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歿(中)

第二百二十章往事皆明了(十三)

字體:16+-

籬院倒也越發幹淨,想必是薛郎中精心灑掃一番過了。輕扣柴扉,高籬便道:“前輩,晚輩與內子又來叨擾了,請您開門。”

柴扉之後卻無回應之聲,但門還是輕輕被人開啟。出乎意料的是此刻映入二人眼簾的卻不是薛郎中,偏生的乃一位年輕的女子。

女子已過了及笄之年,生得花容月貌,嬌俏溫柔,雙瞳烏墨。一身薄衫,消瘦卻也楚楚動人。

瞧了眼二人,她嫣然一笑,櫻桃小口開啟。“二位貴客料必是家師所說之人吧?今日乃是約定之日,家師因有事出門,遂命文琪在此恭候。閑話不說了,二位貴客快快請進。”

纖手伸出,文琪垂首含嬌,乖順地示意二人進屋。

如今既然來了,自當不好輕易離開。二人便隨文琪一道入了岩穴之中,不消說,內裏大有乾坤,與屋外不同的是,內裏清爽宜人,猶如一腳踏入金秋。

文琪蓮步生花,這便取來茶水,輕輕放置桌上。“二位貴客請用茶,家師就快歸來了。”

原來薛郎中隻是出門辦事,並非不歸!如此甚好,一會起碼也可與薛郎中好生談敘,設法問出怎樣才能讓他為高家所用。即使無法請的動,若能與他結為忘年之交,待日後用得著的時候也可來尋他。

眼前這位名曰文琪的女子雖然幾分消瘦,可輕盈體態,玉頸修長,纖手白皙,令人瞧了也入目歡心。

高籬不覺間放下茶杯,雙眸就隨之文琪蓮步輕移的倩影偷窺過去。

細思縝密的昭婉豈會瞧不出端倪,遂轉麵不悅地盯著高籬。待,高籬發現昭婉瞧他這才收斂目光。彎眉,抿唇,淡淡一笑,算是故作無心所為。

也是奇怪,昭婉便啟口相問。“敢問文琪姑娘什麽時候拜薛郎中為師的?向時兩回我與夫君都沒見著姑娘啊?”

文琪回麵,盈盈一笑。“我早就拜過師了,打小便是家師教我醫術,猶如親生父親一般疼我。唉!說來話長,我其實……”

正說話間,突兀地從文琪身後走出一人,此人正是薛郎中。“文琪,你怎麽還不去做菜,為師這二位貴客可是頭回來我這用膳呢!”

“嗯!徒兒這就去。”文琪垂首,轉身離去,朝岩穴內裏走去。

薛郎中從肩頭卸下褡褳,抱拳便問好道:“二位大駕光臨,奈何老夫卻有事耽擱了,有失遠迎,還望體諒。”

高籬與昭婉立時起身,亦抱拳示意,異口同聲道:“前輩無須客氣。”

“二位尊客請快快坐下。”言罷,薛郎中端起放在幾案上的紫砂茶壺,揚起頭顱,張開口便“咕嘟咕嘟”幾口咽下冷茶。

烈日高懸,薛郎中亦麵上汗津津的,瞧得出他應該走了遠路才回,且口渴的緊。

高籬攤開包袱,取出金杵臼,雙手奉上。“前輩,晚輩此來也沒準備什麽名家字畫,不過晚輩知道前輩乃是治病救人的神醫,遂帶了這收藏多年的金杵臼,也好讓前輩搗藥時可用。”

薛郎中“哈哈”大笑,眸光不屑地瞥了眼。“老夫行醫救人多年早就不在乎錢財了,你這麽貴重的寶貝老夫豈敢收下?”

“前輩治病救人,濟困扶弱令晚輩敬佩。不過,晚輩一片心意皆在這金杵臼之中,望前輩還是收下。”高籬說著便硬要往薛郎中手裏塞去。

推辭一番不過,薛郎中隻得接下。“唉!公子所贈老夫的寶貝都如斯名貴,老夫卻沒法回贈了,還請公子別怪。”

“豈敢,晚輩實屬仰慕前輩的英名,即使寶貝贈給前輩這般高致之人也是物有所值啊!”高籬說著麵上便噙笑示好。

薛郎中眸光一瞥一言不發的昭婉,而後又瞧著高籬道:“你夫婦二人上回爽約,再來之時,老夫沒能好好招待你二人實在事出有因。”

“因為師傅他老人家風餐露宿習慣了,從未學過做菜,隻要有口吃的便能將就一頓。是故,做菜、做飯的瑣事都由文琪來辦。今日菜亦早就做好,徒兒是等師傅歸來後去熱熱端來的。”兩盤小炒先擺上桌子。

“啊?”高籬睜大雙眸疑惑地瞧著文琪。

文琪櫻桃小口再度啟開。“上回你夫妻二人來時,我正巧沒來,師傅自然沒法做一桌飯菜招待二位貴客了。今兒個特意聽從師傅吩咐做了幾道小菜就等著你們來呢!”

