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可语心里很忐忑——这一天太奇妙了,就像坐过山车似的,跌宕起伏,恐惧与希望并行,沮丧与喜悦齐飞。也许这正是侦查工作的迷离所在。
黑泡更不如她淡定。他像打碎的玻璃似的,一脸震惊地看着她:“你是来抓她的吗?她可是我朋友礅子的码子,你别想打她的主意。”
“她在哪儿?”肖可语决定对他收紧绳索,揪起他的衣领问。
“你杠精吗?”
肖可语没听清他说什么,突然将黑泡夹在怀里。“这是紧急情况,”她说,“你必须告诉我!她拿了属于我的东西。但我愿意用钱买回来,很多钱!”
黑泡愣了一下,继而歇斯底里地尖叫道:“你是说那串没用的、丑陋的项链是你的?”
肖可语更加坚定。“就是它,在哪里?”
黑泡叹了口气,两眼无神地望着她。
“告诉我!”肖可语大声道。
“不知道,”黑泡嘲弄地笑起来,“阿阮吃饭时想把项链卖掉。”
“她要卖掉项链?”
“别灰心,小姐姐,她运气不好。这也说明你看首饰的眼光太差了。”
“她没有卖出去?”
“当然。我们都以为她是开玩笑。竟然出价两千元,谁要,才是傻瓜呢。我看最多值两百元。我跟她说我愿出三百元,但她嫌少。她怀里有礅子给的五百元。”
肖可语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她跟礅子走了?”
“才不呢!他妈的没良心女人。”黑泡快速说道,“她想要回家乡去,她才看不上礅子呢,她要回贵阳去。”
“贵州?”
肖可语感到自己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来。“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黑泡抬起头。“什么时候?”他笑道,“她已经走了很长时间了。跟我们吃过饭就去了高铁站。那里有的是有钱人,她能卖掉项链,换点钱回去见亲戚。我哪里清楚她会坐哪趟车。听说这里没有直达贵阳的高铁。”
肖可语顿时感到一丝绝望。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刚有点盼头就当个屁放了。她难堪地瞪着黑泡一会儿,恶狠狠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黑泡想了想,然后耸耸肩。“不知道,我们只叫她阿阮。”
“她可能坐哪趟高铁,或者可能会先到哪里?”
“她说过两条路线,一是先到桂林,一是先到长沙。”
“到底会去哪里?”
“真不知道。”他挣脱她的手,说。“大概先去长沙,那里有她说到的一个朋友。不过,我不能确定,对于这个女人,礅子老哥也没办法。”
肖可语哼了一声,一拳捶在桌子上。她想骂人。“礅子呢?他在哪里?”
“刚才还在这里。他用五百元买下了阿阮的耳坠,那个骷髅,很显眼的。”
“就是他?”
“哼哼,你见过的。阿阮不让他陪着去高铁站。”
肖可语看了一下表。表上显示的时间是夜晚十一点,距他们从地铁站口到这里过去了一点一十五分。她估摸了一下从那个地铁站口到高铁站的时间。“你说的是她去了南都高铁北站,去长沙的那个?”
黑泡点点头,笑道:“你的样子就好像被人强奸了,小姐姐。”
肖可语愤怒地甩开他。“那不跟这里是一条线吗?怎么在地铁上没见到她?”
黑泡盯着她,显然十分开心。“哦,她跟礅子生气,跑去了其他车厢里。”他笑道,“小女孩的品性,惯坏了的!”
肖可语从口袋里拈出一张百元钞票扔给黑泡。“醉死你!”
“嘿,小姐姐,谢谢了!”少年在后面喊道,“如果你看到阿阮,请替我向她问好!”但肖可语早已不见踪影。
黑泡叹了口气,摇摇晃晃地向舞池走去。他其实没醉,但舞场里迷迷糊糊的,注意不到后面跟着个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直达电梯没人,肖可语得以不用跟人挤便来到楼下候车坪里。她四处走动,寻找出租车。一辆也没有!她跑到一个矮壮的保安跟前,出示了证件。“帮我找台车,我要离开。”
保安摇了摇头。“太早了。”
太早了?肖可语骂道。都已经深夜!但这里只有来的客,没有离开的人!
“给我叫一辆!”
保安掏出一台步话机。他叽哩呱啦地喊了几句,然后说:“请稍等,大约一刻钟到。”
“一刻钟,那我不如坐地铁?”肖可语说。但她明白,坐地铁固然很快,但在地铁站内转悠的时间,用于跑步过去都够了。真是倒霉透顶!
突然,一个小型发动机的声音吸引了肖可语的注意。她转过头,两个同样粉红头发的少年映入她的眼帘。一个箭步冲过去,肖可语才看清是一男一女。男的驾驶着小蜜蜂电动车,女的裙子被风吹到了大腿上,却毫不在乎。
“我这是怎么啦?”肖可语想,“我可从来没有骑过这种小蚂蚱。”她向那男孩喊道:“别停,送我去高铁站吧,我给你五百元。”从这里打出租去高铁站都不用五十元。
那少年没有理他,关掉了马达。
“一千元!”肖可语脱口喊道,“不用送我回来。”
男孩抬起了头。“对不起,演唱会快开始了。”少年说的是方言。
“麻烦你了,就高铁站,一千五!”肖可语用粤语说。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小蜜蜂,笑了起来。“一千五,就这辆小蜜蜂?”
