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越过南都的高楼,洒在西郊错落的小道上,一台破烂的电动车轰响着疾驰而过,仿佛为当地的居民敲响起床的晨钟。
肖可语使劲扳着变速手柄,将油门捏到底。从逃离高铁北站到现在,几个小时,在乡村里绕来绕去。她一直在心里琢磨着一些问题:项链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追杀我的人是谁?汉洲来的吗?但听口音却又不像。她想起阿阮死在厕所的模样,心里一阵翻滚。
她想穿过这片郊野回到高铁北站去,可这里的小路如迷宫一般,不是拐错路口,就是走进死胡同,不断地迷失方向。高铁站应该在东北方,但没有大楼的标志,除了东方的晨曦,她什么都辨别不了。
肖可语仍然担心着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人,一旦他追上来,绝对不会放过她。他一定还在追踪她,不论是步行,还是驾车。肖可语费劲地控制着电动车,拐过一个个陡弯,发动机“噼啪”的声音响彻郊野。她知道,如此情形下,她很容易被发现。此时,唯一对她有利的,只有速度。她得尽快赶到市区去!
她绕过很多村舍,又穿过许多菜地,最后停在了一个标有高速互通指示的岔路口。她知道,自己遇到麻烦了,这个地方她刚来过。她调转车头,决定往另一条岔道走,但刚要起步,电动车突然“噗哧”一声,发动机熄火了——电表的指针指向了零。
仿佛冥冥之中早有定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路上。
瞬息之间,肖可语从那架金丝眼镜联想到了那人是谁,随即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她没有丝毫迟疑,跳下电动车,拔腿就跑。
但是,肖可语并不走运,达摩并不是坐在摇摇晃晃的车里,而是坚定地站在地上。他已镇定地端起手枪,“砰”地射出一颗子弹。
肖可语来不及以花式步法躲避,也没来得及跑出手枪的射程,子弹追过来,她感觉腰部的肌肉猛地一紧,接着是热热乎乎、又麻又痒的感觉。她明白自己中了枪,血流了出来,可是她并不觉得疼,仍然一个劲地朝前冲,渴望早点赶到前面的集镇里。
达摩是个职业杀手,他原本可以击中肖可语的头部,但昨天突然接到指令,要他绑架这个女人。他不得不枪口下移,瞄准她的身体。目标在不停地移动,不管是纵向还是横向,瞄向身体,都不会失去准头,这对他有利。
他知道,尽管子弹可能只是让肖可语擦破点皮,并无大碍,但有那一枪已经足够了。子弹已经让肖可语见血,那是死神的气息,将决定接下来的赛程。
肖可语毫无选择地朝前面乱冲。她不停地绕着圈跑,避免形成直线。身后的脚步声一直没有消失。现在,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切事物恍若无睹。她根本不知道疼痛,只感到害怕,她靠直觉在自我保护,生的渴望让她有使不完的劲。
一道红光划过。子弹射进身侧的砖墙上,炸出零星的碎片,几乎划伤肖可语的脸颊。她脚步带风地左拐,进入一条巷子里。这里应该有居民!她禁不住大呼救命,但是,除了脚步声和紧张的呼吸,清晨的村巷非常寂静。
这时,腰间的疼痛蔓延开来,火烧火燎一般。她真担心自己倒在这片巷子里。她四处张望着,寻找一扇开启的房门,一扇生命的窗户,哪怕是任何一个能让她从这令人窒息的巷子里钻出去的狗洞,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救命啊!”肖可语的嘴张了张,连自己都没听清自己的声音。
小巷曲曲折折地延伸着,越来越破烂,越来越没有人迹。肖可语希望出现一个岔道,或者任何一个出口。但到处是墙,是紧锁的门。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现在,巷子变得笔直,而且成了上坡路。肖可语感到自己两腿的肌肉绷得紧紧的,越来越重,迈动的速度越来越慢了。
然后,她来到了一个令人绝望的地方。
小巷到了尽头!
前面是一堵残墙,墙下是一堆建筑废料。除此之外,没有出口!
肖可语抬起头,看了看两侧的楼墙和对面的残墙,转过身,沿着来时那条悠长的巷子往回走。刚走出几步,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在笔直的巷子斜坡处,出现了一个身影。达摩从容不迫地朝肖可语走来,端着的手枪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肖可语退回残墙角。神志清醒了许多,腰间的疼痛发作起来。她轻轻地捂着中枪的地方, 殷红的鲜血从指缝间流出来,流到了大腿下面。她大脑一片混乱,几乎不记得自己缘何来到南都。她抬起头,看了看渐渐逼近的杀手,又低下头,望了望胸前的项链,阿阮一定是因它而死的,她也将因它而丧命?