“原來鼎鼎大名的薛前輩竟然連飯菜都不會做?”高籬瞧著一臉慈善的白發老人,心中覺著奇怪。

昭婉側顏,薄責道:“夫君難道就會做菜做飯?”

是啊!高籬自個也不會做飯做菜呢!如今卻大驚小怪地認為薛郎中不會做菜就不該,自然說不過去。

“哈哈!老夫行醫多年,有頓飯果腹就心滿意足了。無論走到何處替人治病也不要銀子,隻求三餐便好。這般過了這許多年,老夫才決定屏居於此,也好安然度過晚年。”言罷,薛郎中眸光之中泛起微微漣漪,一縷悲傷從心底泛濫延續。

眨了眨眼,便取來珍藏好酒,替高籬與他自個斟滿,再為不飲酒的昭婉換了杯香茗。自然,二位年輕晚輩受寵若驚,各自雙手端起酒杯,茶盞。

你來我往,幾杯佳釀入腸這高籬又來了興致。“前輩,您何時收文琪做女徒弟的?文琪也懂醫術?”

鶴發童顏的薛郎中放下筷箸,頃刻間多了幾分肅然。搖搖頭,喟然長歎一聲。“說來都是冤孽啊!”

此言一出真讓人大感意外。高籬蹙起眉峰,瞥了眼昭婉,但見昭婉亦滿臉疑惑。

“前輩,您行醫多年,料必也經曆了風風雨雨,如今安度晚年還有位文琪姑娘孝敬您也算人生圓滿了。”昭婉側旁和溫地說。

薛郎中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也沒起筷吃菜之意,他又道:“若老夫說起舊事,恐你們就不會覺著我人生圓滿了。”轉眸瞧向昭婉。“少奶奶想必身上帶著另外一柄烏金短劍吧!為何不願拿出來與老夫瞧瞧?我隻是想看看一對遺失多年的烏金短劍再現天日時會不會如同往昔那般鋒利。”

蹙眉,昭婉不解地眨起睫翅。“前輩,烏金短劍的確是一對。晚輩也的確另留一柄防身之用。前輩似乎對烏金短劍了解頗深,竟是為何?”

搖頭喟歎,鼠思低首。伸手執起酒杯又是一飲而盡。舉箸夾了口菜送入口中後,娓娓道來。“年輕之時無論做何事皆甚矣!恣肆妄為,不計後果,如今想想真個覺著可笑至極。”

突兀說出此話,令人猝不及防,高籬與昭婉都不知薛郎中說的話中之意。就連一旁的文琪亦噘起了朱唇。“師傅,您酒飲高了吧?”

眸光一轉,慈藹地瞧著自己的女徒兒。想來,人到暮年,還能有這麽個敏慧的女徒弟孝順他,薛郎中自然也心滿意足了。

人世蒼茫,轉瞬便過了幾十載,念起曾經的年輕鬱勃,豪情逸致,如今皆過往雲煙,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全都存乎心頭,不過浮夢易散,還有多少往事令人難以放下嗎?除此一事便別無其他。

“文琪,為師記得荒郊撿拾你之時,你見著為師還破涕為笑呢!繈褓女嬰卻也那般令人矜憐,為師當時就將你抱在懷中。那時畢竟是隆冬歲月呀!”薛郎中說著竟淡淡一笑。

“為師也記得你自幼便聰慧過人,隻需教你一遍,你就能記住。為師想啊!若你是為師的親生女兒該多好!”

聽得此話,文琪眸中噙著淚花,乖順地回道:“師傅,文琪不就是您的女兒嗎?雖然,如今親生父母下落尋得,但他們二老也對文琪說過,與您想比,他們自愧弗如。且讓文琪孝順您老人家一輩子,絕不敢有半分舛誤。”

師徒二人如此親厚,倒也令高籬與昭婉打內心感慨。昭婉彎眉,“嗬嗬”一笑,打趣道:“哎呀!師徒親如父女,真是令人羨慕啊!可要賀喜薛前輩收了這麽個好徒兒。來,昭婉代夫敬二位。”

想來昭婉從不飲酒,此刻興致縈繞,她竟然取過高籬的酒杯便端起。

薛郎中瞧了眼昭婉,點點頭。“好,果然是行走江湖的女俠士。不過酒隨量飯隨飽,老夫亦不會強求你多飲,略略抿上一口就可。”

豈料,薛郎中與文琪端起酒杯各自一飲而盡,昭婉不勝酒力自然不敢高飲,遂抿了一口,而後唏噓道:“好酒,好酒。雖然昭婉不善飲酒也品出此酒醇香綿甜。”

不過一句虛言讚譽而已,大家心照不宣,都明白。

“哈哈哈!老夫這好酒也是文琪親手釀造的。”談笑之間,薛郎中便為文琪夾起菜來。“文琪多吃些,你這般消瘦乃是身子虛弱所致。”

“師傅您也吃。”文琪亦執筷為師傅夾菜。

“好好好!二位貴客也莫要閑著,多吃些。都是文琪的本事,老夫才能邀請二位來我這陋室做客。也可與高公子這般的年輕才俊一同暢飲,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言罷,薛郎中又端起酒杯與高籬推杯換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