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歿(中)

第二百二十一章往事皆明了(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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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杯香醪下肚,文琪可就連連推辭,再不續飲,此刻便與昭婉閑話說開。

“原來昭婉姐姐也是被遺棄郊外的女嬰?”文琪不敢相信地瞪著如此出塵脫俗的絕美佳人。

話說,方才高籬與薛郎中談說興致,海闊天空,總之詩詞歌賦乃至醫藥常理皆說的是吐沫橫飛,竟就將一旁的兩位女子家遺忘。自然,兩位女子家也不能沉默無言,畢竟這般歡喜的酒桌之上,隨意談論間,昭婉便也說道起她自個的往事。

是故,文琪聽聞昭婉也與她一般的遭遇後,大感意外。

昭婉悵惋一聲。“人生無常,我的遭遇反倒令我避開親眼瞧見父母悲憤而歿,隻消如今與夫君同心助我程家再度崛起盡一份心力。”

“姐姐美妍冠絕,若從麵相上來看,決計讓人想不到的是你還會武藝。興許這是天意,要讓你曆經磨礪,再與公子成就這番好姻緣。”文琪輕音和潤。

昭婉方才問明文琪已經十五歲的花季年歲了,一閃念,她想過要與文琪結為金蘭,得了機會可把文琪許配給古寧昌那就更好了。

“文琪妹妹,今日當著薛前輩的麵,我欲與你義結金蘭,你可願意?”昭婉情知此事還得雙雙都屬意才成。

豈知,文琪扺掌歡慶道:“好!妹妹求之不得,就讓師傅與公子作證。”

“慢!老夫有話要說,若你二人再無異議,老夫自然樂見其成。”薛郎中麵上多了幾分肅然。

高籬依舊噙笑一旁,文琪又度噘起朱唇、凝眉,不解師傅何意。昭婉則頷首,“還請薛前輩明說。”

薛郎中蹙起眉峰,細膩的麵容上立時多了些不悅的皺褶。“說來話長,老夫也就不再敷陳了。但往事若重提還得從一個人說起。”頓了頓,薛郎中再道:“十九年前,一對烏金短劍還在一個名叫孔多海的江湖人手中。他拜師學過武藝,自恃武藝了得便恣意妄為,行走江湖也結交了不少江湖上人,乃至大江南北各處商賈朋儕。然,也正是十九年前,他與椒城顧家的顧長騫因瑣事生了怨恨,遂一怒之下趁顧長騫無備擄走了他家的新生女嬰,而後一路逃出椒城,趕來玉湘城。與古家老爺乃是舊識,遂留宿古府數日後,因與襟州程家的程老爺有一筆買賣需見麵商談,便又帶著那名女嬰趕去襟州程家。孰知,程老爺從孔多海口中得知這名女嬰是孔多海一怒之下擄來的,竟對孔多海怠慢無禮,終究也惹怒了孔多海。自然,孔多海明知抱錯了與女嬰一般大小的程家二小姐,亦日夜兼程,朝京城趕去。”

“前輩竟然對孔多海的往事如此了解?”高籬忍不住插言相問。

薛郎中苦澀一笑。“公子莫急,老夫說完你們就明白了。”老眸無力,瞥了一眼秋水眸圓睜的昭婉,而後薛郎中又道:“孔多海趕去京城本欲與舊友相會,豈料,一路之上得罪了太多的人,被仇家追殺,在一處懸崖斷壁之處,孔多海將那柄紅寶石烏金短劍放在女嬰的繈褓之中,而他則手持鈍刀力戰眾人。最終不敵,含恨跳崖,卻個大難不死,從此改頭換麵,勤學醫術,最終成為一名隱世的郎中……”

“難道……難道,你就是……”昭婉秋水眸裏早已潤滿水花,就待決堤。

重重地頷首,薛郎中——也即是孔多海顫巍巍地再道:“我從我家公子府上,也即是冉侍郎那偷走了烏金短劍,漂泊江湖,本想闖出個名堂,孰料桀驁乖張的脾性還是毀敗了我。就算到如今我都常常夜不能寐,悔恨年輕時的狂放無度,害人不淺。”

再無需明說,高籬也猜出了麵前鶴發童顏的薛郎中便是十九年前江湖敗類——孔多海。

過於突兀,高籬愣愣地不知所措。而文琪則一邊瞧著昭婉一邊瞧向師傅,她自然也知道了真相。

文琪騰地站起。“師傅,您怎麽可能是孔多海呢?您是名滿天下的隱世神醫——薛郎中啊!”

