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神相

第二百一十八回 愁云惨淡大厦倾 鞠躬尽瘁难扶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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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转眼之间,就到了贞元八年(792年)。此时,距离一代贤相李泌去世,已经三年时间了。

贞元八年(792年)四月,李泌大力推荐,接任宰相要职三年之久的窦参,最终因独揽大权,刚愎自用,贪污纳贿,祸国殃民,而招惹了皇帝李适的不满和猜忌。

李适下旨,将宰相窦参免职,而任命兵部侍郎陆贽,尚书左丞赵憬二人,接任大唐宰相。

很久以来,因才干学问,修养品德,远见卓识和雄心壮志,而受到皇帝器重和敬重的陆贽,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得以担任宰相,掌握朝廷大局,施展自己抱负。

贞元八年(792年)七月,陆贽正式上任宰相,才刚刚三月时间,就遇到了一场洪水泛滥的严重事件,开始遭遇担任宰相、执政以来的第一场重大考验。

那时,正当洪水季节,河南、河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余州,洪水泛滥,淹死了官吏百姓两万余人。

宰相陆贽,得到地方官员报告,心里非常忧虑。

于是,陆贽放下政事堂里等待处理的政事,亲自前往皇宫延华殿,觐见李适,请求道:

“陛下:

臣得到有司报告,河南、河北、江淮、荆襄、陈许等四十余州,水灾十分严重。

臣请求陛下,立即派遣使者,前去灾区,赈济抚慰,以免引起百姓的动**。”

李适对诸州洪灾灾区的惨景,却不以为然。李适神色淡然,轻描淡写地对宰相陆贽说道:

“先生啊:

你就不要危言耸听,跟着起哄了。朕得到的报告是,灾区的损失,很少很少,根本不值得朝廷忧虑,进行赈济。

如果朝廷没有弄清具体的灾情,就马上议行丰厚的抚恤赈济,恐怕最终,会生出奸诈欺骗的诸多事情来。”

陆贽一听皇帝所言,心里一凉道:“哎呀,陛下罔顾百姓死活的想法,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陆贽非常不理解皇帝的想法,于是提出质疑,并建议李适道:

“陛下啊:

恕臣直言,臣并不赞同陛下看法。

世俗的弊病,官场的恶习,往往是曲从人意,阿谀奉迎,歌功颂德,报喜不报忧,从虚报政绩开始的。

此次多州发生的严重洪水灾情,就是如此。

揣摩到人主或上司喜欢什么,便夸大其辞;猜度到人主或上司讨厌听见什么,便缩小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臣预料,此次多州发生的水患灾情,肯定比各地官员上报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

朝廷无法了解事情的真相,所采取的措施与防备,就常常失去凭依,无法因应,问题就经常出在这里。

赈济灾民,消耗的是资财,最终得到的却是人心。只要朝廷不失去百姓的拥护,陛下还用为,缺少用度,而发愁吗!”

李适思考良久,终于说道:

“先生言之有理!朕一向爱民如子,体恤百姓。朕答应派遣使者,前去调查灾情,想方设法,赈济灾民。”

“陛下仁慈爱民,百姓怎么能够不拥戴呢?”陆贽急忙称颂李适决定道。

不料,李适又接着吩咐陆贽道:

“先生啊:

不瞒你说,如今朝廷的用度,的确十分紧张,所以朕才犹豫不定,并不是不肯赈济灾民。

既然淮西镇已经多年,没有向朝廷缴纳赋税粮食了,朕以为,就没有必要,派遣使者,去赈济淮西镇的灾民了。”

陆贽不认同李适的看法,表示异议道:

“陛下啊:

臣以为不妥。作为君王,应该体恤万民,普施皇恩,不分彼此。陛下停息战事,隐忍包容,宽宏大量,宽宥了那些作乱者的首领,对于那些没有助纣为虐,处于下层、饱受欺凌压榨的穷苦百姓,自当更加怜惜。

过去,在诸侯国中,秦国和晋国已经成为了仇敌,秦穆公仍然同意发粮,去救济晋国的饥荒。

况且,帝王招抚万邦,只有依靠实行仁德与信义,去笼系天下人心。

宁可让别人,辜负我们,也不能让我们,去辜负别人。

何况,淮西镇的灾民,虽然暂时没有接受圣明天子的教化,但也是大唐治下的百姓呢?”

