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牯牛潭(第二部)

四、走獨木橋過不了河1

字體:16+-

解放那年冬月初六,改名為曾先炳的丟娃,與獨梅成親之後,竇曾台家家戶戶成分劃定了,田地分完了,冬天緊接著來了。

竇先智分到了大地主夏強德在冒堖垸的四畝田,他死活不要,隻要曾善明退回的三畝五分菱角田。分家時,四兄弟各分一畝田,他那一畝,也不要了,退還給他爹。他把鄉政府發的菱角田的紅殼子土地證,裝進貼身衣兜裏,時不時掏出來看一看,日裏夜裏不忘摸一摸,捂一捂。晚上熄燈後,他往玉珍身上爬。玉珍硌得隻喊腰疼,好幾次偷偷收起,藏到別處。他總是在完事後,再把小本本找來,還是裝進貼身衣兜裏。

寒露的油菜霜降的麥。他趕在霜降後三天,連日帶夜,施肥,翻地,摻沙,培壟,搶種了冬小麥。麥兒發芽,麥兒青。越冬的小麥,丟到田間不須管的,他卻起早貪黑蹲在田頭壟間,東看看,西瞅瞅,像個孵出了小雞的老母雞,張著翅膀,早“嗑嗑”,晚“咯咯”,護衛著雞娃。春打六九頭,麥苗兒返青,需要牛拉石滾碾壓,培蔸固根,他沒有牛,一行行用腳踩,踩累了,膝蓋跪,屁股坐,靠自己腿腳並用,壓了好幾遍。

有了自己的田,收了自己的糧,他從頭到尾感受到了一個農民自種自收的快樂。逢人咧嘴笑,開口避口“我的田”“我的麥子”“我的婆娘我的娃”,如何如何,別的事,不再放到心上。民兵小隊長不幹了,黨員幹部不見了,開會聽報告不去了。

有一天,小個子長頭發的鄉長洪少譜,領著黨員竇為香曾先炳把他堵在草棚裏,這個罵,那個訓,另個勸。罵他翻身忘了本,是謝仁口的“劉介梅”,訓他當年的鋤奸模範褪了色,白登了報,白受了獎,勸他早早回頭,再求進步。說政府正在組織變工隊,扶助土改翻身後又返貧的農民,有的村搞起了互助組,要他趁早加入進來。洪鄉長拿出一份入黨誌願書,遞給他填,道理講了一巴簍,要他接受組織考驗。他煩了,急了,銃杆子脾氣上來了,一把撕碎了黨表,說您們願找誰找誰去,反正我不入。他心底裏記得徐先生要他“逢黨不入”的叮囑。洪鄉長火了,使勁推了推自己的長發,叫著要開他的批鬥會,可他一個貧農,找不出鬥他的由頭,便不再理會他。竇為香曾先炳雖然為他惋惜,又拿他沒得法,日漸疏遠了他。他倒落得個耳根清淨,再不過問門外的事,一門心思過自己的小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