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腻:猫系列第三部·前传

第十六章 确诊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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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越书明出差回来的这几天,虽然与杜娇蕊同床共枕,但两人并没有发生**。这是因为在其回来的翌日,越书明就给父亲的办公室打去了电话,却得知弟弟当天并没有返回广博县中学,而是在第二天中午才回到了学校。

“怎么了?你弟弟怎么了?”

“啊!没事!”为避免父亲会担心,越家大儿子撒谎道:“我今天出差回来,听说弟弟已经回学校了,所以就打电话问问,他应该是今天一早返回了广博县城。”

“没事就好!”越家老爷子叮嘱道:“你要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知道了,爸!您也要注意身体。”越书明挂断了电话,一切心中均已了然:越书明对自己的这个亲弟弟实在是太了解了,他定是跟杜娇蕊做出了什么荒唐的越界之举,因为不敢面对自己的老父亲,所以没有在第一时间返回到广博县中学。

新婚的第一个月往往被称之为“蜜月期”。尽管两人的婚姻还处在蜜月期间,但越书明清醒地觉察出了一股厌倦之感,就是他对于杜娇蕊这种水性杨花的憎恶。从婚礼宣誓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明白杜娇蕊对于婚姻的离间与背叛。

一旦不守在那个小女人的身边,这种背叛的感觉必将深入骨髓,令越书明痛不欲生。他知道自己从来就没有真正得到过对方,即便杜娇蕊已经成为了其法律上的妻子。

原本,目前的生活状况曾是自己千百次渴求的那个梦境啊?名正言顺地将杜娇蕊迎娶为妻,把这个女人一生一世地拥入怀中,从而只专属于他越书明一个人。然而眼下,越书明居然不愿意碰自己的妻子,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多瞧对方一眼。

这天夜里,两人照常背向躺卧在**。

“为什么这些日子——你都不碰我?”杜娇蕊抱怨着一腔湿漉漉的委屈,仿佛整个夜色都在为其悲伤饮泣。

这个女人是在演戏。越书明一次次地对自己如此强化着信念,决不能被这个小女人的虚情假意所蒙蔽。

“你不是说月事还没完吗?”

“可这都已经一个星期了。”

虽然杜娇蕊天生是个演员,但毕竟作贼心虚,更何况这次玩得太出格了。所以,越书明回来的当天,她便以生理期为由,拒绝了丈夫的亲热。哪曾料想事情竟然演变成了这样,莫名其妙就发展成为冷战的局面。

“真是因为月事的缘故——不让我碰你吗?”

“你什么意思?”杜娇蕊转过身,望向丈夫冷漠的背影,尽管其仍旧有些心虚,但态度则是十分强硬。

“即便跟我结婚了,却还是关不住你红杏出墙、春光外泄的个性是吗?”

杜娇蕊的心头“咯噔”一惊:“你——你在说什么呀?”

越书明喷出了一哼冷笑:“我说什么,你心里清楚。”

“你说什么我不清楚。”杜娇蕊虚张声势地从**跳了起来:“不行!今天晚上,你必须跟我说清楚。”

此时此刻,越书明正望向窗户,瞧不见屋外的月色,恍如被蒙翳的心情。“明天还要一早上班,我没心思跟你闹。”说完,一把抓过被子,蒙裹住了脑袋,很快就睡着了。

丈夫的态度着实令杜娇蕊感到恼怒。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聪明无比,却不知道形势已经悄然发生着变化,而自身则是浑然不觉,仍然认定一切尽在自己的把控制之中。

第二天下班后,越书明回到职工宿舍楼,眼见一辆皇冠轿车停在路边,驾驶室内坐着的人是阎起跃,似乎正在等他。

“阎起跃?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你呀!”阎起跃摇下了车窗玻璃,流露出一脸诡异的笑容。

“等我?”越书明相信这个高干子弟前来找自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

“听说——你不仅娶了个美娇妻,还高升了,真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啊!”

“恐怕今天,阎公子来,不是祝贺我高升这么简单吧?”

“对!我是来物归原主。”阎起跃一边说话的同时,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水晶胸针,那是越书明送给杜娇蕊的定情信物。

原来在大年初十的那天,杜娇蕊带着小叔子到市规划局附近的农贸市场,出门时,特意穿上了新买来的春装,正好配上了这枚水晶胸针;之后,在与阎起跃私会的过程中,两人由于太过激烈,杜娇蕊竟是将这枚胸针遗失在了阎起跃的家中。

当即,越书明的脸色哗变,原本是想脱口而出:你怎么会有这枚胸针?但事实已经很明显了,阎起跃是来告诉越书明,在他出差的那一个星期,这个太子爷和杜娇蕊有过私会。这些日子,越书明还在苦恼妻子与弟弟可能存有的暧昧关系,却是没料到阎起跃便亲自跑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大耳巴子。

越书明强压住心底的怒火,接过了那枚胸针道:“谢谢你把娇蕊的东西送还回来。”

“你还真是大度啊!”阎起跃调笑道:“为了往上爬,不仅讨好我父亲,还穿上了我丢弃不要的那双破鞋,真是难为你了。”

越书明将那枚胸针死死地攥握在手中,水晶的棱面仿佛将他闪烁得万箭穿心,他不知道杜娇蕊到底是成就了他,还是毁灭了他,让他感觉自己活得如同一个魑魅魍魉,逐渐泯灭了自己的本心和灵魂。

眼见阎起跃开车扬长而去,越书明拖着一双沉重的步伐,回到了他与杜娇蕊的婚房。杜娇蕊已经做好了晚饭,尽管昨天晚上两人产生了争执,但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见越书明回来,连忙起身,接过丈夫手中的公文包。这些日子,为了讨好丈夫,杜娇蕊表面恪守着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

“你回来的正好!”杜娇蕊殷勤备至地给丈夫添饭道:“来吃晚饭吧!”

越书明也不说话,接过递来的饭碗,闷头就吃,也不夹菜。

“哎呀!别光吃饭,多吃菜呀!”杜娇蕊给丈夫夹鱼肉:“这是你最喜欢吃的清蒸桂鱼,我一早到农贸市场买来的新鲜活鱼。”

终于,越书明开口道:“这些日子,你很清闲嘛!不是每年春节过后,你们市话剧团都会排演一出本年度大戏?怎么今年却是没动静?”

