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鋪子

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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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沒回,鄧家鋪子似乎更見破舊衰敗,像極一個氣息奄奄的垂暮老人。童年時的田園牧歌,完全被一副荒涼空寂的景象所代替。此時,昏黃的太陽即將落山,天地間似乎蒙上了一層薄暮,看不真切。你平複了一下起伏的心情,背起行李,沿著一條雜草齊膝的石子小路,拖著長長的影子,往村莊裏走去。

在山前一排垮塌了一麵牆,搖搖欲墜的房子前,你放慢了腳步。隻剩下三麵牆的房間,是你魂牽夢縈的家。現在看來,再也不能住人,垮塌的堆成高高山坡一樣的黑色泥磚上,荒草淒淒。踩過淩亂成堆的瓦礫,走進幽暗的長滿青苔的房內,你忍不住鼻子發酸。曾經熟悉的物什有些還在,隻是一片狼藉。灶台上架著生鏽的鐵鍋,水缸被一根橫梁砸爛,裝碗的櫃子撲倒在地周圍散落著幾塊白色的鵝卵石,一本黏成一塊的書陷進地上深深的泥裏,一張隻剩粉紅色痕跡的獎狀,依舊頑固地貼在結滿蛛網的牆上。

記得小時候,就在這個空間裏,煤油燈的燈光,昏暗如豆。你和秋思、白遠航,各自趴在飯桌的一端,心無旁騖,奮筆不止。秋水則安靜地坐在你們的身旁,納著鞋底。她不時在發絲間蹭一下手裏的針,然後努著嘴用力壓著針,引導一根粗糙的麻線,穿過厚厚的鞋底,發出有節奏的“呼嘶呼嘶”聲。那是你聽過的最美的聲音,綿長悠揚,緩緩如流水,流進你的耳朵,又淌過你的心田。

你在屋前屋後久久地徘徊著,像一隻找不到方向的孤雁。清風徐來,引起屋外那一片濃密的修竹,發出沙沙的聲響。你似乎聽到了秋水在你耳邊輕聲的低語。她的聲音,繚繞在你的耳際,回**在你的腦海。她跟著你,絮絮叨叨地說著話。你懷疑她鑽進了你的腦海,駐紮在了你的精神世界裏。你感覺她正透過你的眼睛,看著麵前變成一片廢墟的家園。她喟然長歎,人生如夢啊,如此短促形如朝露。然後,她又無限惆悵地問你,你能明白我看著這個家一點一點地從一塊荒地裏長出來,是怎麽樣的心情嗎?停頓了一會兒,她悵然若失地自問自答,你不會明白。任何人都不會明白她當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