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嶺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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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一睡上床兒就在想,我被留下來了,我當然要謝天謝地謝新哥,沒有他,沒有他的氣魄和膽略,我怎麽能躲得了這一場肉體和心靈的劫難?怎能躲得進這麽個桃園世界?今後在這裏,我能大大方方地幹著自己的事業,有新哥給我提膽和撐腰哩。有了新哥,我就能很好地進行著自己的教育工作和科研工作。想到這樣,我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多麽的幸運與幸福的人啊。因此,我對新哥敬佩與愛衷就油然而生起著,心頭裏便湧出了無限的決心與誓言,我一定要給新哥和家鄉幹好一番事業,一定要不辜負希望……

第二天清早,歌曲還沒有播出,我就起來了。快捷幾下便把臉洗了把牙刷了,就出著門。誰知,一出門黑臉狸和狗屎腦牛八等一起就在門口等著我。我一怔忙著地問,“怎麽這麽早就來了?讓你們等了這麽久,這不讓你們受苦了?”他們嘿嘿地笑著說,“沒多久沒多久,不要緊不要緊。”這是牛八在說,“這是我們的順便之勞,沒付出什麽代價。可與古人相比就差遠了。人家等老師在程門立雪,而我們等老師,隻稍稍地在這裏站一站有什麽要緊。”大家都哈哈地笑起了。

我們就直接地向學校走去著。走了大半程了,山衝裏到處響起了歌聲。說實在的,自從我離開家鄉後,十幾年來就一直沒有見著黑臉狸和狗屎腦的麵了。因此我就一直很想與他們見到麵。前天上午在大隊我們偶爾見到麵,可我們雙方都有急事,一謀上麵,就匆匆別了。今天我才有閑暇的時間把十幾年不見的他倆變化看看清楚,看個夠:黑臉狸兄是叫陳力中,他隻比新哥細三歲,可他成長得很快,十四五歲時就長出了一個男人的高大與帥氣,他懂事都比一般孩子早。眼下三十剛出頭的他,就顯得有幾分跟他年齡不相稱的衰老,人家說男人三十後是朵花,可他三十後就不同,有著未老先衰的味道。你看,他瘦瘦高高的個子,微微駝著的背脊,有幾分老翁的味道。齋黃黃的頭發裏,時不時地露出著一根或幾根卷卷的白色或棕色的頭發,滿額黃黑的皮膚,時常在那皺紋裏翻動著。那沒有精力的眼光,總帶著幾分幹枯枯的神韻去覷著。凸凸的顴骨撐得腮幫往牙腔內貼去,因而就讓整個下頜顯得很吃力的細薄。據新哥昨天下午告訴我說,你見著力中老兄,你不要以為他顯得過分老些,他是一個好黨員,他是一個村裏的好副支書,事事處處他都認真負責,時時處處都嚴格要求自己。他這個老是為咱全雷公嶺村建學校建農莊操老的。連續幾年來,他為全村籌集資金,勞力,材料,基建什麽的,他常常幾夜幾日沒有合眼,常常連續幾餐都空著肚子,我幾次見他邊走路邊睡著覺。在第一批農莊剛來竣工裏,就發現了他有著胃潰瘍,可他因工地事忙,就擱著沒時間去治療,後來一拖就是幾年,等到第二批農莊建成後,他實在控製不住了,痛得暈倒在牆棟下,差點帶去了他的生命……我還沒聽完他的話,就差點把眼淚都流下來了!多好的黨員啊,多好的幹部啊,多好的兄弟啊!而今一見上他時,從他的外表看上去,也不出乎新哥所說。為了不影響我們今天所見麵的情緒,我隻強忍著心情,把對他崇高的敬意,強烈地壓製在心底。