杜娇蕊则是光面堂皇地回答:“是我推掉了挑大梁的机会,想在家里多陪陪你,行使一个妻子应尽的本分。”

“对了!”越书明佯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我送给你的那枚胸针呢?好长时间都没见你戴了。”

“谁说我没戴,前两天我还——”杜娇蕊正在说笑的同时,突然想起跟阎起跃私会时的画面,似乎将胸针遗失在了对方的家中,面容随而变得毫无血色。

越书明一边观察着对方的反应,一边掏出了那枚水晶胸针,用手掌覆盖着拍按在了饭碗边,吓了杜娇蕊一大跳。

“把它收好,这可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

“我一定是——”杜娇蕊居然还在试图苍白无力地诡辩道:“不小心放在你的公文包里了?!”

“是啊!这次是遗落在了我的公文包里,但倘若下次则是不小心遗失在了哪个野男人的怀中,我可就很难说对你会实施什么样的惩罚了。”

越书明不想与新婚才刚满一个月的妻子撕破脸面,这可不仅仅关系到了他们老越家的名声,更牵扯到他在单位里刚竖立起来的地位。再者,越书明在结婚之前,就已经很清楚对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但他要让杜娇蕊清清楚楚地明白,现如今他才是其名正言顺的丈夫。也许,他可以容忍杜娇蕊的一次逾越,但绝不可能无限制地忍受下去。

这是杜娇蕊第一次看到越书明如此阴森恐怖的面目,眼神里逼射出血光一般的利刃,似乎是要将她万剑穿心地杀死。以前,越书明可能没有这样的胆量,但从这一刻开始,杜娇蕊便明白该是好自为之。这个小女人清楚此时此刻——越书明的态度是在恩赐于她,恩赐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并且告诫她不要毁灭了彼此之间这份得来不易的夫妻情分。

于是,杜娇蕊哆哆嗦嗦地收拣好了那枚水晶胸针。也是在那一瞬间,这个小女人似乎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想必已经到头了。

晚饭后,杜娇蕊收拾好碗筷,洗漱完毕,回到卧室,见丈夫躺在**,已经睡着了。

原来,命运才是给人生设置了最大的局:杜娇蕊不会料想到自己加速了越书明的世故和圆滑,恰恰也正是这个小女人成就了丈夫日后的绝顶聪明,但也是她这番成就伤害了丈夫,最终也伤害到了她自己。

不知不觉间,杜娇蕊操控着一双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命运之手,将那些无辜的人们卷入其中,越家、沈家、梁家与近邻镇的祁家,以及高庙村那些因为梅毒而去世的村民,都在她认识并且魅惑越书明的那天伊始,就已经注定了所有人必是在劫难逃。

(贰)

一大早,杜娇蕊坐在墙角里的梳妆台前,用手肘支撑着台面,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发现嘴边冒起了一颗米粒大小的丘疹,颜色有些暗沉,因很少长痘痘,便以为那是其身体有些上火。然而,这个小女人还不知道那正是梅毒症状的开始显现。

之后的两天,杜娇蕊嘴边的丘疹逐渐变硬,摸起来不像是粉刺,况且既不痛也不痒。这令杜娇蕊心急得愈加上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呀?真是难看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杜娇蕊嘴角边的丘疹如同烙饼般,形成了一枚椭圆形的溃疡,中间仿佛如塌陷的火山口,喷发出少量粘性的分泌物,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也正是在这同一时期,越家小儿子出现了发烧等症状。原本,越书华一回到学校,为避免父亲看出破绽,则是比以前学习得更加勤奋与刻苦,是想借此压制对于嫂子的各种欲念。

身为高考毕业班的年级主任,越家老爷子被校长委以重任。每年,学校高层一再强调毕业班的升学率,这也是为了下一届新学年的开学打下良好的基础,以便尽可能地招收到整个城区内品学兼优的学生。由此,越文轩身负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种种压力——不仅要完成身为本职工作的历史教学任务,还要落实完成校领导所布置的各项计划,以及作为毕业班学生的向导和职能等作用,另外还包括有家长们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殷切期盼。更何况,小儿子越书华也是升学率之列的重点培养对象,其唯一的目标就是一定要考上北京大学历史系。

这天早上一觉醒来,窗外的天色还没有大亮,越书华就感觉浑身发烫,身体内动**的血液忽冷忽热。

像往常一样,阿黄扯了扯蚊帐,叫唤小主人起床。越书华支撑起身子,感觉四肢绵软无力,艰难地穿好了衣服。与此同时,父亲从屋子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早点,顺势将两个肉包子丢给了阿黄。那畜生连忙追逐着滚落的面团,前肢扑倒猎物般按扣住了包子,伸出舌头吃得“吧嗒吧嗒”作响。

“书华,你赶紧吃!我先去教室了!”因肩负毕业班年级主任的身份,越家老爷子自知课时紧任务重,便从自己的单人**抄起外套,边披边挂地朝教学楼赶去。

父亲心急火燎地离开后,越书华才慢悠悠地点头。刨了两口稀饭,感觉胃部很不舒服,越书华也不再强求吃完,便赶往教室参加早自习。

坚持了一上午,越家小儿子烧得昏天黑地,虽然脸色惨白,嘴唇却是发绀。

午休时间,越文轩同早上一样,从食堂打饭回宿舍。午饭后,聊聊天,儿子小睡一会儿,他则批改下作业,或者也一同小睡一会儿。

但今天,越文轩打好饭菜回到宿舍,却见小儿子蒙头睡在**,便以为孩子最近实在用功,太过劳累。所以,越家老爷子没有叫醒儿子,而是让越书华多睡一会儿。越文轩回头望见写字台,上面摆放着儿子没吃完的早饭,尽管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便将中午的饭菜一起热在了角落里的炉灶上。

越文轩一边吃着自己的那份午饭,一边批阅着学生的模拟试卷。最后,他将没吃饭的饭菜都倒进了阿黄的食盆里。

哪曾想,下午快要上课时,越书华还没醒来。越文轩撩开被子,准备摇醒小儿子,却陡然发现孩子的身体滚烫得厉害,这才知晓小儿子生病了。

昨天夜里,同学们在晚自习后,纷纷回往宿舍就寝,只剩越书华独守教室,一直看书到零点过后,才回到了他与父亲合住的这间校职工宿舍。虽然已经是开春,但夜间乍冷还寒,教室里通透着前门后门和四扇窗户。由此,越文轩以为小儿子多半是受到了风寒,再加之又太过刻苦,营养与休息都跟不上,导致身体抵抗力下降,所以就着凉感冒了。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啊呀?”

