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们料想的一样，黑客是远程进入倩倩的电脑系统的。”丁杨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离开康馨公司，他便被车小宁叫回了支队机房，检查孙倩倩的手提电脑。
车小宁耸耸肩，这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领域。
痕检技术员看着丁杨，说：“我们从电脑上提取了指印，全是被害人的。室内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
丁杨坐到工作站电脑前，编写一个应急软件，起名为“侦探”，然后编辑，拷贝到孙倩倩电脑的启动盘上。他灵巧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滑到凉爽的字母键上，直接进入简洁的DOS系统。屏幕上立刻闪出一个灰色C：
他盯着不断跳动的光标，心脏急剧跳动。
屏幕上出现更多文字和图像。很快，就像外科医生小心剥离一个棘手肿瘤的蔓生物一样，丁杨小心翼翼地探查孙倩倩电脑里的信息——搭档被凶残杀害后，只有电脑仍保存着她的温热，留存着她的生活记忆。
他要通过它，帮助同事们了解她被害前后的情况，了解罪犯还对她做了些什么。
半个小时后，丁杨扫了众人一眼，大家也一齐盯着他。“我想说几句话。”他说。
“倩倩的电脑是她死后被入侵的，入侵者目的在于寻找并销毁孙倩倩记录的有关他们犯罪的证据。他做到了。这也印证了我们前期的猜想，杀人灭口。”
车小宁露出吃惊的表情：灭口？可是，既然已经将知情人灭口，而且销毁了犯罪证据，凶手为什么要匆匆逃离防空洞，躲进一家民宿自杀呢？
据勘查民宿的侦查员说，凶手死亡现场没有外人进入、搏斗或者强迫的痕迹，用于自杀的手枪上没有其他人的指纹，弹道检验符合自杀规律。难道他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仅仅是不想落入警方手里？
对于高智商犯罪者来说，自杀确实符合他们的心理。凶手死亡，案件线索尽断。
丁杨接着说：“线上诈骗犯罪，线下灭口杀人，是达一路的典型作案手法，这起案件极有可能就是他指挥的。结合倩倩被害现场，及自杀现场，民宿里的死者就是杀害倩倩的凶手。但是，自杀现场太完美。我想提醒大家注意，他可能只是达一路派出的一名杀手，达一路发现事情败露，便杀他顶罪。”
车小宁点点头。“我一直认为这可能是团伙犯罪。”他说，“或许，凶手自知已经暴露，用自杀蒙蔽警方，就像杀害梅亚飞一样，促成警方结案。还有，自杀本身就是伪造的，真实目的是用他来顶罪。”
“还有，去年我们无法鉴定那具死尸是达一路，现在同样存在这个问题。我们确定系列案件是达一路做的，但凶手可能只是他的杀手兄弟。或许，他正是想抛出凶手蒙蔽我们。我仍然建议将倩倩被害案与杀手自杀，与梅阳分局的两起命案串并调查。”
车小宁肯定地望着丁杨，说：“对倩倩杀人灭口，本来就是为了掩盖前两起命案的真相，当然是要串并案的。丁杨，你对孙倩倩手机里关于‘魔法鹦鹉’和‘网站自建和自毁功能’的信息有什么想法？”
“我做过一些搜寻，除了那些奇怪的概念在地下黑客界引起一些**和议论外，目前还没有找到知情人。”由于一动不动地久坐，丁杨的背脊感到一阵阵刺痛。“不过，我的追踪软件倒是找到了一些线索。”
“通俗点说，”欧阳谦提醒道，“发现了什么？”
“终于认定‘魔法鹦鹉’真实存在，而且追踪到它的源代码，是跟网站自建和自毁功能指令从同一方位发出来的。而且，在破解‘魔法鹦鹉’程序时，我发现密码里包含了一个奇怪的时间信息。”
任何不懂网络的人都被丁杨最后一句话雷倒了：“时间信息？”
“2010年8月17日。”
在场的人，只有丁杨知道这个时间包含的秘密。