狗屎腦兄是叫陳力華,他隻比新哥細小四歲。小時候,他隻因頭頂上生癬癩,那時候山衝裏沒有醫治的方法,他爹總用些土藥敷在他的頭頂上,形成堆堆。大概他那綽號就是這麽由來的。小時候的力華就不比力中,力華是個慢長人,和我一樣,在夜校時,大家都叫我倆是書上所寫的抗日戰爭時代的“小鐵錘”。在那個時候,在那所夜校裏,書讀得最好的那四個人中,當然就包含了他力華在內,力華在四人中他應排在老二。這四人分別是:牛八(力強),狗屎腦(力華),黑臉狸(力中),英姐(英愛)。他們四人的名字照他們的年齡從大到小排列下來就是:英姐第一大,黑臉狸第二大,狗屎腦第三大,牛八最細。把他們的名字最後一個連起來,分別就是:愛中華強。哈哈,新哥給他們取的名字別有一番心意在裏麵,很有意思,很含遠見。我不在新哥的得意名生之列,還是他的算盤子外的人,這不能怪新哥沒有培養我輔導我,是因為我年齡小很愛玩。後來,狗屎腦的癬癩好了後,頭上就留有一塊溜溜光光的大疤兒,小時候我很不懂事,一味淘氣,隔壁鄰居那個好事鬼九乃眼子很歪孽。一天,他老遠見力華往我們這兒走過來,就故意不動聲色地裝著教我了學一首打油詩,哪知這首打油詩裏的意思是罵著揶揄力華頭上那塊疤子的,我還記得,當時我實在不知道這詩句裏的含義是什麽,隻知道這詩好讀好背好說,隻用上幾個眨眼兒工夫我就能背下來。等他一走近,我忙就照著九乃眼子教我的樣子和做法(手在頭上邊搔著抓著,邊把拇指和無名指彎著做著個鏡子的樣子貼在頭頂上後),口裏在一遍遍大聲地念起了:“遠看一塊鏡,近看光****;扒開頭發看,實在不像樣。”他一看上我的手勢後,又聽上我口裏念了好幾遍這打油詩後,他的臉忙就由笑變黑,由黑變紫,嘴巴嘟得老高,如含了個大山桃子。可我還在不停地念著。他一見我還在做著這滑稽樣,忙就一打轉,嘩啦地一下,嗚嗚地哭著回家了。晚上我一回到家,後腳還沒過好門檻,爹爹一把摟住我,摑了幾個耳光後,接著不分個青紅皂白就一氣之下扒光了我的衣褲,忙著將手上的那根竹枝朝我不分個頭尾彈棉花一樣地使勁揪打著。一陣後,我那身上屁股上條條紅紅紫紫的“泥鰍蛐蟮”爬滿了我的遍身。除了吃了這頓肉體虧後,爹爹還一把摟住我要往對麵山下那水井裏扔著,在娘的阻勸下才免了這場風波。後來,娘教育我說,“你從今以後不能再取笑力華哥哥頭上那塊疤了,你千萬不能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另外,人無完人,六十歲後也不能笑人家的缺憾,何況你還隻有這點年紀。”從那以後我就知道自己錯在什麽地方了,再也沒有辱說力華哥哥了。力華確實是位好黨員好幹部,全村人個個都對他和新哥以及力中印象好。在新哥努力幫助下,力華在方方麵麵都進步很快,他是雷公嶺村第二位入黨的人員。他做事積極肯幹,吃苦耐勞,要做的事情他一定非把它做好不可,他為人忠心耿耿,講究實際。你看他矮矮的個子,可一身結實得很。雖然頭上有一塊大大的癬癩疤,可在他長長的墨黑的頭發掩蓋下,可讓人一時也難以看得出來,他那圓圓的臉麵上,總得輟上著幾分和藹憨厚的微笑,那雙潤光有神的眼睛裏,總時時流露出一種果毅與堅定的神情。他們三人都是新哥親手培養出來的雷公嶺的黨員幹部,他們都朝氣蓬勃,事業有為,在昨天下午的談話中,新哥總誇著他們三人為雷公嶺的教育事業和建設事業做出了努力,也為他起到了好的助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