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轻负她如花美眷

第七十六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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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迟不早,乌龙沿着林边的山路朝茅屋走来。自从听到龟将军说白云的丈夫被官府抓走后,他就总是梦见白云,总是想来胭脂洞。早就听说人间有“孤枕难眠”这个词,因此那些小姐闺秀们**时都喜欢带着自己的枕头会情人,七步成诗的曹子建在梦中就是在甄氏带来的玲珑枕上,与这位明眸善睐的洛水之神曲尽缠绵之欢的。他渴盼着白云也能抱着枕头同他回龙宫,可几次要来又几次缩了头,怕把事情弄砸了。女人的心事不好猜啊,口里说的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她说“不”其实就是“是”,她不理你就是想要你理她,以前不晓得,白白地错过了好多的机会,这次再也不能犯傻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却在来的路上还是迟迟疑疑的,好不容易快到茅屋了,却听见林子里有哭声,急忙抬头一看,隐约看见白云和那个卖盐的在一起,白云在诉说着什么,泪涟涟地极其哀楚,卖盐的猛地站起来,厉声对着白云吼:“是谁?告诉我……”

乌龙一愣,满脸惶惑,卖盐的没有抓走啊,而且还是那样凶!这是干吗呢?他心里愤愤不平了:“大姐也是的,哭什么哭!过不下去大可到西域,听街头讲传奇的人说,那边允许一个女人能有四个老公哩,一个牧羊、一个搭帐篷、一个烧菜,还有一个念经,看哪一个敢对你这样凶!”然而埋怨归埋怨,心里却空落落的落不到实处,还是认为大姐只有跟着他才算好。问题是大姐离不了这个卖盐的,人家是她正当名分的老公,自己算老几呀,连上前为她抱不平的资格都没有!心里一烦,他掉头就走,回到江里就又折腾起来,立刻白浪滔天。

泛滥的江水漫上黄鹄矶,正睡在岩石上的蛇将军被涛声惊醒。前几天他好不容易把办妓院的事都落实了,自己也捞了一把,趁着今天开张太太忙于应酬,他跑到这里解个乏,没想到还是被闹醒了。他睁开眼睛一瞧,洪水已浩浩汤汤地漫过来,岩石上刻着的“黄鹄矶”三个黑色草体字在一瞬间泡在了水里。这是咋回事?不是发大水的季节嘛!蛇将军慌乱地爬起来,困惑地四下望,大水白茫茫的一片,山坳里传来哭喊声和房屋倒塌声,远处可见一条长长的黑影在江里翻腾。他骂了一句“娘的,又是乌龙在捣乱”,纵身一跃,朝着江中的黑影飞去。

蛇将军快速地向江心飞,而这时江对岸也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快速地飞过来,飞至江心恰与蛇将军猛地相撞,双方哎哟一声坠落在江里,溅起两簇浪花。浪花消逝,蛇将军发现是龟将军,正笨拙地在自己身边打鼓泅,就破口大骂:“老龟,我操你的娘,捣什么鬼?”

龟将军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水,说:“我正要问你呢,瞎碰瞎闯地把老子撞昏了!看看,看看,发大水了吧,玉帝怪罪下来,我就告你妨害公务。”

“怪我?这大水发生在白天里,要怪就怪你这个当值的。”

“放屁!要不是你撞我,我早就把事故制止了。”

自从上次没借着钱,蛇将军对龟将军是一肚子的火,现在见他推卸责任,更是气不打一处出,连声说道:“好,好,你去制止,我不管了。”说着跃出水面就要走,却被龟将军一把拖下来。

龟将军是反手一巴掌,想把蛇将军唬住,随自己一起去见乌龙。他怕乌龙那小儿脾气,说毛了就毛了,逼着要他还钱,不还钱就会闹腾得更厉害,玉帝追究下来自己逃不了责任。可他哪有钱还?在鹦鹉洲扛木头赚的钱都置了摆擂的器具,亏得一塌糊涂不说,还挨了一顿打,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蛇将军不去,旁边就没有人打圆场,乌龙跟他较真,他还真是不好办,于是嘿嘿地干笑着说:“老蛇,你就是这样不够朋友,出了事就躲。”

这话在这里说不要紧,若是在玉帝面前说就不得了,一个“躲”字,至少是不作为的罪。蛇将军自然怕,浮在水面用两脚猛力地拍打起水花说:“躲?我要是躲就不会在这里打鼓泅。”

龟将军高兴地说:“好,就凭这句话,咱俩还是哥儿们。走,找乌龙去!”

