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驶入岔道,沿着辙印飞奔,泥水飞溅,风雨如磐。这是条走牛车的山路,不比官道笔直平坦,没走多远车厢就剧烈颠动起来,震得坐在江哥对面的云姑东倒西歪的,转弯时好几次差点扑在他怀里。
云姑羞得满脸通红,这在她是少有的事。自从沦落风尘她就把男女交往看得很随便,男人在她眼里只不过是解决欲望的工具,寻欢的载体,纵有投怀送抱千娇百媚风情万种,那也只是逢场作戏,发泄自己,与对方是谁不相干的,可今天不知怎么了,竟然心里慌慌的甜甜的,显出又怕又爱的小儿女情态。爱,自是不必说了,坐在面前的是个美男子,然而又好像不完全因为这,她见过比他更美的男人,却从没有像这样倾心过。似乎还有人品、才华、风度以及相同的遭遇使她在感情上觉得亲近,但这些又都不足以使她现出这个样子啊,她毕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孩。哦,那应该是气味在起作用了。她听北里的姐妹说过,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是因为那个男人身上的气味让这个女人心里熨帖,反过来男人也是这样的。这真是奇了怪了,说不清道不明,但眼前的这个男人确实让她熨帖,让她喜欢跟他在一起。那又是为啥怕?是怕他反感还是怕他吓着了,在感情上不再亲近她?他毕竟是正派的读书人。想到这里,云姑偷偷地看了江哥一眼,他的神情告诉她不是这样的,他还在关切她,担心她摔着了。这让她感动,一感动心旌就飘飘****的,胆子也大起来,任由身子随着车子的颠簸前后左右地倒,有意无意地让自己去挨去擦这个心仪已久的男人。
江哥无法回避她,也不能回避她,怕一不留神让她在车厢里磕着碰着了,只好时时伸手扶一把,再慌慌地把手缩回来。就这样,也还是有温香软玉的手感渗进心里,让他觉得甜美,生出无尽的遐想。如果仅只到此也就罢了,君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江哥还是能够把控自己的,但她在东倒西歪间或向前一扑时,鬓发时不时地轻拂他的脸庞,软软地痒痒地让他心里生出一丝颤动,并且像闪电一样刹那间传遍全身。更要命的是她高高隆起的胸脯,随着颠簸弹力十足地颤动,只要车子一转弯,她就被甩得向前一扑,在他眼前一晃……
已有一年多没与女人亲热啊,何况在这落魄亡命的苦闷时候,江哥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借着又一个急转弯,一把抱紧颠动过来的云姑。云姑自是求之不得,就势把两臂环绕在他的脖子上,雨点般地狂吻他的额头、眼睛、鼻子、面颊,“心……,想死我了,想死我了啊……”。江哥也疯了,忘了可能发生的追捕,忘了日思夜想的娇妻,两人打架似的翻来覆去,使摇晃的车子摇晃得更厉害。雨也来凑热闹,下得更大了,噼噼啪啪地把车顶打得山响,与吱吱嘎嘎的车轮声、轰轰隆隆的车厢震动声组成一首雄浑的交响曲。可这又是怎样的一首交响曲啊,是天地人的三重绝唱,是两情没有久长时只有朝朝暮暮的悲鸣。曲声达到**,云姑哭了,扑在江哥身上嘤嘤地哭,哭得那样地哀婉凄凉,任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裳。
就在这时,千里寻夫的黄鹤飞过来。浑身湿透的她见雨下得更大了,急于找个地方避避雨,可是满眼的荒山野岭,连个稍大一点的树林都没有。又冷又累的她正没奈何,蓦地发现了这辆雨中奔驰的轿车,就一个俯冲想降落在车子的前面,再恢复成少妇模样去求车主,让她进入车厢待会儿。可就在她掠过车顶时却听见里面传出翻滚碰撞声,起初她以为是有人在打斗,接着却听见了女人的娇喘呻吟声,她一下子明白了车厢里正在发生什么事,赶紧把头一抬,重新飞向雨濛濛的空中。
空中好冷,黄鹤盘旋了几圈,觉得受不了,又一个俯冲飞向轿车,她是想等车主事毕后自己能尽快地躲进去,没料到车厢里传出了女人的哭声。黄鹤是过来人,一听就知道这不是喜极而泣,也不是发嗲,而是绝望中的恸哭,心里就生出了警惕:有人在欺凌弱女?她在车顶上方打着旋儿,想听一听下一步的动静,搞清楚是怎样一回事。大雨还在哗哗地下,车子还在颠簸中发出轰响,声音嘈杂得使她听不清那女子的哭诉,终于有句让黄鹤悚然一颤的话传进耳朵里:“我想有个家……”
黄鹤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好可怜的女子,身子都给人家了,还要这样孤苦地哀求!家是女人的归宿啊。由人及己,黄鹤想到自己从江南飞到西北,历经千辛万苦,还不是为了家!接下来她就有些气愤了,那男人竟然一声不吭,显然是犹豫,甚或是拒绝。这种小男人!黄鹤哼了哼,略思片刻还是掉头飞走了。这倒不是因为不屑于搭理这种男人,也不是因为感情上的事她认为管不了,她只是觉得这时候不适合闯进去,或许这女子有希望,她不想打断她的诉说,“君子成人之美”,这是江哥说过的。
黄鹤再次飞向大雨滂沱冷风嗖嗖的空中,挣扎着向长安飞去,全然没有想到车里的男人是江哥,更没想到渐行渐远的她此时在江哥心里却是越来越清晰。已经冷静下来的江哥很清楚,妻子是不会容忍他和云姑这种关系的,母亲也不会允许把她带回家,但他又不忍心在这个时候回绝。这女子太可怜了,十五岁就身不由己地进了道观,成了女道士,豆蔻年华啊,却不得不守着青灯黄卷,任是谁也受不了。想有一个家,对谁都不是过分的要求吧?但对云姑来说却是天大的难事。她是皇上指派出家的,这就决定了她不能像别的女冠那样想还俗就能还俗,她只能像偷嘴的孩子打零嘴,今天偷一口明天偷一口,聊胜于无地调剂自己,这对如花似玉且有才华的她是何等残酷……
云姑见江哥不作声,知道是为难,凄然一笑说:“你别把我刚才的话当真啊,那只是说说,不可能的。”话音未落她又有些哽咽了,从腋下取出手帕揩了揩眼睛,把头摇了摇,仿佛要摆脱心中的阴影,“算了,不说这些了,刚才我突然想起这附近有个人家,主人是个信得过的笃实君子,你不妨去那里避避风头再说。”江哥问是怎样一个人家,云姑说是个读书人,因看透世事在这里隐居,李学士赐金还山之前常来这里与他喝酒论文。江哥一听觉得太好了,他正要找李白,或许这人知道李白现在在哪里,于是问:“你也跟他熟悉?”云姑说:“应该还认得我吧,玉真公主叫我去过几次,都是要找李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