李适理屈,终于答应赈济淮西镇灾民道:

“先生教诲得对!朕将一视同仁,救济所有灾民。”

贞元八年(792年)八月,李适听从宰相陆贽的建议,派遣中书舍人奚陟等,担任钦差大臣,前往各道宣诏,抚慰遭受水灾的人们,对灾民加以救济。

得到朝廷的安抚赈济,灾民得以苟延性命。

2

不久,宰相陆贽就吃惊地发现,在西部边境局势总体缓和的状况下,依然存在着诸多危机,必须尽快解决。

于是,宰相陆贽,及时进宫,向李适进言道:

“陛下:

臣以为,军心稳,则社稷安;社稷安,则天下平。

臣新近发现,边疆的粮食等物质储备,很不充足,守边将士们忧虑不安,有可能再次产生,泾原之乱那样的严重危机,希望陛下高度警惕。

臣认真研究发现,这种情况的发生,其实并不是先宰相李泌大人的军事屯垦策略有问题,而都是由于朝廷不讲信用,处理不恰当,对粮食的储积和征收的不合时宜的做法等问题而造成的,必须尽快扭转才行。”

李适十分不解,反问陆贽道:

“先生啊,你说朝廷处理不恰当,不讲信用,朝廷究竟有哪些地方,处置不当呢?”

陆贽见李适心平气和,虚心询问,因而建议皇帝道:

“陛下:

臣所说的处理不恰当,指的是朝廷处理事务的策略,存在着重大的瑕疵。

明显的一个例子就是,戍边的士兵,却不由守边的将领去进行管辖;守边的将领,不由元帅来统一指挥。以至于政出多门,无所适从。

臣以为,恐怕这样做,有害于陛下一统天下的中兴事业的顺利完成。

有时,同一座城中的将士,同一支军中的官兵,朝廷对他们都不放心,而要分别派遣一个中使担任监军,前去监督他们,并按不同的诏旨,直接委以职任。

朝廷所划分的军镇,常常绵亘在远届千里的土地上,而却无法相互统属,协调行动;

朝廷沿着边疆州郡,布置了十万军队,居然没有设置一个主谋或者统帅一类的人物,来主持领军大局。

每当有敌寇前来侵扰之时,也正好是各部大小将领,自己内部倾轧,争吵不休之时。

大家争来争去,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不敢担责,没有谁敢于出面,拿定自己的主张和建议,每次都要等待朝廷的旨意下发以后,将领们才敢采取行动。

最终的结果往往是,及至得到朝廷征调的军队,前去救援被围的城池时,敌寇已经取得胜利,罢兵而归了。

如今,吐蕃王国与我们大唐朝廷军力相比,我们的人数众多,与他们的人数寡少,不相匹敌,我们的兵力工巧,与他们的兵力拙笨,不能对比。

然而,吐蕃军队每次发动进攻,都还有余力。我军处于防守,却仍然力量不足。

这究竟是什么缘故造成的呢?

臣私下推测,其原因,大概就在于,吐蕃军队发布命令,都是由将领直接掌管的,可以根据战场形势,灵活处置;而我军的调度管理,却由远在千里之外的朝廷去控制,将士们只有死板地听从遥控指挥,不敢越雷池一步,以免背上悖逆君王恶名。