越书华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却是没想到脸色转为了蜡黄,更是头痛欲裂,嗓子发干到撕裂:“我想喝水!”

越家老爷子连忙倒来了开水,又从写字台的抽屉里找出了一盒感冒药,给小儿子服下。

毕竟爱子心切,越文轩劝说道:“书华,既然你身体不舒服,就好好地休息半天,下午的课就不要上了。”

“不行!本来,我就已经落课了一个星期,不能再耽误课时了。”说着,越书华从**坐起了身子。

眼见小儿子的坚持,越文轩也不再强求,只得嘱咐道:“那好吧!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一定不要太勉强自己,就返回宿舍来休息。”

“好的,爸爸!”

于是,父子俩一起赶往了学校的教学楼。

下午正在授课时,越家老爷子听到从隔壁传来了嘈杂的声响,那正是小儿子的班级。越文轩冲进隔壁教室,见儿子晕倒在书桌旁,老师和同学们皆茫然不知所措。

当即,越文轩连忙背起小儿子,赶去了广博县人民医院。在医生的诊断下,便按照普通的感冒来对待,打了一针青霉素。

随后,越家老爷子带着小儿子返回校职工宿舍楼,安顿好孩子躺下,便急匆匆地赶往办公楼的大会议室。下午的课时,他可以吩咐学生自习;但傍晚的领导高层会议万万不可马虎,越文轩担任毕业年级的行政主任一职,必须按时到场参加。

校长因为听说了越书华晕倒一事,便向越家老爷子询问了一下具体的情况,其他领导也都纷纷过来表示安慰。

“没什么,就是得了个小感冒。”越文轩挤出笑容道:“恐怕这些日子,犬子学习得太刻苦,加之又没休息好,所以就——”

校长则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我知道书华学习向来上进,但再如何刻苦,身体可是革命的本钱啊!”

“就是就是!”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不好意思!让大家担心了。”

好不容易捱到了会议结束,越家老爷子赶紧返回宿舍,正用钥匙捅开房门,内侧的门板却是发出“哗啦啦”的狗刨声。越文轩一把推开房门,撩开挡在门口的阿黄,见儿子裹着被单直打冷战,紧闭双眼,拧起眉头,一副痛苦出呻吟的模样,梦呓更是一浪高过一浪。

阿黄急得又蹦又跳,像是在责问越文轩:怎么办?小主人这到底是怎么了?快救救我心爱的小主人吧!想必,这小畜生之所以会挠门,就是想冲出屋子,快速去寻找救兵。

越家老爷子扑到床边:“书华,你怎么了?”

“好冷啊!我感觉好冷啊!”越书华的双手做斜十字状,交叉地抓握住两侧的被端,使劲地往身上拉,将身体与被子拧绞成了一缕麻花。但这根本就不够,他像是拧绞着清洗干净的衣物那般用力,却是已经榨不出一滴水来,只能将被子下端的身体绞碎得四分五裂。

“书华,快告诉爸爸,你想要什么?爸爸该如何帮你?”越文轩抓握住小儿子的手,尝试着分担掉对方的痛苦。

“我冷,好冷啊!”越书华的口齿冰碴般打颤。

越家老爷子将自己**的被单拢抱在儿子的身上。似乎嫌这还不够,他又慌忙脱下了外套,搭放在层层的被面上。

终于,越书华不再喊冷了,而是感觉浑身燥热,脸上浮现出湿漉漉的潮红,额头正不停地发汗,体温更是热到烫手。越文轩拿来自备的体温计,高烧竟是达到了40℃。他以为这是青霉素过敏的症状,背起孩子就要去往医院讨说法。

不想,越书华感觉肌肉和骨骼脆弱酸痛,身体及四肢百骸浸腻在焦灼之中,仿佛轻轻一碰,就是万箭穿身,简直快散架了,实在经不起父亲的折腾。

“爸,我哪都不去,只想睡会儿!”小儿子显得疲惫不堪。

“但你烧得这么厉害。”

“睡睡就好了!”越书华的声息有气无力,从父亲的背脊自行滑落回**,绵软无力地摊放开四肢。

越文轩望向窗外,夜色一片漆黑,即便赶去医院,怕是也找不到什么管用的医生,倒不如等到天亮再说。

这一夜,越书华睡睡醒醒,始终睡得不踏实。而越家老爷子则基本没睡,不停地给小儿子换冷敷的毛巾,并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以预防孩子有什么需要。天快亮时,实在累了,越文轩趁着闭目养神,这才休憩了一小会儿。阿黄趴在墙角的狗舍里,也逐渐安静了下来。

晨曦照耀进房间时,小儿子再次发出梦呓般的呻吟。越文轩睁开眼睛,弹到儿子的床边。孩子眉头紧锁,面部肌肉狰狞,仿佛正在跟噩梦做斗争一般。越家老爷子伸出胳膊,摸了摸儿子的额头,还是滚烫得烧手。不行,必须马上送往医院!

越家老爷子背着小儿子来到了广博县人民医院,找到昨天给孩子诊断的那个医生,指出儿子很有可能是青霉素过敏。

那个医生则是摇头否认:“这绝不可能!青霉素属于皮试药物,为检测病人是否有体质过敏的情况,一定会在注射前做皮试;皮试为阴性,才会给病人使用,这是规矩。所以,注射室既然给你儿子注射了青霉素,这就说明皮试肯定没问题。”

“但我儿子为什么还是烧得这么厉害?一点烧都没退?”

