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荊九正在荊記商號的賬房裏算賬,算著算著,他撥動算珠的手指越來越慢,似乎在想什麽,後來幹脆把算盤往外一推,起身走到臨街的櫃台前,向正在為顧客稱鹽的夥計問:“我爹呢,還沒回?”夥計把秤盤裏的鹽倒在一張卷成尖角形的幹荷葉裏,抬頭嗯了一聲,正要把鹽包起來,荊老板踉踉蹌蹌地進了門。荊九皺了皺眉頭說:“爹,你又去喝酒了!”
“幾個朋友聚……聚……”
“你那幾個朋友啊,一個個賊眉鼠眼的,我看都不是正經人。”
“嚇,有這樣跟爹說話的嗎?沒規矩。”荊老板說著就往裏間走,荊九追著問:“辛氏酒店的鹽什麽時候送過去?”
“什麽辛……辛氏酒店?”荊老板懵懂地問,接著記起來了,前幾天他和兒子去江那邊看黃鶴跳舞時,曾答應過給那個老板娘送鹽的,便把手朝空中一揮,人就站立不穩地朝旁歪了歪:“不送了。百把斤鹽還要我送,賺的銅子付力資費都不夠,就讓她在南市買,多花不了幾文錢。女人家就是喜歡打小算盤。”
“怎麽能這樣?爹——”
“怎麽啦?”
“我們那天答應過人家的。”
“答應過的事就不能改了?那是爹一時高興說的。”
“做生意總得講個誠信吧!”
“那得看是誰。她既不是大主子,又不是跟前的老客戶,我睡著不燒爬起來燒,過江過河的不得精神了?”說著荊老板走進裏屋。荊九緊跟著說:“人家一個寡婦盤個店子不容易,想省幾個錢也是可以理解的,你說過的話不能不認賬。”“我隻認利,沒利我就得喝西北風!”荊老板往躺椅上一躺,闔上眼皮。
荊九睜著眼睛愣了一刻,怏怏地朝外走,沒走幾步卻聽到父親在說話,“兒子,記著,一升米養個恩人,一鬥米養個仇人,做人不能太實在,太實在了反而落不是!”他回過頭來,見父親抬起身子正要去拿茶幾上的小茶壺,可能是酒喝多了,也可能是姿勢不對,伸出的手抖索著抓了個空,就搶前一步拿起茶壺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