吐蕃军队的兵力,能够合成一个整体,集中优势兵力作战;而我军的各部军力,却是分散的,会被敌人各个击破。

这就是臣所说的处置不当。

因此臣以为,陛下有必要立即改变,军队的指挥体系,授予前线将领,灵活机动的权力,委任统帅,协调指挥,不受中使监军的瞎指挥。

臣所说的处置错误,不讲信用,就是指各地对粮食的储积和征收,都不合时宜,不合常规,违背了朝廷制定两税法、休养生息的初衷。

前不久,陛下下旨,规定由官府,前往军屯处,收购粮食,以便节省运输。

陛下还命令,付给人们加倍的粮食价钱,以示朝廷勉励农耕,鼓励屯边的措施。

陛下和先宰相李泌,所发布的这一些命令,实行的初期,都很顺利,百姓们都是心悦诚服,而心向往之的。

然而如今,有关部门官员,不讲信用,争相得过且过地混日子,专门干一些琐屑悭吝,盘剥百姓的事情。

先宰相李泌当初制定的,行之有效的屯垦戍边的战略,也得到了有关部门官员的废弃。

年景丰收之时,有关部门官员,不肯按照朝廷的规定和承诺,将粮食按时征收,并储存起来;

五谷欠收时,有关部门官员,却指使有关人员,去向百姓和屯边士卒,强行收购他们的粮食,强取豪夺。

于是,豪门富室、贪官污吏,反而掌握了财利的权柄,用贱价向百姓和屯边士卒,收购他们的粮食,囤积起来;等到公家与私人缺粮之时,他们再高价卖出去,牟取暴利。

加之,有一些权势之家、亲近宠幸之臣、游食之人,他们往往委托军镇的将领,向百姓和屯边士卒,低价收买他们的粮食,再运往京城,高价出售。

而且,交易之时,人们往往不用支付现款,而是支付葛布麻布,充当粮食的价值。

这样做,致使荒远的边疆将士,在严寒季节,也穿不上御寒的衣服,买不到合适的布料,怎么不令军怨沸腾呢?

既然上面的权贵,对下面的人不讲信用诚信;那么下面的人,也就以欺诈,来回报上面的人。

度支规定的物价,变得高了,那么地方军镇的谷价,就变得更贵了。

度支通过随意售出,滞销的货物等欺诈手段,来获取利益,军镇也从粮食的加价中,来得到额外的收入,获取不正当利益。

那么最终受损的,当然只有普通的百姓和戍边的将士了,怎么能够不引起他们的不满怨恨呢?

当初泾原士卒,发动兵变,就是如此,因积怨恨而不满愤怒,最终导致惨剧发生。

而长安三辅军民,群起投奔叛逆,也是先宰相卢杞,征收间架税等苛捐杂税,失去民心支持而引起。

虽然朝廷也设有巡院等官员,去访查各地,但徒具形式,没有起到任何监督作用。

实际上最终,巡院反而成了藏污纳垢之所,为虎作伥之人,以至于有人,凭空申报帐目,而没有受到任何处罚。

他们虚指粮食储存,计算粮食数额总量,虽然数字超过亿万,考核存粮的实际情况,却还不足统计数字的十分之一。

依据原有的制度,由于关中费用浩繁,每年都需要从东部地区运输租米,以至于有一斗钱,运一斗米的说法。

对此,朝廷上那些只晓得夸夸其谈,而不能通达事理的大臣官员们便会辩解说:

‘国家的大事,不应该计较损耗。虽然知道运粮劳苦烦剧,但是不可废止。’

只晓得眼前的蝇头小利,而不懂得预防长远忧患的大臣官员们又会辩解说:

‘每到秋天,庄稼收获时,只让官府在京城周围和籴,这既容易把事情办好,又足以勉励农耕。’

臣认为,这两派的议论,各有所长,各有所短。要想节制国家的用度,必须权衡轻重。

臣以为,朝廷的政策,应该与时俱进,顺应形势。如果粮食不足,而钱财有余,便应该延缓钱财的积累,而务必使粮仓充盈起来;

如果粮食有余,而钱财不足,便应该推迟储备的粮食,而节省使用货币。

可是,由于利益使然,实际上的情形,却正好与之相反。

近年以来,关中地区连年丰收,公家储备的粮食积聚起来,也足够供应好几年了。

可是,今年夏天,江淮地区,雨水成灾,粮米贵了一倍。有许多江淮百姓,流亡他乡,沦为雇工。

关中地区,因谷物跌价,损害了农民的利益,打击了农民种粮的积极性,应当适当提高粮价,进行收购,但朝廷却没有钱,去收购关中地区的粮食。

江淮地区因水灾频繁,谷物昂贵,百姓十分困窘,应当降低粮价,出售粮食,但却没有粮食,去供应市场。

现在,朝廷反而要按照以前的硬性规定,将江淮地区十分缺少的粮食,运送出来,送到关中地区,用以增益,粮食已经绰绰有余的关中地区。

这就是臣所说的,只晓得夸夸其谈,而不能够通达处理的典型例子。

这不是处置不当是什么吗?

