财富粮食,供应自己的军队。
李怀光也一律拒绝,一概不接受。
大秦皇帝朱泚,耳聪目明,一见大喜。
于是,朱泚派遣使臣,与李怀光暗通款曲,赠送李怀光粮食财物等,与李怀光交好。
李怀光接受大秦皇帝朱泚的礼物以后,态度改变,更加希望与朱泚相安无事,以挟兵自重,保全朔方镇军队,不受损失。
讨贼朱泚的战事,就这样延误了下去,没有任何进展。大唐君臣,无不忧心忡忡,恐惧新的变乱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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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不漏风的墙。
慢慢地,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接受大秦皇帝朱泚财物,与朱泚秘密交往的事情,逐渐暴露了出来。
神策军使李晟,得到李怀光与朱泚暗通款曲消息,十分担心,急忙吩咐部属将领道:
“诸君:
大事不好!李怀光有了异志,恐怕我们的的神策军,会被李怀光吞并。请诸君严密戒备,不要中了李怀光诡计。”
兴元元年(784年)二月,神策军使李晟,紧急上奏李适道:
“陛下:
臣发现,李怀光有了异志,私下与朱泚勾结。为了以防万一,臣请求陛下下旨,允许神策军行营,移军东渭桥驻扎。”
见到李晟奏章,李适愁眉不展,对考功郎中陆贽说道:
“先生啊,朕一向讲究以诚待人!虽然李怀光有了异志,接受朱泚财物,但朕依然希望,李怀光能够回心转意。
朕多么希望,李怀光能够为朝廷尽力地讨贼,早日诛灭朱泚啊!如果触怒李怀光,再树强敌,那就大事不好了。
朕还是冷处理,先生以为如何呢?”
考功郎中陆贽赞同说道:
“陛下英明!李怀光与朱泚勾结,还只是道听途说之语,没有确凿证据。等情况确实以后,再行处置不迟。”
李适遂压下了李晟的奏章,不肯批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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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
李晟已经向皇帝告密,控告大帅与大秦皇帝勾结,欲图反叛朝廷。”
李怀光知道李晟向皇帝告密的消息,勃然大怒道:
“李晟这个恶贼,居然恶人先告状。
本帅决定将计就计,反戈一击,制裁这个恶贼李晟,吞并李晟的神策军,以免这个奸贼再次作恶。”
李怀光与李晟两军的矛盾,更加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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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李晟统领的神策军,和李怀光率领的朔方军,在将士待遇上,十分不公平。
这样的待遇不公,早就引起了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和他手下的朔方将士们的强烈不满和愤怒。
李怀光统领的的朔方军,由于和神策军给养补充的来源,明显不同,常常是缺少粮草补给,兵员残缺。
无可奈何之下,朔方军将士,只好依靠掳掠百姓和叛军的粮食财物为生。
李怀光疏阔大意,缺乏远见卓识,没有郭子仪那样的明智豁达,独到眼光。
但李怀光心里却也心明如镜,非常清楚,朝廷之所以实施这种非常悬殊的区别待遇,目的究竟是什么。
李怀光常常一针见血地对部属将士抱怨道:
“诸君啊:
你们知道,陛下为什么这样苛刻吝啬,小器刻薄,不给予我们功勋赫赫的朔方镇将士赏赐给养吗?
实际是因为,陛下和朝廷大臣,不愿意我们这些地方藩镇做大,对于我们这些功勋赫赫的地方藩镇,深切的不信任和不放心,而最终造成的啊!”
部属将士深以为然,赞同道:
“大帅所言,真是一针见血啊!要想马儿跑,不给马吃草,怎么能行呢?