“二千五!”肖可语说道。这相当于买两台小蜜蜂的价格了。
男孩半信半疑地盯着她,笑道:“钱呢?”
肖可语从随身提包里掏出一叠现钞,数了二十几张递过去。那少年看了看钱,又看了看女孩。女孩一把抓过钱,数都没数就塞进了衣服里。
“客气了!”那个男孩大笑道。他把小蜜蜂电动车钥匙扔给肖可语。然后,抓起女孩的手,两人大笑着跑进了楼里。
“别走,我只是想请你送我过去!”肖可语大声喊道,但两少年早就跑得没了踪影。肖可语不熟悉电动车性能,也不懂得驾驶技巧,一路上几乎是又推又踩,摇摇晃晃地驾驶着,两手紧握着车把,指关节都捏得没了血色。
不过,肖可语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高铁站。驶过甬道,她将小蜜蜂放在高铁站非机动车停靠点,便足不点地寻找入口。她看了看表:凌晨一点。路上只用了一刻钟不到。
进站电梯正要离开停车场,肖可语一个箭步噌地蹿了进去。出电梯是一道旋转门,虽然是午夜,门内宽敞的大厅,人潮熙攘,要找一个女孩真如大海捞针。这趟差事糟透了,她心里暗暗自责。
售票厅人流更大,工作人员却很少,肖可语找了半天,才看到一个搞卫生的阿姨。她跑了过去。“请问,您看到过一个粉红头发的女孩吗?”
阿姨摇摇头。不知是没听清,还是听不见。
“粉红头发,十五六岁,长得挺漂亮的。”
“没有。”阿姨粗声答道,“你看看,这么多人,如果是您能注意到哪一个吗?”
原来不是聋子。肖可语想想觉得情有可原,如果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久了,也会麻木的。“那么,”她接着问,“如果我要找一个人是不是上了某班高铁,该怎么办呢?”
阿姨偏了偏头。肖可语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一个警务值班室。“找他们,看他们能不能帮到你。”
值班室里坐着一个辅警。肖可语出示了警官证,还没等她说话,辅警便拨通了手机。不一会,岗亭外响起脚步声。“同志,什么事?”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
肖可语说明来意。来人穿着便衣,反反复复看着她的警官证。“我的意思是……这件事非常重要。”
“对不起。”便衣冷冷地说。
“真的事关重大。”肖可语急着说道,“我只要知道她是否上了高铁就可以。”
便衣同情地点点头。“她叫什么名字?”
肖可语想了片刻,失望地回答:“阿阮。”
便衣露出微笑。“你要找的人没个全名吗?如果是您……”
肖可语长吁一口气。全名是有的,但她不知道!“实际上,情况有些复杂。售票员说这时的高铁班次不多,也许你能——”
“没有她的全名,我真的不能……”
“那么,也许你见过她,她是个年轻女孩……”肖可语描绘了一番,特别强调粉红头发。
便衣皱了皱眉。“对不起,肖警官。我真的无能为力。”说着,他返身走了回去。
肖可语呻吟一声,退出大厅。真是倒霉,肖可语!简直倒霉透顶。她朝着拥挤的大厅望去。没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没有一个粉红头发的女孩。她一定卖掉项链,坐高铁走了。
她考虑着下一步怎么办?这个晚上就像一出怪诞的喜剧。黎政的话语在她脑海里不停回响:找到项链再打电话回去。手机?她一摸口袋,手机不见了。一定是骑电动车的路上丢了,一路摇晃,一路疯狂,差点连心脏都跌宕出去,何况口袋里的手机。
她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如果阿阮把项链卖了,搭上了高铁,那么现在项链在谁手里就根本无从知道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肖可语闭上眼睛,但她无法集中精神。焦躁了一个晚上之后,她急需找间厕所,放下包袱。
圆瓶影城西头厕所。黑泡从大便间钻出来,正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查看脸上的粉刺。这时,一个黑影向他逼近。
他刚要转身,却为时已晚。一双铁钳般的手臂将他按在水池里,他的脸几乎埋进池中,动弹不得。“嘿,刺头,是你吗?扭痛我了。”
黑泡感到那人的手伸进他的口袋,迅速拿走了钱包,随后紧紧抵着他的背。
“礅子!”黑泡尖叫道,“别瞎闹了!有人在找阿阮。”
但黑影不是他的朋友。黑影要年长得多,两只锐利的眼睛像钢火一样,从金丝眼镜后面向外瞪着。黑影身体前倾,嘴巴靠近黑泡的耳朵。
“她去哪儿了?”黑影发出的声音十分怪异,让人毛骨悚然。
黑泡愣住了,吓得不能动弹。
“她去哪儿了?”那声音重复道。
“高铁北站。”黑泡结结巴巴地说。
“高铁北站?”黑影又问,火红的眼睛盯着镜子里黑泡的嘴唇。“她找到项链了?”
黑泡吓呆了,摇摇头说:“没有。”
“你见过那串项链吗?”
黑泡停顿了一下。应该怎么回答呢?
“你看到过那串项链吗?”黑影又问。
黑泡肯定地点点头。他希望能像碰到肖可语一样,诚实得到回报。但他想错了。话音刚落,黑影手下用力,扭断了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