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下頭,想想我本來就是一個了無生趣的人,也就愛擺弄一下文字而已,現在連這個也不能搞了,人生還有什麽搞頭?而且我有個習慣,不寫在紙上,就譯不來。林紓邊聽邊譯,那是他的天賦;邊看邊寫,是我的天賦。我從未羨慕過林紓,不過眼下開始羨慕了。
“嗯,好孩子。來來來,你看這局,如何?”
婆婆們難道不知道我已經快三十歲了嗎!我最怕她們叫我“好孩子”,像鬆子婆婆一樣,必定是在深深地傷害了我之後,企圖以世間最蒼白無力的三個字來撫平我心中不可能被撫平的創傷。庫皮要是知道我現在還被叫作“好孩子”,一定會驚訝得合不上嘴的。
反正很快下山,回鬆居就是我的天下了。吼吼吼吼——
“黑有仙機,紅也不落人後,黑紅一團和氣,這就叫不打不相識。您不是讓我遠思慮嗎,平婆婆?”
“觀個棋局,用不了多少思慮。阿樹,今朝你那個七星聚會,和我這個七星聚會,誰高誰下?”
我臉上一熱,玩著脈枕,一時不知該怎麽說好。
平婆婆嗬嗬笑著,問飛嶺說:
“你說。”
“這……請恕飛嶺愚鈍。”
“老婆子問錯人了,素方,你說呢?”
平夫人瞥了我一眼,將鬢邊散落下來的一綹頭發藏進雲髻裏,慢條斯理地說:
“觀棋不語,孫媳婦說不得呀,平婆婆。”
“滑頭!老婆子又問錯人了。”
我知道老婆子一定不會放過我,隻好說:
“平婆婆,不是一團和氣麽,如何分得了高下?”
“真能一團和氣呀?阿樹,你知我這些年下棋得了什麽?”
“佑樹願聞其詳。”
“這人心呀,總有好惡。紅黑二子都是我的棋子,心裏卻不由得偏向紅子,我們明時的先人不都如此麽?擺的些殘局,一味殺黑子,讓紅子贏。任你有多大定力,進了局,囿於局中,什麽相生相克,於象外會之,全都拋到九霄雲外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