朝廷君臣,真是颟顸糊涂啊!如此下去,怎么能够指望,迅速平定叛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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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仅是朔方镇将士,怨声载道,大唐朝廷的贤明士大夫,也对大唐朝廷君臣,不能够从制度设计上,对地方藩镇进行制约,调动他们效忠中央,参与平叛的积极性,感到锥心泣血,匪夷所思。
那时,大唐君臣,担心安禄山、史思明等地方藩镇反叛的局面重演,就重用嫡系中央军皇家禁军神策军,去制约各个地方藩镇。
大唐君臣希望,借助神策军的力量,去压制藩镇军队,并且逼迫和利诱,藩镇和藩镇之间,进行对抗争斗,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
这是安史之乱后,朝廷屡试不爽的一条,对付地方藩镇的既定路线和方针。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等地方藩镇,当然非常不满意,这样具有强烈歧视色彩的朝廷政策,但藩镇将领们,却又无可奈何,无力改变朝廷的既定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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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既然对朝廷给予朔方镇军队待遇微薄,给予神策军的待遇优厚不满,遂与部属商议,打算阻止神策军,前去攻击朱泚,阻挠李晟统领的神策军,建立功劳。
李怀光遂决定采取密谋,故意延缓李晟的神策军,进军讨伐朱泚的步伐。
于是,李怀光打算以神策军军使李晟的名义,建议皇帝,减少神策军将士的待遇,和朔方镇将士的待遇看齐,以激怒神策军将士,挑拨神策军主将与部属将士的关系。
不久,李怀光就上奏皇帝,提出抗议说道:
“陛下啊:
如今,讨伐朱泚的各道藩镇各军,所得到的朝廷赏赐,都十分微薄,实在难以维持,军无战心,令人遗憾万分。
只有神策兵的给赐,比诸方镇独厚,令人心绪难平。如今,军队里的将士们,都从事同样的讨伐朱泚叛贼的任务,可是待遇却厚薄不均,分配不匀,军心不平。
不仅仅是臣的朔方镇将士,私下是这样议论,其他各道各部部众,也都这样私下议论。
臣作为都军统领,各部待遇不公,实在无法向将士们解释,疏解将士们心中的不满和怨恨。
惟请陛下裁处。”
接到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的奏疏以后,李适心里非常忧虑,对考功郎中陆贽说道:
“先生啊:
哎呀,大事不好。如果诸藩镇军与神策军的待遇等同,朝廷绝对没有这个能力,加以供应。况且朝廷即使有能力这样做,岂不是让藩镇坐大,步安禄山、史思明后尘了吗?
如今,朕依赖神策军平叛,减少神策军的待遇,与藩镇藩镇将士相同,又会让神策军将士怨恨。
可是,如果朕不这样做,李怀光等诸藩镇将领不高兴,惹得各军将士都怨恨朕,这该怎么办呢?”
李适无计可施,只得考虑道,“考功郎中大人熟悉军情,善于安抚将士。朕还是立即派遣考功郎中大人,前往李怀光的军营,去解释朝廷目前的困难,先进行一番安抚慰问,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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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功郎中陆贽,接到皇帝旨意,急匆匆地带着皇帝的诏书,到了咸阳朔方军大营中,立即颁布圣旨,给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对李怀光说道:
“检校左仆射大人:
接陛下圣旨,你身为大军都统,请召集神策军使李晟等将领,协商各军待遇问题。”
李怀光大喜,立即遵令,招来李晟等将领商议。
诸将到齐,考功郎中陆贽,再次开言,对李怀光说道:
“检校左仆射大人:
陛下有旨,令李大帅与李将军一道,商议将士们的待遇,如何改变的问题。
请李大帅与李将军一道,协商一下,究竟应该怎样处理,才是最佳方案,我好上报陛下知晓”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听后,沉默不语,暗暗思忖道:
“陛下真是奸猾,深不可测啊!
陛下不直接颁布圣旨,指明将士们的待遇,应该如何解决的问题,而是把这个难题,推给本大帅来决定,这不是嫁祸于人吗?
陛下如此狡诈,本大帅怎么能够上当中计呢?
本帅还是让李晟自己,来请求,削减神策军将士的供给待遇吧!哪怕这个家伙,因此而失去神策军军心,败坏自己的威信,也与本大帅无关啊!”
李怀光思索完毕,便对考功郎中陆贽说道:
“考功郎中大人:
请听怀光先说几句。
前方讨贼将士,不分中央军,藩镇军,神策军还是朔方军,都是一个样子,与朱泚叛军拼死战斗,竭尽忠诚,哪里有藩镇军和中央军的区别呢?
可是,前方将士们的粮食供给,军需补充,却彼此不同,这不是明显的处理不公吗?
如此厚此薄彼,不公平不公正的待遇差别,怎么能够让将士们齐心合力,讨伐朱泚乱贼呢?
考功郎中大人,你说是这样的吗?”
考功郎中陆贽听了李怀光发言,无法辩驳,点头赞成道:
“检校左仆射大人所言有理。所以,陛下把这件事情,交给检校左仆射大人和神策军使等诸位大人协商解决,务必稳妥处理,以免动摇军心。”
“考功郎中大人说得很对!怀光虽为大军都统,但绝对不是一个不纳忠言之人,请问神策军使李将军,你说咋办呢?”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转身把皮球踢给了神策军使李晟,询问李晟道。
神策军使李晟,知道这个问题棘手,沉吟起来。
考功郎中陆贽,见李晟不回答,认为李怀光的说法有理,没有反对,几次回头,去看着李晟神策军使,问李晟道:
“神策军使李将军,你说应该怎么处理合适呢?”
考功郎中陆贽说完,就看着李晟,等待李晟表态。
神策军使李晟聪明机警,一下子就识破了李怀光,减少神策军将士待遇,欲嫁祸于己的计谋。
李晟稍稍思考,就笑嘻嘻地对考功郎中陆贽、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说道:
“考功郎中大人:
陛下已经下旨,让我们神策军与藩镇军,两军合并。如今,既然已经宣布合并,检校左仆射大人,就是我们两军的统帅,都统了。
检校左仆射大人你德高望重,是两军的都统,还是由检校左仆射大人你,来发号施令,做出决定在,最为合适吧!
