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涌到宝缸旁,七手八脚地把县太爷往外拉,到底是人多力量大,县太爷从缸里出来了。太太一下子扑在县太爷怀里,捶打着他的胸脯:“老爷,把奴家吓坏了啊……”正撒着娇,猛听到一阵嗡嗡声又响起,众人惊呼:“又有一个老爷!”太太回头一看,缸里果然又坐着一个县太爷。
“啊?快拉,快拉……”太太急忙喊。
众人又七手八脚地把缸里的县太爷拉出来,结果嗡嗡声又响起,回头一瞧,缸里还坐着个一模一样的县太爷。众人惊呆了,管家冲过来一顿吼:“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拉!”众人又围着宝缸用力拉,拉出了一个又一个县太爷。吓得发蒙的太太只觉得眼前像是有幅画在嗡嗡声里快速移动,十几个县太爷如走马灯一样地绕着宝缸旋转,不由的双手把脸一蒙哭起来,大声地喊“别拉了,别拉了……”嗡嗡声戛然而止,缸里仍然坐着一个县太爷。
众人面面相觑,太太看着十几个县太爷焦急地辨认:“谁是真老爷啊?”
县太爷们争先恐后地说:“我是,我是!”
太太说:“哪有这么多?”
县太爷们依次指着下一个:“他是假的!他是假的……”
太太为难了:“这可怎么办,分不出真假啊,让我跟哪个过日子?”
县太爷们又争先恐后地抢着说:“跟我,跟我……”一个推搡一个地围着太太转。
太太被他们闹得头昏眼花,心烦意乱,气恼地嚷:“这么多人都要我,我哪能应付得了?”
众人抿着嘴暗地里笑,管家暗骂了声“报应”,走过来用讨好的口气说:“太太,我有个办法。”
太太瞅了他一眼,气不打一处出地抢白:“你能有什么好办法?”
“把老爷们编个号,顺着号码跟他们过。想当年,则天顺圣皇后……”
没等他说完,县太爷们就不满地嚷起来:“不是一回事嘛!”
太太也觉得不是一回事,对着管家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
管家吓得往后一退:“是,太太……”
太太更恼火了,气急败坏地吼:“什么叫‘是太太’?好大的胆,竟敢变着法子骂我放狗屁!”话音未落就朝管家一脚踢过去。管家急忙闪身躲避,恰恰这天太太没有穿当时称为远游履的平底鞋,而是宫廷贵妇、大家闺秀中风行的高底鞋。这种鞋是唐太宗妻子长孙皇后发明的,与满族的“花盆底”“马蹄底”不同,类似于现在流行的女式坡跟鞋,鞋底高三寸多,下底窄小,名字虽然很诗意叫“晚下”,寓意鞋子的底是慢慢落下的,但“高而危”。结果这个高而危让太太站立不稳,一脚踢了个空跌倒在地,气得她顺手抱起一个石头爬起来,朝着管家就砸。管家又急忙闪身躲避,石头落在宝缸里,随着嗡的一声响宝缸破裂,太太身边的十几个县太爷倏忽消失,只剩下一个县太爷歪在破缸里。众人啊的大叫一声跑过来,却发现县太爷已经没气了。
恰在这时,蛇将军也来到后花园,他是来打秋风的。由于这些日子多跑了几趟窑子街,手头有些紧,他就趁着当值巡逻,顺便跑到禹功矶找龟将军借钱,哪知道龟将军不但不借,还摆出一副“正烦着呢,别找我”的面孔,把他挡得远远的。自讨没趣的蛇将军没心情巡逻了,讪讪地回蛇山,路过县衙时一下子想起了县太爷,禁不住一阵高兴,心想搞钱不找他找谁,白白地在江那边浪费了半天的表情。于是伸长脖子往前一望,见后花园灯火闪烁,人语嘈杂,想着县太爷可能在那里,就纵身一跃越过衙门的院墙,径直来到后花园,没料到遇着的竟是这档子事,不由地大为扫兴,正要车身闪人却听见太太的哭喊声:“老爷啊,老爷啊,奴家不是故意呀……”这让他立刻想起见过这女人——是个很勾魂的娘儿们哩,心里不禁一动。
那还是他把县太爷从江里救起来的那个夜里见过她的,当时他把县太爷送到县衙,县太爷不仅送了一大盘银子给他,而且还要她出来以女主人的身份谢恩公。在风气开放的唐代这本来很正常,问题是他觉得这女人不像是正经人,眼睛里含着色,一边向他道万福一边盯着他上下打量,不带一点顾忌,为此他浮想联翩连着几天没睡好。后来他去县衙时却再也没见着她,想着是县太爷有戒备心了,自己也觉得犯不着得罪父母官,想玩女人窑子街有的是,于是渐渐地就把这女人淡忘了。