如今的江淮地区,一斗米价值一百五十钱。如果将米运送到东渭桥,雇运的价钱,每斗大约又要付二百钱。

米碾磨不精,而且放陈了,关中没有人需要。所以,江淮地区粮食,在京城的价钱,尤其低贱。

根据市司公布的本月的粮食价钱,江淮地区运来的陈米,一斗米的售价,仅仅为三十七钱。

耗费了米价的十分之九,而仅剩下十分之一,让江淮地区的百姓挨饿,却又损害了关中地区农民的利益。

臣以为,像这样办事,可以说是严重的失误,严重的处置不当啊!怎么能够迁延不理,伤害百姓呢?

陛下以为如何呢?

不久以前,朝廷规定,每年必须从江、湖、淮、浙等地,运米一百一十万斛。

运到河阴之后,留下四十万斛,储存在河阴仓里;运到陕州以后,再留下三十万斛,储存在太原仓离;剩下的四十万斛粮食,则输送到东渭桥,供应京师。

现在,据有关部门官员统计,京兆府所属各县的新米,每斗也不过价值七十钱而已。

而河阴仓和太原仓现存的米,仍然有三百二十多万斛,足够供应京师三辅需要。

因此,臣建议,请陛下立即下旨,让江淮地区明年,只运送三十万斛粮米,到河阴就行了。

再让河阴、陕州,依次运送到东渭桥,供应京师市场,就行了。

那么,江淮地区停止运送的八十万斛米,该怎么处理呢?

朝廷可以下旨,委托转运使,以每斗米定价八十钱的价格,迅速运往发生水灾的各个州县,进行出售,以便救助那些因水灾,缺乏粮食的百姓。

这样算来,八十万斛米,可卖得米钱六十四万缗,还可以减少雇运钱,六十九万缗。

这样一结算,就有一百三十三万缗钱的收入。

请陛下下旨,让户部首先从一百三十三万缗的收入中,拿出钱二十万缗,交给京兆府。

再让京兆府,去收购关中地区多余的粮米,以便弥补东渭桥粮仓,缺运的二十万斛粮食数额。

如果朝廷,以每斗米定价一百钱,超出市价三十钱的价格收购,就可以使关中地区农民,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请再从剩下的一百一十三万缗的收入中,拿出钱一百零二万六千缗,去交给边疆军镇,让各军镇,去自行购进自己所需的粮食。

这样的话,就可以购得,足足可供十万戍边将士,吃一年的粮食了。

最后,朝廷户部,还可以剩下钱十万四千缗,则可以用来,充当明年和籴的本钱了。

对江淮地区的米钱和雇运钱,一并委托转运使,经折算后购买绫、绢、绵等纺织品,运往京城,偿还原先向户部所借的钱。”

李适听了陆贽建议,转忧为喜,赞扬道:

“朕正为粮食、水患、钱财、戍边的问题,焦虑万分,不想先生,却立即解决了朕的难题。

先生的建议,深谋远虑,很有见地,既合情合理,又切合实际。朕将下旨,立即实施。”

3

贞元八年(792年)九月,李适颁诏,命令西北边疆州县官府,以高价收购戍边士卒,边民种植的粮食,以便充实粮仓的储备。

于是,边地的储备,才逐渐地充足起来,戍边士卒的生活,也有了很大改善,乐于在边塞屯垦,正如当初李泌的设想一般。

然而,大唐帝国的积弊,实在太多,一些末梢枝节的改革,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

宰相陆贽,常常忧郁不堪,辗转反侧。

贞元九年(793年)五月,宰相陆贽见积弊难消,不得不再进上奏疏,论说边疆防御,存在的六种问题,剖析如何解决边境防务面临的六项严重危机。

经过深思熟虑,陆贽上奏皇帝道:

