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家鋪子

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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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川的意外加入,讓秋先父女倆原本相對單調的一人演唱一人伴奏的打漁鼓,變得形式更加完整,大大拓寬了漁鼓的表演空間,變得豐富而靈活。在此之前,秋水曾經向秋先提過這方麵的建議,也有表演天賦很好的小夥子願意追隨,無奈朝不保夕的流浪生活,無法給人以安穩。他們通常幹不過幾天,就各自放棄,尋找更好的出路去了。

一個細雨如織的春日午後,屋簷上滴落的雨滴,清脆地打在庭院裏寬大翠綠的芭蕉葉上,發出滴答滴答的聲響。滿麵含笑的秋水,和尹蘇站在回廊上,拿著本子商量台詞,磨合唱腔裏聲音的細微轉換。秋水唱一會兒,又停下來,緊蹙的眉頭露出不滿意的神情。秋水和尹蘇頭碰著,思索著該怎麽修改,以讓台詞變得更為順遂。此時,一個低沉好聽的男中音,從芭蕉葉後的某處彌漫開來,唱的正是秋水剛才幾次都唱不好的那幾句。那聲音深邃而厚重,忽遠忽近,如絲絨般柔滑,如呼吸般輕柔,就像有人在耳邊輕輕地向你傾訴,令人沉醉。秋水知道,這個聲音所演唱的,正是她要找的感覺。本來那段唱詞由男聲演唱,更為合適。鄧川的聲音,如一顆石子投入水潭,在秋水的心裏,泛起陣陣漣漪。

秋水和鄧川的首次相逢,有點像一場戲曲裏的某個場景,才子佳人,不期而遇。許多年過去,秋水依然記得那個煙雨空蒙的春日午後,從寬大的芭蕉葉後麵慢慢地一點點顯露出來的纖瘦身影,像電影裏的慢鏡頭。那天,鄧川披著長可及肩的烏黑長發,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神情憂鬱而孤獨,眼神飄忽,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尷尬的笑。他可能沒想到自己會做出那麽大膽而出格的舉動,那不是他那種性格的人所能做出的事情。也有可能,他被自己重重覆蓋下的“本我”蘇醒,嚇著了。他站在庭院中央的雨地裏,在兩位優雅女士的注目下,有點手足無措的惶惑,也有一種幹了一件不光彩的事,被人抓了現行的尷尬。在鄧家鋪子,鄧川算是一個另類。他很少跟人交流,孤單而落寞。即使處在眾人狂歡之中,他也給人“飄飄乎如遺世獨立”之感。他的孤獨,深入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