欧阳谦正想打破砂锅追问，丁杨的手机响了，是强超。他在电话里火急火燎地问丁杨在哪里。丁杨与车小宁交换了一个眼神，该回收夜钓了。
一刻钟不到，强超就踏进了治安支队。丁杨对强超十分客气，亲自在门口的肯德基买了一些薯片，几瓶饮料和一个三明治。强超也不见外，狼吞虎咽地吃完三明治，又喝了两瓶饮料。但他抬起眼，却吓了一跳。
丁杨直盯盯地看着他，问：“他们总是不让你吃饱吗？”
“不，不是。”强超慌乱地摇摇头，“我……我跟他们没有关系。”
说完，他意识到了什么，不等丁杨开口，继续说：“我……我跟他们没关系。”。
丁杨站起来，绕着强超踱了一会儿步。这步踱得跟刚才的眼神一样，平添了强超内心的焦躁和恐惧。他埋着头，绝望像洪水般淹上心头。
丁杨踢了踢凳子，盯着他惊惧的脸。“他们是谁？”丁杨说。“你知道的，不论你在网上做什么手脚，都逃不过我的眼睛。说吧，他们对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丁杨拿出一张打印纸——强超前段时间下载软件、查询信息、阅读网文的记录。
“这是什么？”
“这……这是我为了配合你的调查，绝对不是江心洲让我这么做的。江心洲总想抓我进监狱。我不会让他得逞。”
“小崔，你是个天才。我真不想这样毁了你。”丁杨盯着强超，嘴角浮起丝丝冷笑。“我一直没有提过江心洲，你跟我说他干什么呢？”
“嗯？不对，你们不就一直怀疑他嘛。”
“你怎么知道我们怀疑谁？”
“这两天我跟你们在一起时偶尔听到的。”
“我们根本没有提起过嫌疑人，更没有说过江心洲。”苏南快步冲过来，一把掐住强超的脖子，把他推到墙根。强超像兔子一样挣扎。
“丁队长早就发现你在出卖我们，你这个垃圾。在你摆弄肖继中电脑时，他就发现你的行为鬼鬼祟祟。”苏南学着丁杨的口气说。他放开手，强超浑身瘫软地倒在地上。“你还在梅亚飞的电脑里植入证据，侵入公安网偷看侦查信息……”
“不，你血口喷人！”
丁杨呵斥道：“住口，强超。前天我就警告过你，难道你忘了。你已经涉嫌参与谋杀，严重触犯了法律，本来可以抓你，但考虑到你有立功表现，似有悔意，而且被我监控着一言一行，谅你也逃脱不了，才给你表现机会。”
强超浑身颤抖。“我……我冤枉，”他说，但连他自己也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荒唐。他抬眼看着丁杨，害怕得脸都绿了。“他找到我家里。他什么都做得出来的，知道吗？”
“是什么人？告诉我。”
“他蒙着面，”强超不像扯谎，口气很委屈。“他说在我第一次帮你时就追踪到了我。说我可以帮你，同样可以帮他。否则就杀我全家。”
丁杨给他描述了包括达一路在内的几个嫌疑人，强超却一一否定了。
“那人手段很凶残，手法很高明，如果我不帮他做事，他威胁要杀死我父母亲。他已经杀害了倩倩，要杀我就像捏死一只小鸡。”
“哈哈，他们只是收买了你吧。你这个贪婪鬼。”车小宁说。
强超看着丁杨，他再也撑不住了。
“是的。你说得对，我是收了钱。但问题不在这儿。”他抬起头，满脸都是眼泪。“我害怕极了,知道吗？我从来没想过会卷进这种事情里。以往，我只是打打游戏、聊聊天、黑入别的网站捉弄一下人、打几个免费电话，都是闹着玩的。可是，你把我叫到公安局后，我突然变成了别人的眼中钉，给别人造成了威胁。我也就受到了那些该死的威胁。那人真的会杀我父母，扭断我的脖子。”
接下来，他怆天呼地地哭起来。或许他一直压抑着，这时才真正地发泄自己的本性。他只是一个游戏黑客，一个吓坏了的孩子。丁杨年轻时亲身经历过，只是没有遇到那些不好对付的人。对于强超来说，那人是恐怖的、无法抗拒的强敌。
丁杨伸出手去抓他的肩膀，但他甩开了。
“你可以报警，可以告诉我呀，可为什么要做这个呢？”丁杨拿出一张打印纸。“如果他发现你在梅的电脑里留下暗记帮我们，他不会高兴的。”