“陛下啊:

近些日子以来,朝廷政事,有了很大的起色,吐蕃王国的骚扰侵袭,也日渐稀少。

然而,臣发现,边疆依然存在着六项严重危机,必须立即加以处置,防范更加严重的危机发生。

这六项危机分别是:

一是、处理具体事务的办法,违背朝廷的总体方略和大政方针,这是制度不良,政策失误;

二是、考核督责,缺少法度,权力大于法律,这是是非不分,赏罚不明;

三是、朝廷的资财,被众多戍边的士兵所耗尽,这是兵员庞大,冗员太多,导致朝廷财政枯竭;

四是、庞大的兵力,被人员繁多、系统复杂的将领所分散,这是将领太多,人浮于事;

五是、军心愤懑,人心不齐,分配不均,这是待遇不均而产生的不满,因此怨恨日盛;

六是、有利的战机,因朝廷不信任将帅,由中使监军,在远处遥控指挥而丧失有利战机,这是朝廷瞎指挥,丧失戎机的弊病。

来自关东的戍边士兵,不熟悉西部边疆固有的风俗习惯,身受边塞苦寒之困苦,心中畏惧戎虏。

朝廷却像对待骄生惯养的儿子那样,拿出资财,来奉养他们;像对女婿那样,无原则地宽容他们。

他们屈指计算着自己的归期,张嘴等待着朝廷喂饭。

有的人甚至希望,在官军的失败中,寻找方便,乘着混乱之机,向东溃退,回归自己的故里;

有时,他们又畏敌如虎,听说盗贼来临,就舍弃守卫的城邑市镇,一哄而散,动摇远近各地的民心。

臣以为,让这些来自关东的戍边士兵,去戍守边防,守卫边塞要地,不但没有益处,实际上还有很多损害,需要立即改变。

戍边的士兵中,更有触犯刑律流放而来的人。

这些戍边的士兵,本来就是些不良之辈,再加上怀念故土的情绪,他们希图变乱兴起,庆幸灾祸,就让戍边的情形变得更严重了。

之所以边塞士卒,会出现这样多的不佳情形,实际上是制度不良,政策失误造成。

近年来,朝廷的权力,转移到下面的藩镇,朝廷大权逐渐旁落,朝廷失去了权柄。

将领发布的命令,既很少能够在军队中执行,而国家惯常的法律法规,又不能够在将领中实施。

上下务求,相互姑息,得过且过,抹稀泥过日子,苟且度日。

朝廷打算,奖赏一个有功劳的人,反而顾虑没有功劳的人,会因此而动**不安,心生背叛;

朝廷准备,惩罚一个犯下罪过的人,又要顾虑与他狼狈为奸的其他人,犯下同样恶行的人,会因此忧虑不安。

于是,部属犯下的罪过,上级先为他隐瞒,都克制忍耐,不能给以揭露。

部属立下了功劳,因担心上司猜疑嫉妒,而不能给与奖赏。

无原则的宽容姑息态度,竟然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使忘记自身、竭尽忠诚的人,在同辈中招致责备;

使率领众人,首先登上敌城,立下功劳的人,反而在士兵中自取埋怨;

使败坏军旅、逼迫朝廷的人,心中居然没有一点,渐愧与畏惧;

使故意不肯按期发兵援救的人,反而认为自己,机智能干,善于当机立断。

这便是让有节操的人,痛楚悲伤,勇敢的人,心灰意冷的根本原因。

这可以称作,是非不分,赏罚不明。

每当异族前来侵犯边塞州郡时,将帅交相推诿倚靠,没有人敢于查问。

将帅们凭空张扬敌军的声势,上报朝廷,总说是自己的兵力太少,不能抵敌。

朝廷未能检查实情,只是致力于征调人马,增加兵力。结果,没有增益防备的功效,反而使军需供应,更加疲困。

村落百姓,日益消耗,而官府索求却日益繁多。

用在编户倾家**产,才勉强交纳上来的赋税物资,加上有关部门专卖食盐与征收酒税的钱财,将这些收入,合在一起,每年拿来从事边备,这可以称作兵员庞大,冗员太多,导致财政枯竭了。

