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牛潭(第一部)

十、假批鬥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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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立秋,曾善明家的米缸還是滿滿的。夏收不打場,張口盼秋糧。那場龍絞水前後,連綿不斷的雨天,無情地把竇曾台人送到了饑荒的邊緣。麥子爛在田裏,早稻泡在水裏,禾場上空無糧草,幾乎顆粒無收。家無存糧的人家,早已忙著挖野菜,撈水草,靠喝稀粥度日,等著盼著熬到秋收。以往每逢遇到這年月,曾善明會暗自心癢手癢,盤算著怎樣收攏那些熬不過去的小門小戶的田產。他的十多畝田,就是人家自己送上門來的。今年不一樣了,區裏鄉裏的共產黨幹部,下鄉來動員缺糧戶搓草繩,打草包,織土布,編麻袋,做軍鞋,政府花錢收購,送去支前,還挨家挨戶送來了救濟糧,居然沒人賣田了。

曾善明心裏一股說不出的煩躁,攪得他看誰都不順眼。頭一個不順眼的就是丟娃。自從到鄉裏區裏受訓回來,說話腔調變了,走路步子大了,還前後擺手,頸巴也挺起來了,幹活做事卻沒魂似的,丟三落四。以往早起放牛,隨手帶個糞箕,把牛屎帶回來倒自家茅坑,這些日子,天天空手回來。土改工作組來了,別個躲得老遠,他硬要往前靠。今早說好下地打黃絲草,到現在不見人影。

風亭的菱角田裏,長的是曾善明家的黃豆。毛茸茸的豆莢,爬滿豆稈,慢慢鼓起了小肚子,炫耀著成熟的驕傲。一種叫做黃絲草的野藤,攀爬在豆稈上,搶食豆莢的肥水,暗暗抹殺豆莢的驕傲。曾善明和兒子媳婦挨壟拔除這種野草,快幹完了,還不見丟娃。曾善明問兒子:“獨鬆,狗日的丟娃怎麽還不來?”

“他出門碰到工作組長,跟他走了。”

“上回謝菩薩請神,本來要趕走外鄉人,你奶奶怎麽就不發話呢?這下好,丟娃趕不走,又來了搞土改的外鄉人。”曾善明把撕扯下來的黃絲草揉成團,狠狠摔在田壟邊,繼續發泄怨恨。“幹活兒不出力,吃起飯來三大碗還填不飽。解放了,關他狗屁事?不曉得自己姓麽家了!不行,我這就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