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開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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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辰光,農村裏動不動就開會。

有時是白天,全大隊的勞力都集中到小學操場上,一堆一堆胡亂坐著,坐不下了就沿牆根站著,還有的騎在牆頭。樹枝上拴一個高音喇叭,喇叭裏鑽進了一個幹部,扯著嗓子喊。他好像津津有味的,旁人卻隻能聽懂幾句,什麽“宋江李逵”,什麽“招安招安,招甚鳥安”。聽不懂你也要來。何必不來呢?橫豎是隊裏記工分。

更多的會擺在晚上。收工後趕緊吃點東西,劃幾口就來開會。天熱在稻場,天冷在公房,不冷不熱就隨便找哪家門口。

開會大同小異:先要讀一段“毛選”,會計是個“麻雀瞎”(夜盲症患者),晚上看不見字,念書念報紙的任務曆史性地落到了我的肩上。我也巴不得,念一次,隊裏給我記兩分工。隻是我不懂,念那些東西有什麽用?

比如有一回是《別了,司徒雷登》。

他們老是問我“司徒雷登”到底是人還是個土墩子?我說是人。他們不信,說人名字哪有四個字的?根本上不了戶口。明擺著是你小兔子糊弄我們。唉,我解釋不清,就接著往下念。

“聞一多拍案而起,橫眉怒對國民黨的手槍,寧願倒下去,不願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寧可餓死,不領美國的‘救濟糧’……”

又有人插話了。“小兔子,我問你,朱自清總是個人吧?這才像是個人名字。夏莊就有姓朱的,朱廣發嘛,他老子叫朱道家。”

我說:“確實是個人。書後麵有小字‘注釋’,我念念。”

“朱自清,中國現代文學家、教授……”

又一個人打斷了我:“‘教授’?你看,書上都講他‘瘦’。有病不肯吃藥嘛,還寧可餓死都不領救濟糧,這種人,什麽腦筋?”

另一個人嘀咕道:“這種人,就是個強屌!”

都笑了,我要崩潰了:“我不念了,工分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