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吕仙洞里吕洞宾还在和铁拐李弈棋,铁拐李拈起一颗棋子啪的一声按在棋枰上,缩回手在棋钵里摸索着棋子,眼光仍然注视着棋枰思考。良久,见对方没动静,他说了声“洞宾,该你下了”,抬头看了看,见吕洞宾手里捏着棋子侧身在倾听什么,一旁观棋的蓝采和也不安地朝洞口张望,不由地咦了一声,问:“你们在干啥?”
蓝采和把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声,迅速朝洞口走去。吕洞宾把手中的棋子朝棋枰上一丢,说了句“不好了,发大水了”,转身也向洞口匆匆走。铁拐李拄着拐杖霍地站起来侧耳倾听,从洞口隐约传来人们的叫喊声,他的脸色倏地变得苍白,骂了句“肯定是乌龙在捣乱”,拄着拐杖笃笃地也出了山洞。三人驾着云彩升入空中,朝下一看,不出所料,果然是乌龙和龟蛇二将军在造孽,而且摆出了围攻荆九的态势。蓝采和正要出手助荆九一把,却被铁拐李扯了扯衣袖,要他看胭脂洞的树林里,那里黄鹤正把手中的孩子交给白云。蓝采和不禁看了吕洞宾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地注视着乌龙三人,似乎在考虑什么,便不敢造次,再次把目光投向黄鹤。
黄鹤一边把孩子交给白云,一边急促地说:“快,快上树……”,随即飞快地在林子里扫了一眼,一把抱起白云腾空而起,稳稳地落在一棵粗大的槐树枝桠上。放下白云和孩子,她说了声“别动”就现出鸟形向已经被包围的荆九飞去,护住荆九的头顶。就在这时,冲在前面的乌龙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荆九打出一记黑虎掏心拳,荆九不躲不闪,以意领气,以气摧力,三盘六点内外合一,正要还以霸王硬折缰,却与乌龙打了个照面,两人同时咦了一声。荆九猛吼一声“是你”,刹那间豹眼圆睁,一个扑面掌劈过去,分明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气势。乌龙哎呀一声,急忙一个后滚翻,躲在包抄过来的龟蛇二将军后面。蛇将军大骂一声“孬种”,对着龟将军喊“拼了”,与龟将军左右夹击荆九。黄鹤挺喙正要啄击蛇将军,却听见乌龙哎的一声大叫,接着是老和尚撞钟地撞过来,打了她一个冷不防,歪斜着身子朝一旁飘飞。乌龙紧跟而上飞起一脚踢过去,黄鹤借势把翅膀一挽,托起乌龙往上一抛,乌龙腾空。黄鹤迅疾抬头扶摇而上,展垂天之翼朝着乌龙拍击,乌龙朝前一蹿,现出龙形,张牙舞爪地回过头朝黄鹤扑来。就在这万分危急之时,空中响起悠扬的笛声,乌龙如同听了紧箍咒,黑色龙头立马耷拉下来,四只爪子绵软地垂下,缓缓地朝地面坠落。正与荆九搏斗的龟蛇二将军,一听见笛声两人就对视一眼,蛇将军说了句“快跑”,抢先化作一缕青烟遁去,龟将军也紧跟着化为黑烟逃走。
荆九觉得奇怪,循着笛声向空中眺望,见正在坠落的乌龙上头,是脚踩祥云的一个道人在悠悠地横吹玉笛。那道人收起玉笛,朝乌龙看了一眼,说:
“‘通于天地者,德也;行于万物者,道也。形非道不生,生非德不明。存形穷生,立德明道,非至德者邪?是故,小人闲居而为不善,无所不至,见君子而后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可是你们——”道人抬手对着乌龙一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作恶,难道真以为世道变了,只要能利己,什么事都可以干?殊不知,德之外化为礼,自然之道在于诚。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日月尚且按其道而行,大逆无道岂可容于世?不要以为现在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可以无道无德,不仁不义,可以自私自利,可以胡作非为。殊不知,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到了连礼都讲不了的时候就会失礼而后法,强制约束!咄,孽障!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如此作恶,岂能轻饶?”
道人从白马尾拂尘上扯下一根马尾朝下一扔,马尾瞬间变成一条铁链朝乌龙飞去,呼啦啦地在他颈项处绕了几绕将他锁定。
荆九向走过来的黄鹤问:“这道人是谁?”已变为人形的黄鹤答了句“吕祖”,就关切地把目光投向乌龙,见乌龙沮丧地闭上铜铃般的眼睛,伏在泥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及至听到空中传来吕洞宾的声音,“去吧,回江中好好思过”,她才嘘出一口气。
乌龙抬头看了一眼空中轻摇拂尘的吕洞宾,随着洪水缓缓退去,荆九捏着拳头要追,被黄鹤一把拉住。“放开我,不能这样便宜他!”荆九睁着充血的眼睛吼。“他……害了白云……”,话未说完泪水就夺眶而出。
“云妹讲过,那事不是他干的。”
荆九一怔:“会是谁?”