一眨眼,珠淚便破瞼決堤,滾落而下。昭婉竦視著麵前耆艾之年的老者。她萬萬想不到,這位慈和溫善的神醫竟然欺騙了全天下人。直到如今才從他口中說出,他便是害了她與親生父母訣別的罪魁禍首。

一恍惚間,高籬失手跌落了手中的酒杯,但聽得“啪”的一聲,碎裂無形。

大家都如同無視,卻個各自心思凝重。

“師傅,您不可能的,孔多海可是作惡多端的江湖敗類,您怎麽?……師傅,您說,您這是無稽之談,不過酒話而已。”文琪挽著薛郎中的臂膀搖撼著。

“罷了,罷了!我就是孔多海,就是那個作惡多端的孔多海。文琪,為師這一輩子最對不住的就是你麵前的這位程昭婉,是我一手造成她與她親生父母永訣的壞人。而方才她說要與你義結金蘭,為師不想讓你與她蒙在鼓裏一輩子,就算如今我說出來,若無法令程昭婉諒解,為師這顆項上人頭便隨她拿取。”言罷,牙一咬,眼一閉,薛郎中誓死的決心都有了。

柔荑下移,按在腹間,憤恚的雙眸裏都是怒意。昭婉緊抿赤唇,不發一言,可厲色下的絕美佳人若真個動手殺了薛郎中的話,她與夫君二人的一番用心豈不是白費了,何苦來哉先前要送這些個寶物討好薛郎中呢?

高籬斂去麵上的笑容,張開嘴巴欲說卻難以發一言。然,他的手已伸出,阻止昭婉的意圖必顯。

文琪也瞧出不善,盧瞳盯緊昭婉,若是昭婉有個輕舉妄動,興許她會衝向前去,以命相護也會保住師傅的。

小須,薛郎中睜開炯炯雙眸,所見的昭婉劍拔弩張還有文琪幽怨的雙眸、高籬惶遽無言,他突兀間“哈哈”大笑起來。“老夫死不足惜,但求你夫婦二人別為難我這女徒兒,她生性善良,才尋得親生父母下落,也是苦命的人。”

“好!果然大仁大義,薛前輩隱藏了這麽多年,今日總算暴露了。我程昭婉因你所害,連親生父母的模樣都未見過,他二老含恨而歿我這個做女兒的卻不能在他們身旁服喪。真個好啊!孔多海,我程昭婉的深仇大恨今日也得以報了,你就拿命來吧!”說話間昭婉便從腹間抽出烏金短劍。

短劍出鞘,暗華攝人膽魄。不待昭婉劍芒刺來,高籬速即伸手就擋,“刺啦”一聲,暗芒劃過,一道血口撕裂,猩紅的熱血便汩汩而出,但聽文琪“啊”的一聲,呆若木雞地不知如何是好了。

迅疾從腹間取出瓷瓶,倒出藥膏,見多識廣的孔多海一對老眸深深地凝視著那隻血手。“公子別動,老夫設法為你止血。”

突如其來的變故令昭婉惶遽的失了魂,手中那柄鋒利的烏金短劍“哐當”一聲便墜落在地。

“夫君,你……”她圓睜秋水眸,愣愣地瞧著高籬,又瞧向他那隻被烏金短劍劃破的手掌。

搖搖頭,佯裝無事。“昭婉,別擔心,我無礙。”

“怎能無礙,右手是拿來寫詩作畫的,昭婉姐姐竟然將公子的手廢了,日後公子還怎麽寫字?”文琪瞋目怒視著昭婉。“此處是家師與文琪的安身立命之所,容不得你在此撒野,程昭婉,若你有心報仇,那就請改日吧!今個我不歡迎你,程昭婉,還請你自便!”

“休得無禮,程姑娘心生怨恨怪不得她,若怪隻能怪為師曾犯下了大錯,害的人家蒙受十九年的苦難,為師縱使死上一千遍都無法彌補。”薛郎中緊緊攥著高籬的右手。

方才電光火石之間,高籬右手便被昭婉的烏金短劍所傷,可他卻未覺察出半點疼痛,而此刻敷上藥膏之後,他才感到一陣陣鑽心之痛。

齜牙咧嘴,高籬顯然難以承受。身嬌肉貴,堂堂玉湘城高家的二公子何曾受過如此的傷害,今個算是讓他嚐到了厲害。即使上回怒拳狠砸青石板地麵也沒今個傷的過重。

孔多海緩緩鬆開手掌,瞧了瞧藥膏漸漸起了作用,高籬的手掌已經不再流血,他遂吩咐道:“文琪,快去取兩瓶‘封血膏'來贈予公子。”

文琪怒目瞪著昭婉,聽到師傅的吩咐不敢不從。“是!”轉身,文琪便蓮步快走地去了內屋。

“程姑娘,老夫的命今日就賠給你,請快快動手,免得一會文琪來了必定阻礙。”孔多海再度閉上老眸,仰起脖頸,就等著昭婉給他一劍了結他多年來的愧疚。

然,昭婉再無心思撿起烏金短劍,她的雙眸裏都是夫君俊朗容顏下可憐兮兮的模樣,曾經的“慫包”此刻再現。猶如第一回與公子相遇相識在古家後花園那刻。

但,那時的她卻企圖毫不留情地傷害他,如今,失手傷了他卻心如刀割般的痛徹。

高籬的手不再血流如注了,可昭婉的雙眸裏卻淚如泉湧,急流而出。

自然,等不了昭婉的再度下手,須臾間文琪小跑而來,似乎擔心師傅會遭遇不測,急急趕來袒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