他俩游近乌龙一看,在水里翻滚的乌龙好像不是在长江而是在沸腾的油锅里煎熬,显得很痛苦。龟将军有点底气不足地喊:“龙兄,龙兄……”乌龙不理,继续翻滚,突然伸出两只爪子猛力往前一推,一股巨浪像堵墙地向黄鹄矶方向涌去,接着是烦躁的一甩尾巴,溅起冲天浪花。浪花排山倒海般地向四周扩散,把在波浪里挣扎的龟将军和蛇将军冲击得远远的,龟将军声嘶力竭地喊:“龙兄,龙兄……”又是一浪打来,龟将军被淹没在浪底,却把蛇将军高高地托在了浪尖。蛇将军大叫:“王八蛋,光喊有什么用?”他纵身一跃,从浪尖上腾空而起,朝着乌龙飞去,稳稳地落在乌龙背上,抓住龙头就揍了一拳:“乌龙,疯了!老子向玉帝奏本罢你的官……”

乌龙摇摆着脑袋说:“你去奏吧,奏吧,我连命都不想要了,还要什么官!”说着呜呜地哭起来。

蛇将军一愣,继续吼:“哭什么哭,像个娘儿们!……告诉我,谁欺负了你?”

乌龙摇着头说:“是我自己心里不好过。”

“你神经病哪?”蛇将军气得又打了一拳。龟将军游过来说:“不是神经病,是头疼,你没看见他头上系着带子?”

蛇将军这才注意到黑色龙头上果然系着布带,于是说:“嗨,头疼脑热的,犯得着这样闹!”

龟将军打着鼓泅说:“我先前也是这样以为的,后来才晓得是人家女的不要他。”

蛇将军又是一愣:“女……的?”随即哈哈大笑,“一个小屁孩晓得什么女的不女的,‘过家家’的游戏也当真?”

乌龙哽咽:“是真的,我喜欢她,她不喜欢我。”

蛇将军眉毛一扬:“娘的,是谁?还是不是上回你说的那一个?告诉老子,老子帮你把她抢过来。”

龟将军插话:“我先前也是这样跟他说,他不听,结果病越来越重。老蛇,这家伙没救了。”

乌龙号啕大哭起来。

蛇将军好奇地咦了一声:“‘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你这还是一点真感情咧!”

“哪能谈真感情!”龟将军摇头,“不能上升到金钱的感情都不是真感情。”

蛇将军瞅了他一眼没接腔,继续发感慨:“那姑娘肯定长得蛮漂亮!”

龟将军把嘴一撇:“哪是姑娘,是个小嫂子,一脸寡妇相,成天愁眉苦脸的像死了男人……”

“真的?”蛇将军低头看着乌龙问,眼轮骨碌碌地转。

“龟兄,放你娘的屁,你才是寡妇相!你把钱还给我!”乌龙铜铃大的眼睛里盈满泪水。

龟将军吓得头一缩:“好,好,只当我中饭吃多了。”打着鼓泅往蛇将军背后躲。蛇将军不在乎地说:“寡妇相就寡妇相,没听说过?皇帝的姑娘状元的妻,叫花子的老婆一样的**……”

“不许说下流话!”乌龙猛地把头一抬,喊。

蛇将军嘿嘿一笑:“好,好,不说下流话,说正经话。你心里难受我和老龟能理解,我们也是这样的,满足欲望时空虚,欲求不满时痛苦,但你不能在江里折腾啊,再折腾下去我和老龟就不好向玉帝交差了。”

龟将军凑过来:“是啊,玉帝罢了我的官,就断了我的俸禄,我哪还有钱还给你?”