因那医生是个年轻人,用调侃的口吻轻松道:“大爷,您要搞清楚:发热本身不是疾病,而是一种症状的表现。另外,也不要把发热都当作是坏事,这说明人体内的免疫功能增强,抗体正在攻击病人体内的病毒。”

“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由于越文轩身为老师,见到油腔滑调的学生向来很反感,眼前的医生显然才从大学毕业,根本就不把病人的性命当回事。

“我给你的儿子开了三天的药剂,先把今天的针打了,再看看效果。”这个年轻的医生因不想与病人家属过多纠缠,口气分明暗含有推卸责任的意味。

就在医生与越家老爷子劈头盖脸的争扰声中,坐在两人之间的越书华做了一个飞快的梦境:此时此刻,自己趴在一具**且绵软的肉体上,正在肉欲呼啸的浪尖上起伏而跌**。尽管看不见女人的脸,但越书华知道那就是嫂子,杜娇蕊分明就是他的梦境,给他带来了身心上的满足及愉悦。正如同一个吸毒者恍惚的神志,但越书华的内心却是完美致极。由此可见,越家小儿子中毒已颇深,显然是中了杜娇蕊的毒。

逐渐,越书华清醒了过来,眼见四下面白的墙壁,意识到自己正在医院,便仓促地站了起来:“爸,我不看病!”

越文轩回头一惊,刚才还瘫软如一堆烂泥的儿子,此时却是站了起来。

“不看病怎么能行?你烧得这么厉害!”

“爸,我已经不烧了。”越书华抓住父亲的手,按向自己的脑门,果然体温已经退热。

越家老爷子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退烧毕竟是一件好事,便和小儿子一起返往学校。但刚走进广博县中学校门,越书华的双脚就莫名打颤,老爷子一把搀扶住小儿子,发现孩子又是高烧不止。

这次,越书华死活也不肯去医院了,而是双目含泪地望向父亲道:“爸,我想回家,我要回高庙村!”

因眼见小儿子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这不免令越文轩感到心疼,他先将孩子安顿回了宿舍。随后,他跟校长请了一天的假,又向年级里的其他老师交代了一番,忙完这些已是接近中午。最后,越家老爷子回到办公室,给越书明打去了个电话,他还不知道小儿子的病况难以启齿,只想找大儿子商量个对策,赶紧控制住越书华的病情。

(叁)

越书明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了父亲打来的紧急电话,说是弟弟高烧不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由于情况紧急,越书明跟妻子又在冷战期间,所以他没有跟杜娇蕊打招呼,而是在第一时间赶往广博县。天色完全黑透时,越书明便返回到了高庙村。

当越书明走进自家的院落,恰巧见父亲从门厅内走出,神情显得十分焦急,连忙迎了上去:“爸,书华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越家老爷子指向村邻沈家的方位,催促道:“你快去,快去沈家,把沈医生请来!”

“哎!”越书明也来不及详细询问,就连跑带颠地向沈家赶去。

此时此刻,沈家的院子里灯火通明。晚饭后,小哥俩正在跟家中的宠物——阿花在院落里追逐嬉闹。

越书明急匆匆地走进院子时,不小心踩到了阿花的尾尖上。那只小畜生挣扎着一跃而起,发出恐怖且尖利的叫声,回头忿忿地望向来访的不速之客,将越书明唬定住了步态,真是一只记仇的小畜生。

沈家小儿子一把抱起阿花,将脸贴着猫咪的皮毛,用细柔的声音安慰道:“好了!阿花,不疼了!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说话的同时,沈平治正用他那双小手笨拙地捻了捻猫咪被踩疼的尾巴尖。

在小主人的诓慰声下,阿花变得温顺而安静。

这样,越书明才得以上前一步,抓住沈平凡道:“平凡,你爸爸呢?”

沈家大儿子还没来得及作答,便听闻弟弟反问:“书华哥怎么了?”

越书明被吓了一大跳,回头见沈医生的小儿子沈平治抬起了脑袋,还是用那只笨拙的小手抚顺着阿花的毛色。那只小畜生正眯缝着眼睛,显然十分享受主人的爱抚。与此同时,沈平治用他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凝视向越书明,满怀期待的老沉窥伺着答复,仿佛能洞悉这人世间的一切。这孩子怎么会知道是自己的弟弟生病了?那时候,越家大儿子绝不会想到长大成年的沈家小儿子将会成为自己最大的敌人,也是辨明这一切真相的最终智者。

“没什么!”越书明挤出笑容道:“你们的爸爸呢?”

这时,沈暮风正好走出门厅,招呼孩子们进屋睡觉,恰巧与越家大儿子打了个照面。

越书明连忙上前:“沈医生,请您赶紧去我家看看,书华最近发烧得厉害,吃药打针都不见好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尽管一回到家中,他就被父亲支派来此,还没有见到弟弟本人,但这些情况是父亲在电话里就已经告知于他。

沈暮风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将两个孩子先叫回了屋。

秦秀珠烧热了洗脸水,搀扶着腰身从厨房里走出,可见女人的身材愈加臃肿。沈暮风正蹲在门厅的矮柜前取东西,因为使用久远,柜门有些斑驳。妻子见丈夫取出了一只便携式医药箱,不免惊讶道:“怎么?都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出诊啊?”

沈暮风点了点头:“越老师的小儿子生病了,让我过去看看!”

“噢!那你早点回来!”

“知道了!”沈暮风提着医药箱走到门口,回头向妻子嘱咐道:“秀珠,你们不用等我了,你招呼平凡平治早点睡。”

“好!”妻子温柔地回答,招呼两个儿子赶紧洗脸睡觉。

然而,谁都不会料想到:这次的出诊将会成为沈家厄运的开端。

利用领路的时间,越书明将父亲在电话里所提及的相关症状,向沈医生转述了一遍。由于越文轩怀疑小儿子很可能是青霉素过敏,因而在电话中特别向大儿子强调了这个要点,越书明自然也是再三转述给了沈暮风。

“是不是青霉素过敏,我一看便知。”

越文轩见大儿子领来了沈医生,便赶紧从门厅的案桌边站起身,焦急地向客人迎了过去。

“越老师,您别着急,我先进去看看!”

