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牛潭(第一部)

九、夜宿桃花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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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一長兩短汽笛聲從中府河邊傳來。“汽筏子來囉——”“看汽筏子去囉——”竇曾台娃兒們齊聲喊叫,紛紛跑上河堤。

苦楝樹下,風亭倚樹打草鞋。陽亭靠在他身邊打下手,把水泡過的稻草叼在嘴裏,隔空遞過來。羅老坎在另一邊搓草繩。聽到汽笛聲,陽亭吐出稻草,應聲往河堤跑去,月亭光屁股跟在後邊。羅老坎紮住搓好的草繩,蹭過來給風亭遞稻草,說:“共產黨還真是狠,解放沒幾天,洋船開到家門口了。”

“那是那是,”風亭應道。“我拉纖那時候,拉得吐血,從通海口拉到曹家嘴,三四十裏水路,兩頭看不到日頭。看看這個汽筏子,從新堤下來,一百多裏,一天跑個來回。十裏八鄉,麽家都不缺了。共產黨有本事!”

“哎!也不曉得我那個老家解放了沒有,三個娃兒和屋裏的堂客,不知是死是活啊!你看看,我這麽瞎眼跛腿的,沒臉進家門囉!”

“不是跟您說好了嘛,我先替您回去看看。我那個菱角田怕是一時半會要不回,先放一放再說。這兩天我抽空起身,順道把金舫他娘織的兩匹布帶到南邊賣個好價。”

兩個人你一搭我一茬地說著。突然,前麵老瓦屋那裏響起了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羅老坎警覺地站起來,以為是槍聲。風亭若無其事,說:“這是鞭炮聲,怕是哪家來了稀客。”羅老坎這才想起他老家跟竇曾台差不多,貴客進門,總要放串鞭炮相迎的。倆人繼續打草鞋,繼續嘮白話。

過了一會兒,陽亭來了。他頭戴藍白相間涼帽,白洋布短衫短褲,腳穿米黃色力士鞋,換了個人樣似的站在麵前。後麵跟著月亭,還是光屁股,嘴裏含著棒棒糖,竹簽戳在唇邊,手裏還捏著另一支裹著亮晶晶錫紙的棒棒糖。倆人滿臉都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