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七十五章 荆九,你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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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见底的山涧淙淙流淌,黑、白、红、黄、灰色的鹅卵石历历可数。一双大手颤抖地伸入水中掬起一捧水,晶莹的水从指缝里渗出又落进涧里,溅起一圈圈涟漪,使得散布于水中的鹅卵石在**漾的波纹下仿佛通了灵性,极可爱地闪闪烁烁。这是荆九正蹲在涧边低头贪婪地捧着水啜饮,然后把面部扑进水里用手搓洗着。他洗得漫不经心,似是一边洗一边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撩起衣襟下摆擦了擦脸,神情凝重地朝茅屋眺望,云烟氤氲中的茅屋孤独清冷,不由得心里又泛起一股酸楚,一步一步地向茅屋走去。

恰在这时茅屋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白云端着木盆出来,在屋前的空地上洒着水。晶莹透亮的水在阳光下明晃晃的,洒着洒着白云放下木盆佝偻着腰干呕起来,她撩起围裙揩了揩嘴角,在抬头的一刹那愣住了,发现荆九正目光热切地站在不远处注视她。白云眼里立刻盈满泪水,嘴角抽搐着,两手下意识地扯了扯围裙,似乎要遮掩微微隆起的腹部。

荆九有些愧恧地走过来,问道:“你……还好吧?”

白云怔忡地站着,仿佛看不够似的看着荆九,又仿佛有无数的诉说却一时无从说起,一任泪水在清癯的脸庞上流淌。突然又是一阵干呕,她急忙双手掩嘴强忍,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荆九一惊,一边问着“怎么啦”,一边急步走到白云身边,白云却双手掩着脸躲避,泪水从指缝里渗出。

“白云,你的病还没好?”荆九担心地问,见白云转身哽咽着摇头,身子支撑不住地摇晃,赶紧抢前一步扶住。在两人身子接触的一刹那,白云石破天惊地喊了一声,“荆九——”,就猛地抱住荆九号啕大哭起来。

荆九眼里含着泪花抚慰:“我回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白云边哭边点头,如同在外受了欺负突然见到亲人的孩子。哭了一会儿,她伤心欲绝地抽泣着说:“我对不起你……”话未说完又痛哭起来。荆九用满是粗茧的手掌抹去白云脸上的泪水,可一边抹那泪水一边往外涌,似乎永远也抹不干,不由得心里一疼,劝道:“别哭,你当时从家里跑出来,也不可能想到后头的事。”

白云一愣,抬起头来泪眼模糊地问:“你说的是……?”

“黄鹤没告诉你?”

白云迷惘地摇了摇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荆九痛苦地说:“娘去世了,家产没了……。我,我当初也是有点怨你,你要是不离家出走,那奸商就不可能有机会……”他顿了顿,强压着悲愤,用几乎哽咽的声音接着说,“后来我想通了,还是应该怪我……”他抬手想抹眼角的泪水,白云心疼地抢先伸出手,一边帮他抹一边说:“听鹤姐讲,当时是娘要……”

荆九的眼泪汹涌而出,叫了一声“娘……”,双手捂脸想克制,还是时断时续地哭出声来,一边哭一边说:“娘一辈子好强,当时我要是把娘拉在一边,跟她好好地说,她就不会那样冲动地压我,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说到这里他把泪水强咽下去,哽咽着抬起头来,望着远处的山峦,青山如黛,空际一片灰蒙蒙。“是我……害了娘……”荆九呆呆地自言自语,那神态仿佛是在向冥冥中的某人诉说。白云脸色惨白、泪流满面地看着丈夫,心如刀绞,瘦小单薄的身子如秋风中的树叶簌簌抖动,两腿一软,跪在地上痛哭起来。“都怨我,怨我任性!……娘,娘啊,……该死的是我,我怎么不死啊……”她猛地爬了起来向屋里跑去,“哐啷”一声关上门。荆九追过去拍打着门喊:“白云,白云,开门,你开门哪……”

白云低头背靠着门双手捂脸哽咽:“我没脸见你……,你走……,你走——啊!”