金丝眼镜反射出一道光亮,炫着她的眼,达摩渐渐走上了斜坡。肖可语待在墙下,枪口已经越逼越近了,只有等死一条路。
肖可语紧紧地靠着残墙,感到脚下的石子粒磕得慌,背后泥墙的砖头让她回到了少年时代,让她想起父母,想起丁杨……还有儿子。
哦,天啦……儿子。
出来这几天,她几乎忘记了儿子。这也是她离开儿子最久的一次。她已经再也见不到儿子,见不到丁杨了,因为她不相信有奇迹发生,不可能再死里逃生了。
但是,她要为儿子再拼一把,为丁杨……希望他能给她力量,让他明白她是多么地爱他。她闭上双眼,任往事如决堤的潮水般涌来。她想到的不是分局的会议,不是刑侦队的案件,不是她辛辛苦苦拼死得来的项链。她想到的全是儿子,是丁杨带着儿子在路口等她回去的身影……身影站成了两棵地老天荒的树。
我得为他们活着!她想。我没有错。她扭动着身子,一边往残墙的顶端爬去,一边睁大双眼看着身后。那个戴金丝眼镜的人越走越近了。
墙外响起鸡鸣狗吠,远处是一派春日田园风光。然而,肖可语却只能等待,等待那声枪响,掠走她的生命……
农历三月初三,古称上巳节,是纪念黄帝的节日,又称为“三月三”歌圩。每当此日,较大的歌圩地,摊贩云集,民贸活跃,煞是热闹。人们在歌圩场上赛歌、赏歌;男女青年通过对歌,发现情投意合的对象,就互赠信物,以为定情。
这一天,南都西郊居民期盼已久,方圆几十里的男女青年黎明时分便往这里赶来,就像西方社会的朝圣,或者进大教堂。
肖可语迷迷糊糊的,似乎听到丧钟在鸣:“我已经死了吗?”
她很不情愿地睁开眼,眯成一条线,望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她本来是趴在墙垛上,睁大眼睛看着达摩开了枪。然后,身子一颤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而,此时眼前出现的却是一行行身着盛装的青年,他们有说有笑地走在开满小花的绿色小道上。
这就是传说中通往天堂的小路吗?
在她蹲过的残墙上,肖可语看不见的地方,达摩沮丧地咒骂了一声。子弹没有打中肖可语,却将她吓得摔下了残墙。他跳上墙,准备抓人。可是,墙外小道上村民越来越多,挑担的、推车的、游**的,大都欢天喜地唱着歌,彼此打着招呼,边说边笑。
他想暂时回避一下,再次伸头去看时,却再也看不到他的猎物。他怒火中烧,迅速跳下墙,冲进越来越拥挤的人群。
他得抓住肖可语!
达摩拼命地朝小路尽头挤去。瞬息间,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人的海洋。村民根本没有注意到达摩的存在。他们或悠闲或欢快地迈着步,却步伐齐整,仿佛是一个整体,栅栏似的挡住了达摩的去路。
他一路推挤着人群,冲到小路的尽头,揣着手枪。但是,他不得不发出几声愤怒的尖叫。肖可语已经不见踪影。
其实,肖可语正踉踉跄跄地挤在人群里。她跟着人群。她知道只有混在他们之中,才能找到求生的路。她腰间依然火烧般的疼,不过似乎已经不再流血。但她不敢大意,或许就在身后,那个带枪的人正紧紧地盯着。
她在商贩和赛歌的人流里穿来穿去,尽量低着头,装得像他们中的一员。小路一下子变得开阔起来,肖可语转了一个弯,眼前顿时一亮,前面是一个集镇,宽敞的广场上搭起两座歌台,台前摆着五色的米饭,男女老少围在歌台前唱歌。
歌声震耳欲聋,回**在露天广场上。拥挤的人群汇集到一起,男女青年穿着五彩缤纷的衣服,推挤着穿过马路,朝歌台走去。肖可语试图从人群中挤出来,朝东边的马路出口走,可她陷在人群里,摩肩接踵的人流拦住了她。
人群渐渐分流,分别靠近两座歌台。肖可语又试着从右边挤出来,可此时,人群的力量更大了。对传说的崇拜,对爱情的期望,形成一股推挤力,汇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她重新回到人群中,试图顶着狂热的青年歌手走,根本走不了。
她只好转过身来。前面,女性歌台的台阶若隐若现,像是通往某个嘉年华游乐场的入口,那是个她并不愿意去的地方。猛然间,肖可语意识到,她这是要去跟人对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