吐蕃全国,可以拿起兵器当兵的人,只抵得上大唐王朝十几个大郡的人数罢了。

一有战事发生,大唐王朝君臣,便害怕他们人马众多,不敢派兵抵抗他们。

战事平息以后,大唐王朝又忌惮他们军队强盛,不敢反击他们的侵犯。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呢?

这实在是由于,大唐军队,需要接受许多部门的指挥,而吐蕃军队的指挥,却集中在一个将领的统帅之下的缘故啊!

一般说来,如果一支军队的统帅,是统一的,便会使人心不分散,号令不重复,军队的进退,可以整齐划一,行军的快慢,能够符合统帅的意愿,不会丧失战机,军队的气势,自然壮盛。

这便是变少成多,变弱为强的道理啊!

在开元、天宝年间,控制西北地区吐蕃、突厥两部番人的军队,只有朔方、河西、陇右三镇节度使的队伍。

国家中兴以来,来不及对外讨伐,抵抗吐蕃、回纥两部番人的,也只有朔方、泾原、陇石、河东四镇的节度使罢了。

不久前,朝廷划分朔方镇的地域,于是建立牙门、拥有旌节的,便有三个节度使了,其余的镇军,为数差不多,还有四十个之多。

军队的主帅,一概接受特别诏旨的委任,朝廷还要各自派显贵的中使宦官,前来监督军队。

中使宦官作为监军,可以与军中主帅相互对抗,两人互不从属统辖。

每当边疆告急文书到来,朝廷这才命令他们,盘算着如何对盗贼采取军事行动。

既然彼此,都没有法定的统领职权,他们只好用宾客的礼节,相互对待,客客气气,相互推诿,不肯负责。

大凡军事行动,是要讲究气势的。士气凝聚便旺盛,士气离散便消沉;声势会合,便威猛,声势离析,便衰弱。

现在的边疆防御,声势衰微,士气消沉,这可以称作将领太多,军令不一,人浮于事。

治理军队的关键,在于精细地核查将士的优劣品类,根据个人的才能,以制定有关军饷等级的制度,使有能力的人,盼望得到较好的待遇,使没有能力的人,消除非份之想。虽然有待遇丰厚与菲薄的区别,但不会产生怨恨不满的事端。

现在,在荒远的边境的土地上,长期镇守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遍体创伤,又长年经受,无以复加的劳苦与艰辛。

但是,供应他们的衣服与口粮,只限于本人,而这些东西,通常都要被他们的妻子儿女,分去一大部分。

所以,长期镇守边塞的士兵,本应享受厚重赏赐,却经常食不饱腹,面有饥寒之色。

然而,在关东地区等内地戍守的士兵,闲散懒惰,胆小如鼠,害怕与敌人应战,不愿意担承勤苦的劳作,但是朝廷颁发给他们的衣服与口粮等待遇,却高出长期驻守边塞的士卒,好几个等级。

这不是处置分配不当,是十分呢?

又有平素里,就不属于禁军神策军系统,本来就是边防军系统的,他们的将领,编造逢迎之辞,乘机请求,遥遥隶属于神策军。

这些军队将士,他们并不离开原来的驻地防区,只是更改了原有隶属的名称,隶属于神策军,便得到了丰饶的军饷颁赐,收到三倍的好处。

所从事的工作,并没有什么大的不同,而所颁发的给养,却有很大很大的区别。

如果人们尚不能忘却利禄,有谁对这些不公不正,能够不恼怒呢?