“我不要钱,我要人!我的……好姐姐啊……”乌龙失声痛哭,哭得浑身直抖。骑在他身上的蛇将军见他又要像小孩子在地上打滚的闹,急忙喊:“哎,哎,别翻身……”说着往水里一扑,打着鼓泅往旁边躲,口里叹着气,“人啊人,一辈子就只两件事,想别人的老婆,记着别人的不是。”龟将军却兴奋地嚷:“不要钱要人?这好办。老蛇,走!”

“去哪儿?”

“胭脂山,我听乌龙说过地方的,把那个女的抓来就百事大吉了。”

蛇将军眼睛又骨碌碌地转:“好啊,我正想看一看是怎样一个尤物。”说罢和龟将军相继纵身一跃上了岸。乌龙大喊一声:“不许欺负她!”也嗖的一下从水里跳出,瞬间变成人形追上去,随身带起的波浪跟着他一路汹涌奔腾。

正在地里薅草的黄鹤见一片大水漫过来,赶紧丢下锄头,跑到地头从挂在树上的摇篮里抱起孩子,却不知往哪儿去才好。她焦急地四下张望,正想找棵大树爬上去避一避,一眼看见蛇将军等人踩着浪头冲过来,不由地大吃一惊,转身就向胭脂洞跑。蛇将军也看见了黄鹤,先是一怔,接着看见她抱着孩子,心里又一酸,往事历历在目,立马生出报复的心思。应该说,他对黄鹤并没有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仇恨,有的只是对吕洞宾好管闲事的厌恶,尽管在为县太爷报仇时对黄鹤产生过欲求,可事情过了就过了,从没刻意地要去找她寻衅滋事,毕竟吕洞宾不好惹,自己头上还有个玉帝管着。但坏种就是坏种,往往因为一个偶发的诱因,就会生出恶念,而不顾及其他。此时的蛇将军就是如此,因为酸葡萄心理,他挥臂一指黄鹤,扭头对乌龙说:“这女人跟我有仇,先抓她!”龟将军仗着自己人多,觉得报复的机会来了,也跟着起哄:“对,打死她,这是个恶女人!”不等乌龙回话,两人一起朝黄鹤冲去。

黄鹤没命地朝胭脂洞跑,她不知道荆九已经回来了,只想着把孩子交给白云,好让自己腾出手来抵抗,掩护白云抱着孩子逃走。此时荆九正在树林里听白云哭诉,“当时……我病得厉害,从**爬起来的劲……都没有……,想死都……死……死不了……”她一边哭一边痛苦地把头往荆九胸前撞,荆九阴沉着脸一动也不动,只是睁着泪眼似看非看地望着前方。突然,他愤怒却又无奈的眼神变成疑惑,继而惊讶地把眼睛眨了眨,又不相信似的抬手揉了揉,身子向前一倾瞧了瞧,猛地把白云一推,霍的一下站起来,又向前瞄了瞄,略显慌乱地对着莫名其妙的白云说了声“不好”,就利箭一般地向前冲去。白云急忙抬头一看,见山涧那边黄鹤抱着孩子疯了一般地跑过来,身后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水汹涌澎湃,也吓得啊的一声站起来,一边大喊“鹤姐,快跑啊,快……”,一边跟着荆九跑。

荆九飞快地跑到黄鹤身边,急促地说“快把孩子给我”,黄鹤先是一喜,接着慌乱地朝后一瞥,气喘吁吁地说了声“有歹徒……”,就勾腰低头护着孩子向树林跑去。荆九朝前一看,见是三个汉子踩着汹涌的浪头快速而来,急忙跑到路边抱着一棵碗口粗的柳树,鼓起腮帮憋足劲,怒吼一声“起——”,把树拔了起来,随即顺手猛力地甩过去。呈“一”字形的柳树横扫千军地向前疾飞,这力道端的了得,没等蛇将军等人反应过来,就把他们打得仰身倒入水中,随即被浪涛淹没。

荆九一下子失去了打击目标,摆出骑马裆的姿势稳稳地站在激流里,目光警惕地在水面搜索。大水哗哗而来,枯枝败叶如撒在急速运转的运输带上流淌,突然蛇将军等人鱼跃似的从水里跳出,带起的水花和树叶纷纷朝下坠落。三人不约而同地朝荆九包抄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