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牛潭(第二部)

十二、人生就活個盼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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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大旱,比竇曾台人的預料來得早,來得凶。台上老人都知道:“秋收不秋收,就看五月二十六”。這一天,早起“鯉魚斑”,晚間“瓦片雲”,預示下半年“河溝裏頭撿幹魚”。這一天,碰巧又正好是小暑後第十八天,“小暑遇十八,幹死雞和鴨”。一九五九年後半年,注定遇上長年不見的大旱災。

當大暑悄悄過去的時候,昔日滔滔不絕的中府河,悄悄地脫去了岸邊的綠裝,坦露出焦黃幹痩的胸肌。河水已退到河中央,變成了一道水溝,水牛淌過,沒不了脊背。娃兒們打水漂,一塊瓦片連珠跳,就到了對岸。往常河中茂盛的水草,成片成片的枯死在灘頭,像一塊塊滴落在岸邊的汙血。灘邊碧綠的地扒根、薺薺菜、狗尾巴草等等,早已沒了蹤影。河邊蘆葦茅草也已枯黃,葉子脫落,隨風飄灑,撿一片搓一把便成了粉末,光禿禿的枯幹佝僂著細腰,眼巴巴望著退去的河水,相互勾搭著在河邊殘喘。一陣風吹來,岸邊揚起沙塵,把幹枯的水草刮上幹枯的葦稈枝頭,像挑起的黑色飄帶,猶如墳場一支支招魂幡。

剛建成被叫著憨巴溝的瀘溝,通向中府河的這一端,遠離了河水,白大姑哭祭的苦楝樹板做成的閘門,高懸在溝口,獨自承受陽光暴曬的煎熬。連接大潭子的另一端,潭水已退離五六尺遠,黑洞洞的溝口下麵,往日的水道,變成了黃沙飛揚的斜坡。隔遠望去,就像大嘴裏伸出條枯黃的長舌,急切的去舔那灣少得可憐的潭水。

大潭子南邊,與瀘溝相連的躍進河幾近幹涸。河底篩子般大小的一些水泡,在烈日下冒著煙。水泡中殘存的小魚兒,已沒了掙紮的氣力,眼裏的光彩一點點退去,很快擱在泥沙上沒了動靜。大些的魚蝦,早就攤在岸邊,曬製成了幹貨。

太陽像個燃燒的火球,死死地釘在竇曾台上空,毫不停息地向大地噴射著火焰,點燃了空氣,烘烤著田野,焙煎著大地上一切生靈。稻田龜裂,正在揚花的稻穂垂下幹癟的頭兒。棉田揚塵,剛剛現蕾的棉桃呱呱落地。耐旱的黃豆高粱,快要頂不住了,依靠半夜吸吮幾絲潮濕的空氣,強撐著就要倒下的腰肢。樹木精疲力竭地垂下長長的手臂,野草匍匐在蔽陽的溝坎內不敢動彈,知了藏在大樹肘腋有氣無力地廝叫,狗兒們伸著舌頭,蜷伏在屋簷下急促地喘息。水牛白日見了水就不願出來,晚上望著月亮喘粗氣。偶然間,夜裏飄過幾塊烏雲,幹喳喳響幾通雷聲,卻沒見一個雨點落下來,第二天又是一個赤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