这可以称作待遇不均,怨恨日盛了。

大凡君王,打算选择任用将帅,必须事先考核验察,他的品行与才能。对满意的人选,便派遣出去,对于不满意的人选,便退还回去。

所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因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近来,对边防军队的调动,由规划到决断,多数出于陛下的个人心意;选拔安排军中的将领,首先要求顺服忠诚,容易受到陛下的辖制。

增加部队的数目,借以分散他们的势力;减轻他们的职任,借以削弱他们的心志。

于是,那些即便不符合军队的实情,将领们也要服从朝廷的命令;即便违反事情的处理,将士们也要服从上级的命令。

异族兵马奔驰冲突,像暴风一样迅速。而我军由驿站,传递文书上报朝廷,却需要一整月的时间,才能答复下来。

守卫疆土的将领,因兵力微少,而不敢抵抗敌军;分守军镇的将领,因没有诏命,而不肯出兵。

敌军纵兵掳掠以后,便撤退了。这时,将领们便陈述功劳,向朝廷报捷。

在兵败人亡时,他们便将损失减少到百分之一;在有所俘获时,他们便将所得,由一百,张扬成一千。

将帅既庆幸朝廷统揽全局,不用为朝廷的加罪而担忧;陛下又认为自己独操军事大权,掌控军队,不再追究事情的真伪,以免臣民认为君王无能。

这可以称作,遥控指挥,丧失戎机。

依臣的愚见,应当立即废止,征调各道将士,防御吐蕃军队的制度。

命令各道,只供应衣服与口粮,召募愿意留下来的戍边士兵,以及番族人、汉族人的子弟,将各道所提供的给养,供应召募的戍边士兵、蛮族子弟就行了。

这样就可以大大地减轻百姓和朝廷的负担。

臣以为,我们还要全面贯彻实施,贤宰相李泌拟定的制度,大量实行军事屯田制度,由官府负责,收购屯田收获的粮食。

敌寇到来,屯田上的士兵,每个人都要自行参加战斗;农忙之时,屯田上的士兵,每一家都要自行努力务农。

这与那种频繁调动士兵、来去匆忙的秋防情况相比,难道能够同日而语吗?

朝廷还应该选拔,有能力的文武大臣,分别出任陇右、朔方、河东三处的元帅,让他们分别统领,分布在边境一带的各位节度使,做到统一号令指挥。

对于那些不够重要的节镇,就按照方便与就近的原则,加以裁撤合并就行了。

此外,朝廷还要减少,不正当和不切实的费用,以节约开支,使资财充实起来;

确定有关屯田将士的衣服、口粮的等级,以调整将士之间的关系;

弘扬委托信任将帅的原则,以显示将帅的作用;

公布奖赏与惩罚的典章,以考核屯田将士的成绩。

臣以为,如果陛下,能够实施这些谋略,那异族自然便会畏服归附,国家的边境,便会安宁了。”

不想,李适却不认同陆贽的观点。

4

接到上奏,李适有些不悦,对侍卫大臣说道:

“诸君:

宰相大人说话,有些自以为是,夸大其词。难道朕,就不懂得这些道理吗?

朕作为一国之君,也有朕的苦衷,有些国家大事,不是你们这些文武大臣,能够深刻领会的啊!”

看见皇帝还是像从前那样,刚愎自用,唯我独尊,根本就不能接受自己和大臣的建议,陆贽沮丧不已,更加灰心丧气,自思道:

“我陆贽虽然愚钝,岂能够不知道,人之常情,都是喜欢歌颂、赞美,而厌弃直语真言的呢?

我心里其实也应该非常清楚,我的坦诚直率的言谈,太过直截了当,甚至直指陛下的不是,已经引起了陛下的不高兴。

陛下喜欢独揽大权,遥控指挥,猜忌将领,实际上,是对统兵将领不放心,害怕安禄山、史思明反叛的一幕重演啊!

何况,我对陛下的建议,已经触动了军中权贵和中使监军们的利益,引起了将领们和中使监军们的猜忌和不满呢?

但为了大唐帝国的美好前途,我虽然明知道路艰险,也只有硬着头皮,进行改革,兴利除弊啊!

哪怕因触动中使宦官和一些边塞将领、藩镇的利益,最终杀身成仁,我陆贽也在所不惜。

不如此,我怎么报道陛下宠信的深恩呢?”

宰相陆贽暗暗发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