越书明帮忙撩开了弟弟卧室的帘帐。

眼见越家大儿子也要跟进来,沈暮风则是将其拦在了门外:“书明,你跟进来也没用,还是陪在外面,安慰一下你父亲。”

“也好!”越书明点头客套道:“沈医生,那就麻烦您了,有什么需要,请别客气,尽管吩咐。”

沈暮风点头,将房门关闭。回头时,他见越家小儿子笔挺着脊柱,正坐靠在床头,不像是发烧的样子,而是有些神情恍惚,仿佛被抽离了灵魄,不仅显得魂不守舍,更是迷途了心窍。

沈暮风坐在床边,轻言细语道:“书华,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如果你觉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的话,尽可告诉我。”

然而,越书华好像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眼神直勾勾地瞪视着前方的虚空,竟是连村邻沈医生都认不出来。男孩沉默得毫无气息,仿佛正努力将自己吞没,将自己的神智和思维全盘否定掉,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自我先是遗忘,进而绞杀,灰飞烟灭。

沈暮风清楚自己的上述想法实在是疯狂,但离魂的病人所带给他的就是这种认知:将自我意识毁灭得干干净净,不留下丝毫不合时宜的残渣。

看来,从病人的口中无法获得直接且有效的信息。沈暮风撩起越书华的衣袖,准备为其把脉,其体温摸起来似乎很正常。随着衣袖上撩,衣服附着在手肘关节的内侧,内衣粘连着一串溃烂的伤口,能隐约看出那些伤口的边缘正分泌出着粘性的物质。

虽然沈暮风试图以小心翼翼的谨慎姿态,剥开衣物与溃烂之间的连接,但越家小儿子还是因为疼痛,眼珠子凝然一动,仿佛活转了过来。越书华慌忙拉扯下衣袖,企图遮挡住溃烂的伤口,是在掩盖其最为隐讳的个人私密。想必,他早就已经发现自己身上的这些硬下疳了。

由此,沈暮风觉察出病人症状的严重性已然超出了自己的预期。尽管情况令他备感意外,更是有些吃惊,但他依然保持着身为医生的本分,积极劝说着病人配合自己的诊疗:“书华,能否把裤子脱了,让我看看吗?”

岂料,沈暮风的此番要求把越书华彻底地给激恼了,这个天性洁白且柔弱的男孩,此时此刻怒瞪着充血的眼睛,简直要将他那两颗血红的眼珠子自眶窝里喷射而出,正中敌人的靶心。越书华全然一副警戒的神态,即使没有挥舞出拳头,却是以防御性的气场,将对方的请求视作无理,通力抵御着对方的侵犯。

沈暮风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声质愈加降低了一度:“书华,请你相信我,我是来帮助你的。”

“我不需要!”越家小儿子那双冲怒的眼球里放盛出自我厌弃的红光。

“书华,请相信我!”沈暮风拍着胸脯保证道:“我知道你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但请相信我,相信我能帮助你——”

越书华因为深知自我堕落的羞辱感刺透进了骨髓,完全听不进任何人的劝戒,而是用强硬的口吻命令沈医生马上离开:“你走!马上离开这里,马上!”

门厅内,越家父子俩不时地望向越书华的房间。越文轩神色凝重,内心忐忑不安;与之相对,大儿子越书明则是显得状态轻松,安慰父亲道:“爸,您老别担心,肯定没事的。”但老爷子依旧忧心忡忡,心里徘徊着不好的预感,实在猜不透小儿子这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时间,一分一秒被度过得如此令人感觉窒息到狂乱。凝窒胸口的空气屹然不动,不知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不!我不会让你碰我的!我不会!坚决不!你走,马上离开这里,我不要你给我看病,你给我走!”突然,里内的卧室爆发出弟弟声嘶力竭的吼叫。谁都不会想到,越家小儿子也会有如此血性无敌、如此气焰嚣张的性格层面。这就是那个洁白、羸弱、木讷、单纯、害羞的越书华所呼啸自肺腑的呐喊声吗?

父子俩面面相觑,越书明冲到门前,正见沈医生走了出来,一脸束手无策的表情。

“怎么了?”越书明急切道:“我弟弟怎么了?他到底怎么了?”

与此同时,屋里传出弟弟的哭泣声,悲伤、无助、愧疚、悔恨、懊恼、压抑、愤怒……一股脑复杂的情绪统统喷发着宣泄而出。由于,外人并不知晓越书华这般复杂多变的内心感受,只是认为越家小儿子的哭声十分委屈,充满了无尽的悲怆和哀怨。

回到高庙村,越书明还没有机会看到弟弟。当即,他跨前一步,迈进了卧室,目前仅从外表上来判断,他看不出弟弟有何异样。

卧室门外,沈暮风与越文轩彼此对视。尽管越家老爷子没有说话,但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还是压得对方心头备感沉重。

沈暮风拧起了眉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好半天才语态艰难道:“越老师,请借一步说话。”这个为人正直的赤脚医生绝不会料到,接下来他和越家老爷子的这番对话,将会为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似乎有意要回避越家的两个儿子,沈暮风跟随越家老爷子走出门厅,来到了冷风袭面的院落。深渊一般的夜空,即便你将脖子定酸了,也眼瞅不到任何星光,因为这是一个决定了高庙村所有人命运的黑暗之夜。

终于,越文轩开口道:“我家书华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暮风正低头凝视着脚下缩作一团的那个影子,这是为了回避对方急迫追问所带来的消极姿态。仿佛可供其落脚之处的就是身下的这团暗影,围绕在黑影的四周便是万丈深渊,一旦稍有不慎,必将粉身碎骨。

“在来时的路上,我已经听闻了书华的病情描述,在使用过青霉素之后,他出现了寒战、高热、多汗等一系列症状反应,并且结合我刚才的病况诊断,我猜测——”沈暮风深叹了口气,这才艰难道:“我猜测——这很有可能是吉海反应。”

“吉海反应?那是什么?”越文轩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得性病——这是一个通常出现在治疗梅毒过程中的医学术语,他怎么会料到跟自己那个听话懂事的小儿子有关。

沈暮风则是愈加面露出了难色:“越老师,您最好带他到城里的大医院去看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越家老爷子都快要急疯了。

“我想,不光是您的小儿子需要做个全身检查,最好您和您的大儿子也都彻彻底底地检查一下。”

越文轩的神色一愣,更加吃惊道:“你是说——书华得了传染病?”

沈暮风点头回答:“这种病症,事不宜迟,千万不能拖。”

“但到底是什么病,你总该告诉我一声吧!”越家老爷子已是急得焦头烂额。

“我也只是猜测,还不太确定——”沈暮风实在难以启齿:“您还是赶紧带书华到城里的大医院进行诊治。”

“那你也要告诉我到哪个门诊部挂号啊?”

“和泌尿科有关。”

越文轩神情错愕:“你该不是说那孩子肾有毛病吧?”