黄鹤难过地摇着头:“不知道。”随即双手合十对着云头上的吕洞宾等人跪下。吕洞宾看了看她和荆九,朗声说道:“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你们好自为之罢。”说罢转身与铁拐李、蓝采和驾着祥云离去。
黄鹤和荆九回到树林,把白云和孩子从树上接下来。此时水已退尽,泥泞的地上到处是残枝败叶,他们注视着湿漉漉的茅屋半晌无语。黄鹤把抱着的孩子换了换手,说:“这屋子快倒了哪能住人,你俩干脆到我那儿去。”荆九绕着房子前后看了看,说:“没事,修一下就可以了。”
一直不敢吭声的白云听了这话,悬着的心落了地,凑趣地说:“鹤姐几次要我搬过去,我也是怕给她添麻烦……”正要接着往下说,见荆九冷着脸不理她,自觉没趣地闭了嘴,窘得满脸通红。黄鹤看了看白云,见她长长的眼睫毛颤动着,泪花儿闪闪的,一副要哭的样子,就把孩子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云妹,你先抱着”,随即钻进屋里拎出几把小木椅,往荆九白云面前一放,说:“你们坐吧,姐有话跟你们说。”
白云默默地抱着孩子坐下,荆九诧异地看了黄鹤一眼,也坐下。黄鹤说:“现在你们夫妻团聚了,姐心里既高兴又难受……”她撩起衣襟拭了拭眼睛,坐下来说,“有件事……”白云以为她要解释自己被人强暴的事,赶紧阻止地叫了声“鹤姐……”黄鹤摆了摆头,表示与她无关,“这事我跟你说过”,然后扭头看着荆九说,“我想把辛劳托付给你们,到长安去一趟。”
“这千里迢迢的,人生地不熟,能找着江哥吗?”荆九问。
黄鹤说:“不去一趟,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九弟,你不晓得,男人不在家,一个女人活得多艰难,有苦无处说啊。那次辛劳病了,成天哭啊哭的,不吃也不睡,我当时……”她哽咽起来,“急得连死的心都有了!”荆九同情地看了黄鹤一眼,起身从白云手里把孩子抱过来,一边看着孩子一边听黄鹤继续说,“要是江哥在家,我心里就会有个主心骨,就会有依靠,就不至于那样绝望……”
坐在一旁的白云抽泣起来,尽量压抑着自己不出声。黄鹤抹了抹眼泪接着说:“可是,跟云妹比起来,我的处境算好的。不管怎样,我身体好,无病无灾,咬着牙总还能挺过来,可云妹病得那厉害,莫说听几句安慰话,想喝口水都难……”白云再也忍不住了,喊了声“鹤姐”,就扑在黄鹤怀里哭。黄鹤抚摸着她的头发说:“云妹真是坚强,等哪盼哪,总算是把你等回了盼回了,可江哥还不知是怎样一回事!”说到这里她泪流满面地望着天空,目光是那样地凄苦,又是那样的执着。荆九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说:“你放心去吧,我们会照护好孩子的。”说罢双手把孩子高高地举起注视着,口里逗着要他叫叔叔,人却转过身去把背对着白云和黄鹤,掩饰不住的是他的双手在颤抖。
说走就走,喜欢干脆利落的黄鹤还原成鸟形冉冉升空,朝抱着孩子的白云和荆九点了点头,咕咕几声,猛一仰首,展翅飞向高远的蓝天。待到看不见黄鹤了白云转身进屋,却被荆九一把拦住,她冷冷地看了荆九一眼。荆九说:“危险,待我修了后再进去。”白云看着屋子说:“这歪歪倒倒地怎么修?”荆九忖度了一下损坏程度,说:“试试看吧。如果行,我还想搭个偏厦做灶间。”说着就一头钻进了屋子。白云慌了,大声地喊:“哎,荆九,快出来!”
荆九拿着斧子从屋里出来,说了句“我去砍棵树”,就向树林走去。白云没睬他,看着孩子说:“哦,哦,劳儿好乖!”说着伸出手指在辛劳的脸蛋上逗弄,“叫婶,叫婶啊!”辛劳伸腿踢脚地笑,张着小嘴发出模糊不清的咿咿声,一对小笑窝格外地逗人喜爱。白云笑了,笑得无比地甜蜜,在辛劳的脸上不住地亲。
笑声传进林子,如银铃似的与叮叮咚咚的伐木声交织在一起,接着是清朗明亮的话语,“劳儿,叫‘叔’,叫声‘叔叔’给婶听……”荆九手中的斧子不禁停了一下,他朝林子外面瞅了一眼,继续埋头砍树,力度却不如先前了。
斧子有一下无一下地落在树上,突然嘭的一声被甩在地上,荆九咬着下嘴唇望着林子深处发呆。一只小鸟扑闪着翅膀飞过来,荆九被惊醒似的一颤,撩起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拾起斧子一下接一下地朝着树干猛砍,叮叮咚咚的伐木声又在林子里响起。
在门口转悠逗着辛劳玩的白云,站住脚侧身倾听,林子里的伐木声先是断断续续的,继而没有声音了,她困惑地朝林子张望,迟疑着挪动脚步,突然叮叮咚咚的伐木声又沉重地传来,紧接着是树木倒下的哗啦声。她抱着孩子快步朝林子走去,目光朝林子里打量,隐约可见荆九忙碌的身影,于是放心地转身,双手叉在辛劳腋下时而扬起时而落下,逗得辛劳咯咯地笑。荆九扛着一根削去枝桠的树干从林子里出来,听见辛劳的笑声,抬头朝白云一瞥,嘴角带着一丝苦笑地摆了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