“我想并不是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除了你。”强超抽着鼻子说。“丁警官，这是我给你留的引线，希望能指引你们抓住他。”他指着纸上的一张图片。“我做这个是为了自己，我有自己的原则。”他说，声音里开始透出愤怒。“江心洲也是黑客，技术还可以。”
“你怎么认定威胁你的人就是江心洲呢？”
“一半是猜想，一半是……”强超犹豫了一会，“从那个威胁我的人的电话里听得出来。”
“他说什么了？”
“蒙面人抓我时接了个电话，没有透露对方身份，但我有这个感觉。他是汉洲人，接电话的人也是汉洲的，那人还让我接过电话，对方用了变声。”
“他让你干什么？”丁杨瞪着眼睛。“他不仅让你植入证据，还叫你监视我们，对不对？让你随时向他通风报信？”
强超垂下目光，“对。”
“那么，这意味着你真正出卖了我？我并没有冤枉你！”
强超擦了擦眼泪。“每个人都欺负我，你知道吗？无论我走到哪里，谁都可以对我呼来喝去。后来遇上你，你教我不要做怪人，你教我替你去抓坏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我在认真地做，知道吗？我没有出卖你。”
丁杨知道强超说的是实情，他只是在两者之间摇摆，就好像一棵墙头草，无奈风的左右。
“好吧，”丁杨说，“我相信你。”
强超擦了擦哭红的眼睛。“你放过我了？”
丁杨不是要将他推向犯罪，而是要揭露犯罪，就像当初洗白他的盗窃一样，挽救才是目的。“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那么，你准备把我怎样？”
“我们知道你说的那个蒙面人，你对付不了他，所以我选择相信你。但你有没有撒谎，是不是犯罪，还要看你下一步怎么做。”
强超站直身子，拼命忍着眼泪，努力使自己镇静。
车小宁明白丁杨的用心，看着强超说：“你还这么小，我们不想因此毁了你，接下来，你要好好配合丁警官，将功折罪。”
“我认为蒙面人就是江心洲指使的。”强超说，“你们快去抓他，抓住他，就等于找到了杀害孙警官的人。”
丁杨声音含糊地咕哝了一句：“你怀疑他，还有什么证据？”
强超叹了一口气。“他比我高明。我被他算计了。整个事件都是他一手策划的，包括威胁我，指使我透露你们的侦查信息，在电脑里植入梅亚飞犯罪的证据。还有，他逼我告诉他侦查软件的源代码，想侵入你们的电脑……”
丁杨盯着他，打断他的话。“正是他让你到这里来的？”
“是。他让我了解你们的侦查进程。”强超轻声说。
“他怎么通知你？”
“手机。他窃取了网上通讯程序。不过，应该可以追踪——”
“你能够追踪网络电话？小崔。”
“我一直在尝试，我想看看能不能侵入他的系统。成功的话，我就自由了。”
丁杨怀疑地看着他。“你没成功，对吧？”
“我没有成功。”强超反驳，“但我让自己的程序离了机，然后反复销毁并覆盖了所有提及用户名和密码的相关文件。我想，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在网吧，那么做他就查不到我。这也是我急急忙忙赶到你这里来的原因。”
“他用网络电话指使你，一定删除了所有内容。”
强超摇摇头。“他会删除，但还有三条渠道，只要疏忽一条，就有漏洞。”他说，“我可以查看他是不是清除了硬盘里的未使用空间，是不是改写了临时文件和耗损文件，是不是给日志文件加密改写。”
丁杨默默地点点头。说实在话，即使他，也不可能做得这么周密。
强超说：“即便是最高明的黑客，也没有这么做过。我们失密也就是这么造成的。我只要找一台有恃无恐的网络主机，只要运行取消删除软件，就可能成功侵入他的终端，获得所有信息。”
“如果你侵入他的终端，就可能获取所有的情报，对吧？”车小宁问。
“所有的一切。”强超回答，“任何情报都可能弄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