“目前,还没有那么严重。总之,要赶紧送往城里的大医院进行诊治。我该告辞了!”交代完毕后,沈暮风便转身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房间里一片漆黑,妻子与那对小哥俩都已经睡下。

沈暮风也不开灯,脱去外套和裤子,上床从身后拥抱住妻子,一只手搂过爱妻的脖窝,而另一只手则是抚摩着对方的肚子。

秦秀珠还没有完全入梦,便依偎在丈夫的臂腕里,口齿不清道:“肚子里的那个小家伙刚才还踢了我一脚呢!”

“是吗?快让我听听!”沈暮风也不管妻子正半梦半醒,将耳朵贴放在秦秀珠的肚皮处,仔细聆听时,隔壁传来了小哥俩的打闹声,将床板撞得“咚咚”作响,以及孩子们的笑声。于是,沈暮风大喝道:“赶紧睡觉!”

瞬时,隔壁的房间便立马安静了下来。

夫妻俩相视着一笑,心里感到无比甜蜜,但他们谁都不会料想到:这份看似永远幸福的爱情,很快就将迎来落幕的终点。

(肆)

翌日清晨,越文轩因为学校的事务脱不开身,便吩咐大儿子带着弟弟前往城里的大医院进行就诊。

由于越书明一夜未归家,杜娇蕊便到单位里去找过自己的丈夫,却被告知越书明因接到广博县的来电,当即就赶回到了高庙村。丈夫连夜返回高庙村,居然连招呼都不跟自己打一声,导致杜娇蕊在对方的同事面前有失脸面,更不知晓公公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故。

这天傍晚,杜娇蕊正在照镜子,注视着嘴角的溃烂,恨不得将面目撕碎。从小到大,这张完美无瑕的面庞便是其引以为傲的资本。但刚抬起手想要遮挡住眼睛,杜娇蕊就感受到一股强大的电流麻痹了胸口,心脏一阵剧烈的抽搐,是要将自己一分为二。现如今,她的双手同样长满了丘疹,不痛不痒,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因听见敲门声,杜娇蕊慌忙于嘴角补了层厚厚的粉底,跑来开门的同时将双手顺势背在身后,是为避免越书明看到其皮肤的异状。杜娇蕊正要抱怨丈夫一夜未归,哪曾想,越书明搀扶着弟弟站在门外,越书华被包裹着厚厚的冬衣,眼前的情景令她始料未及。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杜娇蕊因为心虚,说话时,舌头剧烈地打颤。

“书华高烧不退,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眼见丈夫将弟弟搀扶到了沙发上,杜娇蕊连忙从卧室里拿来了被子,给小叔子盖上。

“不要紧吧?”

“明天,我带他到医院里去看看!”

当下,越书华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表情拒绝跟任何人说话,即使嫂子杜娇蕊近在咫尺,他也不想多看对方一眼。

越书明以为弟弟累了,便不打搅他休息,而是走进了卧室。杜娇蕊跟进了里屋,是想追问具体情况,却是被丈夫先声夺人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刚才站在门厅时,杜娇蕊因为逆光,再加之盖着厚厚的粉底,越书明并没有瞧出其脸上的异样。

“啊!是口腔溃疡。”杜娇蕊试图抬手遮掩嘴角,反而暴露其手背上的丘疹。

越书明一惊,正要抓过妻子的手看个究竟,幸而适时想起了父亲的交代:“书华的病很可能具有传染性,应尽量避免与之产生肢体上的接触。”这传染病该不会是杜娇蕊传染给弟弟的吧?于是,越书明将手臂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便缩了回去。

杜娇蕊自觉受到了冷遇,干咳出假惺惺的笑声道:“干吗这么小心翼翼?”

“你这很有可能是传染病。”

“不就是口腔溃疡吗?”杜娇蕊将双手缩回后背。

“口腔溃疡会长在嘴巴外面吗?”越书明用一脸冷漠的语态道:“明天一早,你最好还是去医院看看。”

丈夫这般冷面的表情,令杜娇蕊暗地里感到吃惊,该不是越书明发现了什么。这一脸一手该死的丘疹、脓包、溃烂到底是些什么鬼东西?

越书明为避免与妻子有肢体上的接触,竟是从衣柜内抱出了另外的一床被子。当天晚上,两人虽然同床共枕,但无疑于同床异梦。从赵美云大闹婚礼现场的那一刻起,便决定了双方之间必将离心离德的背弃命运。不!应该是在更早的时期。在两人相识的最初——那场话剧《雷雨》的首场演出时——他们就从来都没有正常开始过,却已经彰显出殊途同归的命运:一起走向毁灭的人生!当然,他们则是以适合各自的方式毁灭,不一定是指肉体上的消亡,而是注定了精神上的坍塌和幻灭。

早上醒来,杜娇蕊发现丈夫与小叔子都不在房间,大概是前往医院看病去了。她没把自己的症状太当回事,以为那不过是普通的皮肤病,便来到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皮肤科就诊。

医生在仔细观察过杜娇蕊的脸上和手上的症状,便特别询问了病人的下阴是否也长有此类溃疡。由于对方是一个男医生,这令杜娇蕊的脸色很难看。

但那个医生根本就毫不在意,则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小姐,恕我直言,你这似乎不是单纯的皮肤病。”

“那是什么?”杜娇蕊板着一张脸,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很显然——这是一期梅毒中的初疮,即硬下疳症状。”

梅毒?!仿佛五雷轰顶,杜娇蕊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得了性病。

“医生,你没弄错吧?我这怎么可能是梅毒?你再看看,请你好好再看看,你肯定是哪里弄错了。”杜娇蕊又是翻滚着手掌,又是扯动着嘴角,张开食人花一般溃烂的口腔,面目可憎到实在是丑陋不堪。这个小女人是想让医生再看看清楚,进而否定掉如此可怕的病理名词,她杜娇蕊怎么可能会身染上梅毒?

然而,医生用戴着胶皮手套的双手将病人拦开,恨不得将一切病菌的携带者抛甩出窗外,他可不想因为职业身份而被病毒所感染。

杜娇蕊跌跌撞撞地走出附属医院大门,正见阎起跃坐靠在马路对面的花台边。难道,这个男人是从市规划局的职工宿舍楼一路跟踪自己来到了这儿?

