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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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農村,新屋落成之後還有個儀式,叫“進屋”——那一天,主人要過年一樣操辦酒席,答謝大家。親戚朋友們也要前來置禮,祝賀喬遷。

我怎麽會忘了我家“進屋”的那一個夜晚?

大姑爹送來一幅中堂,上麵畫了一隻老虎,威風凜凜就要下山,身後一輪紅日冉冉升起。還配了對聯:“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又是模仿毛體,可這一回很像,中間還故意寫錯了一個字,圈出一個線團。二姑爹送的也是對聯,字更漂亮,說是薛鎮一位老先生寫的,果然文乎文乎的——“東閣冬梅西窗夏竹,南華秋水北苑春山”。

其他親戚大多送了萬字糕。還有送工分的,比如大舅二舅。他們兩家與我家同一個隊,叫會計劃個賬就行,省事得很。

那天,開了五桌。

劉書記也來了。劉書記既不是親戚,也不曾幫忙,更不會送人情,千條萬條,比不過一條:他是領導,你敢不請?他“應邀出席宴會並致辭”。

劉書記說:“其文這個房子蓋的,啊,非常必要和及時,這是……對了,書上叫“豐碩成果”!

那天,父親挨個敬酒。敬了一圈,臉紫了,舌頭也大了。父親醉了真好玩。他不吵也不鬧,“嘿嘿”地笑,嘴裏還哼哼:“說得到,做得到……社會主義夾著尾巴逃跑了……”宏生表哥耳朵尖,過來晃他肩膀:“姑爹,唱錯了!逃跑的是帝國主義。帝國主義才長了尾巴哩!”父親接著哼哼:“全國人民……十塊錢……”宏生表哥說:“又錯了!什麽十塊錢?全國人民大團結!哦,對了,十塊的票子可不就是‘大團結’麽!”媽見勢不妙,一把捂住爸的嘴巴,小聲道:“嫑唱了!宏生啊,快幫忙倒點醋來!”表哥安慰道:“好,小姑媽,沒事,沒人聽見。”

確實沒人聽見,大家都忙著哩,吃的吃喝的喝,有兩人正高調劃拳。“五魁首啊!六個六啊!八匹馬啊!”兩人頸子上的青筋暴起,像幾條泥鰍拱出來乘涼。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在他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