她双脚跺地,撕心裂肺地号哭,两手猛力地捶打自己的头部。门外传来荆九的喊声,“你不要这样,让我进来……”白云一边捶打着自己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喊,“不,不……不……”,声音却愈来愈弱,两手软软地向下垂落,身子贴着门板朝下滑。她扭身想抓住门闩支撑自己,却一个趔趄栽倒在地。

拍打着门板的荆九,发现屋内没有动静,焦急地呼唤:“白云,你怎么了……,回答我啊……”寂静,死一般地寂静。他束手无策地看着门板,猛然想起什么,惊醒似的捶打着门,“白云,再不开门,我就拆门了……”屋内仍然没有动静。荆九不敢再耽误了,抬手朝着门缝轻轻击了一掌,咯嚓一声门闩断裂。他小心地把门推开,见白云已昏倒在地,不由得一愣,急忙抱起她焦急地呼唤:“白云,你怎么了,醒醒啊……”

白云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眼睛慢慢张开,失血的嘴唇一抖一抖的,看着荆九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荆九……我……”荆九把她的话打断,“先别说话。”俯身把白云抱起轻轻地平放在**,白云却挣扎着将身子侧过去,用背对着他。荆九没在意,转身在小方桌上拎起茶壶倒了半碗水,听见白云又在干呕,赶紧回过身来想喂点水她喝,却听见白云平静地说,“荆九,你还是走吧……”

荆九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这样三不了四不休的,想着自己刚回来,她又是有病的人,就忍着没吭声,端着茶碗走过去,没想到白云还是把背对着他,冷冷地说:“我……怀了别人的孩子……”他大吃一惊,茶碗从手里掉在地下,叭的一声摔成碎片。正翻身平躺的白云,听见茶碗破裂声不由的一抖,两眼空洞地望着屋顶,面如死灰。

“你说什么?”荆九猛的一吼。

白云如死了一般地没有声息,只有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证明她还活着。

仿佛是要验证,荆九朝白云微微隆起的腹部一瞥,又慌乱地收回目光。他闭起眼睛呆立片刻,朝天叹了口气,转身就向门外走,身后传来白云的哭喊声:“荆九,别走,别走啊……,你听我说……”

没有什么可说的!荆九沉着脸毫不理会地朝山涧走去,作为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他绝不容忍这样的事。他不是杨国忠那样的“唐乌龟”,他不会像杨国忠那样自己出使逾年妻子却身怀六甲,还厚颜无耻地说成是夫妻情深所致;他也不是唐中宗李显那样的窝囊废,与韦氏相约“一朝见天日,不相制”,甘心情愿的戴绿帽子,以致“引三思入宫中,升御床,与后双陆,帝为点筹,以为欢笑。丑声日闻外……”他就是他,信守的是:“只要我仍是你的唯一,那你就将永远是我的唯一。但若有朝一日,我不再是你的唯一,那对不起,你也将不再是我的唯一,你会被在第一时间干净利落、毫不留情地踢出我的世界。这是我们双方共同签订的一项平等条约啊,无需再多废话,没有妥协的余地。”

白云的哭声愈来愈绝望,她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大声呼喊着,摔倒在地又猛地爬起来,跑了几步又摔倒,再没有力气爬起来,就匍匐着声嘶力竭地继续呼喊……

“荆九……荆九……”,一声声呼喊从背后传来,荆九还是沉着脸毫不理会地朝前走。“自己才是自己唯一的救赎!”山涧横亘在眼前,他视而不见地从水中哗哗淌过。

白云的呼喊声愈来愈弱,时断时续,最后完全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荆九的步子却愈来愈滞重,不由自主地边走边犹疑地侧着耳朵倾听,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转身就朝茅屋飞跑。山路崎岖,涧水飞溅,路边的花草树木在不断晃动的脚边后退……,远处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林子里晃动,隐约可见正把头伸进系在树上的绳索圈套里。荆九呀的一声惊呼,本能地平伸起两臂,身子腾空而起,朝树林飞去。飞至白云身边,他右手如剪地伸开食指和中指,拤住绳索一别,绳索断裂,白云跌坐在地上。荆九也随即落下,看了白云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走还是不走,白云却疯了一般地爬起来,扑进荆九的怀里,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号啕大哭:“荆九……”

荆九一下子泪流满面,哽咽着说:“白云……你不该……不该啊……”话未说完就把白云一推,双手捂在脸上也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惊天动地,这一哭肝胆俱裂,白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荆九一脚把她踢开,白云又不要命地扑过来,像个越打越往母亲怀里钻的孩子,边哭边把荆九抱得紧紧的。荆九心疼了,泪眼婆娑地把白云抱起来,发狂一般地亲吻,夫妻二人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