“是你!”杜娇蕊不顾来往的车辆,冲过马路,一把抓住阎起跃的领口。

“这样——我们就同命相连了!”那个高干子弟翘起兰花指,轻轻巧巧地弹开了杜娇蕊的抓扯,口气假惺惺道:“这原本是多漂亮的一张小脸蛋啊,怎么却变成了这副残花败柳的模样?娇蕊,你看看,你快看看,你该是有多憔悴啊!脸上瘦得一丁点肉都没有!这还是那个举世瞩目——中国版梦露的电影明星吗?哈哈!还会有那么多的男人肯围着你打转吗?杜娇蕊,你还会有那种自我感觉良好、高高在上、唯我独尊的得意吗?哈哈!还会有男人敢碰你吗?哈哈——如果那些男人知道是你把这种病传染给他们的,你想他们会如何对你?一定会把你撕扯成碎片吧!”

“所以——”杜娇蕊对这个愚蠢至极的太子爷痛恨到咬牙切齿:“你是故意将病毒传染给了我?!”

阎起跃则是无比高兴地回答:“然后,你又传染给了你丈夫。哈哈!你传染给了你丈夫,他一定会恨死你的,一定会恨死你的!”

“闭嘴,你给我闭嘴!”

然而,事实上比这个情况却是更加糟糕一百倍,甚至是一万倍。通过病毒传染,杜娇蕊不单单向丈夫证明了在他出差的这些日子,自己的妻子不仅跟其他男人有染,更可以“确诊”出她和小叔子发生了不伦的男女关系。当前,丈夫正带着弟弟进行全身检查吧?很快就会查出病因。很快!

杜娇蕊沮丧得浑身发抖,她已经无力阻止即将发生的这一切,也不可能继续编造令人信服的谎言,这个小女人所魅惑建立起来的男女关系在这一瞬间正以山呼海啸之势全面崩塌。

当时当刻,越书明正带着弟弟在同一所医院的泌尿科进行确诊。

从坐诊医生办公室脸色苍白地走出来时,越书明也大体弄明白了什么是吉海反应。“吉海反应”是以Jarisch和Heyxheimer二人姓名命名的一种治疗反应,简称为“吉海反应”(J-H反应)。Jarisch(1850—1902年)是一位奥地利皮肤学者,Heyxheimer(1861—1944年)则是一位德国皮肤学者。这两位学者先后发现使用强效砷剂治疗梅毒时,部分病人会出现突发高热及皮疹加重等一系列症状。随后问世的青霉素治疗梅毒与回归热也能引起同样的反应,因而人们将这种现象沿称为“吉海反应”。

首次使用青霉素治疗梅毒的病人,由于TP即梅毒螺旋体,亦称苍白螺旋体(Treponemapallidum,简称TP)被迅速杀死,释放出大量的异种蛋白,从而引起急性变态反应。病人在治疗后数小时内,会出现寒战、高热、头痛、肌肉骨骼疼痛、皮肤潮红、恶心、心悸、多汗等全身症状,或者导致各种原有梅毒损害的症状加重,严重的梅毒患者甚至会引发主动脉破裂等情况,这就是吉海反应。

弟弟因感染了梅毒,由于正处在潜伏期,很多症状还没有完全暴露出来。但在意外发烧之后,因为到广博县人民医院进行就诊时,医生按照普通的发烧症状进行治疗,给病人注射了青霉素,随而引发了吉海反应。

尽管院方需要进行抽血化验,才能最终确定患者的病情,但比对过弟弟和妻子身上的硬下疳,越书明已经从心底得出了诊断结果:弟弟肯定是被感染上了梅毒。由此,也就坐实了自己出差的那些日子,杜娇蕊果然与弟弟产生了不伦恋。

原来,最坏的结果竟是这样啊!上苍以梅毒作为其揭露真相的姿态,根本不给自己任何自欺欺人的幻想,而是要让这真相活生生、血淋淋、污秽不堪地摊开展现在自己的面前。

(伍)

越书明行尸走肉般横出了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站在惨淡的春日暖阳下,他愈加感受到寒彻如冰,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自己的命运、自己的前途、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婚姻、自己的家庭,以及他们老越家的名誉……这些统统正在被一股声势浩大的洪荒蛮力所卷带着覆灭。

越书明抬起他那双空渺的眼神,望向马路对面——杜娇蕊与阎起跃刚才站过的位置,仿佛空气中正飘**着两人的残影。他分明已经忘记了弟弟还在医院里,则是转了个身,像是一个游魂,顺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一路前行。

不知不觉间,越书明来到了一片老旧的居民楼区,坝子前的报刊栏里张贴着租房信息,中间则是夹杂着治疗梅毒、尖锐湿疣等性病小广告,那仿佛是一张张秘而不宣的牛皮癣,这就是那个年代极具特色的小广告,就如同现在满大街上到处都张贴着办证的手机号码。

这些性病小广告就像是当头一棒的恶梦提醒,越书明意识到必须采取紧急的补救措施,以掩盖妻子和弟弟的病情,也就是在遮掩两人的私情。想想没有比这更加可笑且悲剧的事件了,他不仅要忍气吞声妻子与弟弟的不伦恋,还要为他们遮盖其带给家族的这一系列不堪让外人得知的丑闻。

当即,越书明便强打起了精神,迅速理清了自己的思路,来到信息所标识的单元和楼层,不用特别寻找就注意到了那套正在对外出租的房子,因为房门根本就没锁。出于礼貌,越书明敲响了锈迹斑斑的铁门。

房东正在打扫着室内陈设。从客厅就可推断出内部配有简单的家具,大概之前的租房者将屋子弄得有些污脏,房东不满地瞟了一眼来访者。

“请问,这房子是要出租吗?”

