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冠生的那一觉睡了一个昼夜再加一个白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傍晚了。吃着窝头,方秀兰对他说起了那天早上他昏迷后发生的事情,听完后,冯冠生嘿嘿地憨笑着:“我就说了嘛,好人不会总受冤枉的,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这回你信了吧?”
方秀兰有心反问他:那咱们受得委屈、挨得打又怎么算?可是,她知道丈夫的心里不好受,不想再给丈夫的心里添堵,犹豫了一下,她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饭后,方秀兰收拾了一下碗筷,冯冠生惬意地往炕上一倒,又恢复了他标志性的坏笑:“媳妇儿,快过来让我好好搂搂!”
方秀兰腼腆地一笑,顺从地偎到了丈夫的怀里。
冯冠生畅快地叹了口气:“今晚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明天进山!”
“什么!”方秀兰从丈夫的挣脱了出来,吃惊地问道:“你……你还要去?”冯冠生憨笑着点了点头,方秀兰气恼地说道:“不行!他们那么对咱们,你还要帮他们,绝对不行,我不让你去!”
冯冠生笑了笑,他伸手想将秀兰搂进怀里,方秀兰扭动着身子甩开了他的手,冯冠生思忖了一下,问道:“秀兰,你还记得咱们入党的时候,宣誓的第四条是什么吗?”
方秀兰愣了一下,她小声回答道:“不怕困难,永远为党工作。”
冯冠生又问道:“那第五条呢?”
方秀兰红着脸,很委屈地回答道:“要做群众的模范。”
冯冠生笑了:“那你觉得眼下村民的困难,是不是就是党的困难?帮村民渡过难关,应不应该是党员的工作和责任?咱们现在所做的事情,是不是正在成为群众的模范?”
方秀兰噘着小嘴儿点了点头,嗫嚅道:“那……那你也得休息两天再去。”
冯冠生搂住妻子,叹了一口气:“不行啊!上次去的时候,藤钱儿已经开始枯黄了,咱们要赶快抓紧时间去抢回来,过几天天一冷,恐怕就来不及了!”
方秀兰妥协了,可她很固执地说道:“那……要去也行,我得和你一起去!”
冯冠生看着怀里的妻子,笑着点了点头。
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夫妻俩儿马不停蹄地奔忙着,他们在与时间赛跑、与天气赛跑,当然也是在与饥饿赛跑,成批的藤钱儿被搬运回家中,然后再趁着夜色送到村公所的门前……
虽然劳累,但是方秀兰的心里是甜的,因为她知道,自己和冠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民、为了党……她觉得,在冯冠生的“领导”下,自己越来越是个“更合格”的党员了。
第二年,第三年……大柳村人依靠藤钱儿奇迹般地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虽然食不果腹、虽然度日艰难,但是自从有了藤钱儿,大柳村再也没有饿死过一个人!
大柳村人在心里感念着冯冠生和方秀兰的恩情,但是,两个人“老牌特务”的身份却令他们望而却步。想来,那一定是一种很特殊的情怀:崇敬着、感恩着,却又疏远着……
但是那又有什么呢?方秀兰很自豪地认为:共产党人的付出,是不求任何回报的。
一九六二年,大地仿似苏醒了一般,勃发出了它隐忍了三年的春意盎然。冯冠生和方秀兰蹲在自家的菜地前,看着地里刚冒出尖儿的嫩芽儿,他们笑了:在这场与大自然的交锋中,共产党人胜利了!
那是丰收的一年,也是感恩的一年。那年的大年三十,饺子已经出了锅,冯冠生抱出了一坛干爹窖存的老酒,今晚,他想和秀兰好好喝上一碗。
俩人刚端起酒碗,外面却传来了一阵鞭炮的鸣响,听声音,好像是……就在自家门前?
冯冠生赶忙放下酒碗跑进了院子里,方秀兰也紧张地跟了出去。
院门外,一串长长的鞭炮还在噼啪作响,可是门外却空无一人。鞭炮声中,小两口笑了,天真而欢喜的笑,就像两个孩子。
待到鞭炮放完,冯冠生拉着方秀兰准备返回家里的时候,却意外地在门旁发现了一个盖着毛巾的大柳条筐。方秀兰揭开那毛巾的刹那,她的鼻子酸了……那大筐里,整齐地摆放着各种颜色的大海碗,碗里是还温热的饺子。
冯冠生和方秀兰吃力地将大筐搬进了家里,细数了一下,一共五层,每一层是四个大碗,整整二十碗饺子啊!从大碗的颜色和质地就能看出来,那些碗都是各不相同。
两个人的眼睛都湿润了,但是他们的脸上却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大柳村人用这种质朴的方式,表达了他们对恩人的歉意和谢意。
再一尝那些饺子,天啊!就算是同一个碗里的饺子,肉馅儿竟然还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