现在他的心里又**漾起来,就故作惊讶地跑到太太跟前,连声问道:“咋回事,咋回事?”不等太太答话又啊的大叫一声,扑到县太爷身上又是听心跳又是做人工呼吸,最后翻了翻县太爷的眼皮,极其沉痛地站起来摇着头表示没救了。太太虽然呼天抢地泪眼婆娑,却在第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恩公”,知道他有神通,眼巴巴地看着他施救,此时见他也无力回天,就哭喊着扑上去,扯着他的衣襟哀求再试试。蛇将军一听到她喊“恩公”,就知道这女人还没忘记他,心里很熨帖,但脸上的表情还是很沉痛。他扶住站立不稳直往他身上靠的太太抚慰了一番,然后要丫鬟扶回去休息,接着就指挥众人准备后事,俨然成了这里的主人。众人见管家溜了,知道他不会再回来,只好听任“恩公”的使唤。待到丧事办完蛇将军与太太已亲如夫妻,想到新县令不日就来,县衙眼看住不成,今后还不知能不能在一起,两人都有了“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心理,更加无所顾忌地亲热,大白天里也加班加点地干那事,硬是把个县衙闹成了婊子行。
然而蛇将军是劫色还要劫财的,他记挂着县太爷的金银财宝,见太太虽然跟他热乎,却是不见真佛不烧香,拿定主意不娶她为妻不露财,一味地强调那死鬼为官清廉两袖清风家无长物,心里就很纠结,暗忖老子是玉帝派遣下凡的天将,怎能在这人间谈婚论嫁?更何况娶妻娶德,娶妾娶色,你这半老徐娘的浪货莫说做妻,就是做妾都不够格,只能做个露水夫妻野鸳鸯,哪能正大光明地给名分!问题是他不给名分她就不交出财宝,虽说女人信哄,但新县令马上就要上任了,没时间让他慢慢地哄,这可怎么办?看来还是得赶紧给她搞个安身的地方,既能跟她继续厮混,又不让她如妻如妾地跟定自己,也不让她嫁作他人妇……
这又是为难的事,一为难蛇将军心里就烦,一烦就想找乐子泄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要跟太太做那事。太太很配合,这时候的她特别地温柔又特别地放肆,特别喜欢把肉麻当有趣,往往是一直累得不想动了,才心满意足地合上眼,让自己进入黑甜的混沌状态。这当然也是一种享受,可蛇将军却故意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地絮叨,讲他在窑子街的亲力亲为所见所闻。这固然有他职业嫖客的心理在作怪,你是我花了钱的应该随我“盘”。然而太太似乎对他的阴暗心理毫无察觉,也不吃他的醋,每次都是杏核眼一亮,不知疲倦地听他吹,她太喜欢听这些破事了,觉得另有一种不可言传的快感。这让蛇将军惊奇,不得不感叹这女人比窑子街的婊子还要烂。以前他发出这种感叹时也只是感叹一下,从来没有往深处想,可今天心里却一动,立刻有了安置她的主意,便兴致勃勃地要跟她讲北齐的胡太后,讲她是如何由皇太后变成妓女的。太太说:“哪有这种事?你真敢想!我只听说过隋炀帝的皇后嫁了六个人,连咱大唐的太宗皇帝都被她迷倒了,却没听说过皇太后要去做妓女。”
蛇将军的历史知识虽说只有一鳞半爪,但他作为天将位列仙班,对人间的事耳濡目染,也知道太太说的皇后是萧后。坊间早就有这种传闻,说这个出身高贵的“萧美娘”一女侍六夫,先后嫁过杨广、宇文化及、窦建德、突厥处罗可汗、吉利可汗和李世民,身份从皇后一路降到皇妃,魅力却只增不减,以至48岁了还能征服33岁的一代英主唐太宗。可这不是事实,是那些在街头讲传奇的人编造的。说实话,对这种传闻蛇将军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津津乐道,有浓厚的兴趣,但他现在不想拿萧后说事,就沿着自己的思路说:“还真不是我敢想,是胡太后敢做……”说了半句他卖关子不说了,欠身从床头柜上端起一杯水,正要喝却被太太拦住。“才搞了的,不能喝凉水!”她显然没想到蛇将军是故弄玄虚,从**爬起来,撩起帘子吩咐守候在外面的丫鬟去烧壶热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