“你是租房子的?”房东的脸色逐渐温和了下来。

“啊!”越书明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对,哭丧着表情傻笑。当时,他真想抱住脑袋嚎啕大哭,事情怎么会演变成了这样,他竟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掩盖家中所出现的这一系列道德沦丧的丑闻。

“你这个小伙子到底租不租啊?不然,就别打搅我干活!”房东重新拿起了扫帚,继续清理地上的垃圾。

“租!租!”越书明着急地表态道:“我想今天就能搬进来。”

房东没料到越书明会如此心急,神色明显吃了一惊,但这么快就找到了租客,自然也是十分高兴。

有关租金及租房协议的细节,越书明不想跟房东斤斤计较,他只想尽快将两人安顿下来。单位内处处都是居心叵测的眼线,一旦被外界知晓了妻子与弟弟的奸情,他这张脸还能往哪里搁,未来之路更是一落千丈,根本就没办法在市规划局混了。这可是他通过千辛万苦的努力,通过重重隐忍与负重,才最终留在了城市里,留在了政府职能机构,得到了现如今的声誉和地位,越书明怎可能眼睁睁地见这一切化为灰烬,他坚决要阻止这样的事情发生。

另外,越书明之所以选择这套房子:也是因为出租屋离医院近,方便弟弟可就近接受治疗。眼下除了掩盖家族丑闻,首要的任务就是要把弟弟的病治好,不能让父亲过多担心,这毕竟也是其身为长兄的职责所在。

杜娇蕊回到家中,眼见丈夫戴了双手套,正在卧室内收拾行李,所塞物品正是自己的衣物,连忙冲了过去作势要制止。

“别碰我!”越书明双目充血,就如同一头狂躁的野兽,骇得杜娇蕊瞪大了眼睛。

“你在干吗?”女人战战兢兢地颤抖着音量。即使天生作为演员,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杜娇蕊也无法用以天赋的姿态,控制住过于紧张与发抖的气息。

“我给你和书华两人租了一套房子。”越书明的面目极尽平和,努力控制住心底的怒焰。

杜娇蕊感觉自己的心脏跳漏了一拍,却是抱持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心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哼!我什么意思?我倒是要问问你到底想干吗?你做了什么丑事,自己还不清楚吗?”越书明骤然拔高的嗓门仿佛一只水银柱忽上忽下的血压计:“你别跟我狡辩什么公共场合啦,是通过肢体接触,不小心被感染上了梅毒。”

对!在回来的路上,杜娇蕊有想过这个理由,但这纯粹就是自欺欺人。闻此,这个小女人的脸色惨白,自动放弃了争辩的能力,嚅嗫着小声道:“难——难道,你要把我赶出去?”

越书明则是狰狞出了一脸恶魔的本性:“这楼上楼下都是我的同事,你好意思在这里进进出出?难道,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吗?”

丈夫的这句话分明是将杜娇蕊打进了冷宫,她张大了嘴巴,实在无力辩驳。

来到出租屋,越书明将行李往沙发上一丢,蓬起了一朵蘑菇云般的灰尘。虽然杜娇蕊心中怀有诸多不满,她本以为至少应该是一个干净点的地方,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没有任何抱怨的资格。

杜娇蕊开始默默地打扫着房间。越书明走进了卧室,给弟弟整理好床铺,因抬头望见窗帘的左上角耷拉了下来,便爬上窗台,挂回到窗框的挂钩上;正准备落地时,却是脚下一滑,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杜娇蕊因听到声响,飞身冲入卧室,见丈夫坐在地上,表情十分痛苦:“书明,你不要紧吧?”

“别碰我,你别碰我!”越书明打开了妻子的搀扶。

但这还并非令杜娇蕊最感到吃惊的,越书明不顾疼痛,则是一瘸一拐地走进卫生间,不过是用手掌接触到了自己,丈夫眼见肥皂盒里留有小半块香皂,便用双手一遍遍地涂抹着肥皂,一遍遍地冲洗干净。但即便是这样还嫌不够,越书明变态地用指甲又刮又擦,手背表皮被抠出了一道道印记。

“你这是在干吗?”杜娇蕊实在无法理解丈夫如此疯狂的举动。

越书明则是猛地回头,大声地冲妻子咆哮道:“家里已经感染了两个,你还嫌不够是吗?非要感染上我,闹得人尽皆知,是吗?”

当即,杜娇蕊一时语塞。从那一刻起,杜娇蕊就已经清楚自己将永远理亏,在这个家里面恐怕再也抬不起头来。

很快,越家小儿子生病的消息便在整个高庙村流传开来。

每次,越家老爷子回到家中,总会有好事之徒凑过来搭腔:“越老师,您家二公子得的是什么病啊?”

越文轩只得挤出难堪的笑容:“脑病!那孩子学习太用功,伤到了脑子。”

那个好事者则是继续假模假样地关心道:“不要紧吧?”

“没什么大碍。”越文轩赶忙转身关闭了自家的院子,分明是在以逃跑的方式,把自己关在了村邻之外。

村人们因从越家老爷子这里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便纷纷跑去试图从沈医生那儿打探到内幕消息,但沈暮风却是摇头不语,他可不是一个在病人家属背后乱嚼舌根之人,清楚身为医的本分也是正直做人的基本原则。更何况,那种不名誉的病症,他也不方便说出口。

不想,这反而愈加激起了村邻们的好奇心,认为越家小儿子必是得了什么高深莫测的病症,居然有连沈医生都看不好的病情,竟是需要求助于城里面的大医院。沈暮风只得对村人们的无知一笑了之,不再过多地去解释些什么,毕竟这样的谣传与他无关,自己只需做好医生的本职工作。

这天晚饭时,一家四口坐在门厅里吃饭,莫名其妙就谈聊到了越家小儿子生病一事。

“爸爸,书华哥哥得的是什么病啊?”沈平治问话的同时东张西望,嘴角边并不时地掉落下了几颗饭粒,这哪里是从心底关心着人家的病况。

说话的同时,沈平治将一根鱼骨头丢在了地上,阿花便安静地趴在弟弟的脚边,“吧嗒吧嗒”地吃了起来,并用一双前肢机敏地护食,生怕有人抢走了它的食物。

大儿子沈平凡则是一副老沉的模样:“我也看到越伯伯的脸色很难看。”

“是啊!”妻子秦秀珠也是满脸的关心:“越老师的小儿子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听说那孩子今年高考,可别耽误了考试。”

沈暮风唬下脸道:“人家的事少管!”

秦秀珠微微一笑:“我不过就是这么一问。”

岂料,沈暮风将筷子朝碗边上用力一磕,生气道:“都说别问了!”

小哥俩吓得将脑袋一缩,他们还从未见过父亲的脸色这么难看;妻子也不明白丈夫是在发什么神经,但也不便进一步追问。全家四口皆闷头吃饭。

晚饭后,沈暮风坐在门厅的那把竹制靠背长椅上,正在翻阅着一本家族古传的医学典籍《霉疮秘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