我李晟,只是一个神策军的普通带兵官,只知道执行都统的命令而已,哪里敢于发号施令呢?
至于粮饷增加或减少多少,请都统自行裁决,不用征求我这个大老粗的建议了。”
听了李晟冠冕堂皇,滴水不漏的回答,李怀光气急败坏,不敢引火烧身,思忖道:
“如果我下令,减少神策军将士的待遇,不是会招来神策军将士,对我这个都统的怨恨吗?李晟这个老奸巨猾的奸贼,你当我李怀光,是让人耍弄的傻瓜吗?”
李怀光沉默不语了好一会,然后对考功郎中陆贽和神策军使李晟等诸将说道:
“诸君:
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到各部将士们的切身利益,不宜立即作出仓促的决定。
考功郎中大人,你说是这样吗?我们以后再议这件事情,如何呢?”
考功郎中陆贽,赞同道:
“检校左仆射大人说得很对!陛下的意思,也是这样。如今,盗贼猖獗,希望诸君,精诚团结,驱逐盗贼为上。
陛下慷慨大度,仁慈恢弘,大军立功之日,陛下岂能够少了将士们的赏赐呢?”
考功郎中陆贽劳军完毕,急忙回到奉天,向皇帝回报。裁剪神策军将士的待遇,提高藩镇军待遇之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各藩镇军队与中央军神策军的待遇悬殊问题,也一直不能够得到合理解决。藩镇将士的不满怨恨,也一直没有解决。
经历此事以后,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更加明白了大唐君臣钳制藩镇的心思,对属下将士抱怨道:
“诸君:
陛下对待我们藩镇兄弟,实在是太过吝啬刻薄了,岂不是把我们藩镇,看做叛逆一般吗?我们拼死与叛军作战,有什么好处呢?陛下真当我们藩镇将士,是傻瓜吗?
我们朔方镇兄弟们,为什么要拼死拼活,血战沙场,为这样昏庸糊涂,吝啬小器的君王卖命呢?”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对大唐君臣的不满和怨恨,越发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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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功郎中陆贽回到奉天行宫以后,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依然忿忿不平,躲在大营里,反复思索着最近发生的这些事,越想,李怀光越愤怒,越担心:
“陛下啊:
你不要自作聪明了!你以为,臣子们,不知道你们君臣一伙的心思吗?
我李怀光心明如镜,心里十分清楚你们的鬼把戏啊!
你们君臣一伙,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我们这些功勋赫赫的藩镇将士呢?
你们既要想让我们的藩镇勇士,为朝廷出力立功,又猜忌我们藩镇,畏惧我们坐大,不愿意给予藩镇赏赐。
有功不赏,奖赏不公,这是哪里哪门子的道理呢?
苍天啊,苍天,我李怀光究竟做了什么坏事,要受到朝廷君臣的猜忌呢?
我李怀光,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呢?朝廷制定的这些对付藩镇的政策措施,不是我李怀光一个普通的藩镇将领,就能够改变的啊!
我李怀光和朔方镇将士们一样,几十年来,一心忠君爱国,竭尽忠诚,并不敢对陛下和朝廷,有什么不满与怨恨啊!
为什么,我李怀光和朔方镇将士,依然要受到陛下的猜忌呢?
我李怀光,只是对于陛下,信任朝内奸佞宵小,有些愤慨而已,对朝廷既定的不公平、不公正的政策,有些不满而已,有什么滔天大罪呢?
可是,普天之下,又有谁知道,我李怀光哀怜将士,同情将士们悲惨遭遇的心意,知晓我李怀光,为大唐帝国君王奉献的耿耿忠诚呢?
难道当年,仆固怀恩大人的悲剧,又要在我这个蕃将身上重演吗?”
想到不可预知的未来,李怀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仿佛已经看见,崔宁被绞杀的一幕。
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虽然对朝廷有些不满和怨恨,心里有了一些不祥的预感。
但恐怕李怀光也不会想到,不久的将来,他也会同原朔方镇节度使仆固怀恩一样,成为了大唐朝廷君臣,防范和制约地方藩镇,猜忌和陷害功臣,这个既定国策的又一个牺牲品。
大唐朝廷君臣,对待地方藩镇的一系列不公正、不公平、不恰当的政策,逼迫朔方镇节度使李怀光,最终反叛大唐。
李怀光的命运,也同前朔方镇节度使仆固怀恩,如今的秦帝朱泚一样,最初效忠皇帝,是大唐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最后却被逼背叛朝廷,成为了他们一样的反叛悖逆之臣。
大唐朝廷的贤良士大夫,目睹着他们的命运,无不扼腕叹息,怅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