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道

#26.我被懷疑有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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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髒終於進行了全麵檢查,檢查結果是未見異常。以至於心內科主任興奮地說:“這是我見過的最健康的心髒。”但是他並未宣布我的身體是健康的,他隻是說我的心髒是健康的。他懷疑我的肝膽有問題。因為我告訴他我的恐懼感越來越強。正因為如此,我被轉移到肝膽科病房,經過一係列的檢查後,也未見異常,肝膽科的醫生懷疑我的腎髒有問題,理由是我整日無精打釆、疲乏無力,明顯是腎氣不足。於是我又被轉移到腎內科病房,叉經過一係列腎髒的檢查,還是未見異常,腎內科主任懷疑我大腦出了問題,經過幾番周折,我住進了神經內科病房。神經內科主任六十歲左右,是個胖胖的小個子,但腦袋大得像個西瓜,戴著金絲邊眼睛,眉宇間透著哲學家的氣質,說話的語氣很有吸引力。經過磁共振、腦電波、腦地形圖等一係列腦檢查後,神經內科主任興奮地告訴我:“你的大腦是我見過的最發達的大腦,發達得可以和尼釆、梵高、波特萊爾、陀思妥耶夫斯基、莫紮特、肖邦、愛倫·坡等人物相媲美。”我驚異地問:“這麽說,你懷疑我精神有問題?”他不解地反問我:“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困惑地說:“因為你說的這些人物精神都有問題。”他振聾發聯地說:“你說得不錯。天才人物最引人注意的病態就是精神病症,這是由嚴重的心理障礙和心理衝突導致的。不然梵高不會說:‘一些人盡管瘋了或是病了,還是喜愛自然,這碧人就是畫家。’他甚至說:‘我愈是瘋癲,就愈是藝術家。’我說你的大腦可以和那些偉大的藝術家相媲美,並不是說你已經瘋癲,不,你隻是有瘋癲的可能。你知道你的作品為什麽默默無聞嗎?因為你對文學的執著尚沒有達到癡迷瘋癲的程度。如果你真的瘋了,你早就成功了。我告訴你,優秀的詩人隻有處於瘋癲狀態的時候,才會寫出驚人的詩句,一旦恢複正常,就再也寫不出詩句了。正因為如此,柏拉圖才說:‘有一種迷狂是神靈的稟賦,人類的許多最重要的福澤都是從它來的。就拿得爾福的女預言家和多多那的女巫們來說吧,她們就是在迷狂狀態中替希臘創造了許多福澤,無論在公的方麵還是在私的方麵。若是在她們清醒的時候,她們就沒有什麽貢獻。’我的意思你明白了嗎?”我被他說糊塗了,辯解道:“我很清楚我自己,既沒有瘋癲的症狀,也沒有迷狂的困擾,你現在的狀態倒像是搞藝術的或哲學的,而不是搞醫學的。”我說這話時,語氣裏帶著幾分譏諷,他卻露出受到恭維的興奮狀,大手一揮,振振有詞地說:“你是‘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我告訴你我的觀點是有根據的,我專門做過這方麵的實驗,我的結論是許多大思想家、大藝術家、大哲學家,他們的一生都表明他們是偏執狂或妄想狂。就拿梵高來說,他時常感覺自己的內心深處受到了衝擊,他高呼:‘我是神,我與上帝同在。’這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種明顯症狀。他不僅用狂妄自大的態度來畫太陽,而且在與高更發生激烈爭論後,用剃須刀割下了自己的耳朵,並用報紙將它包起來,送給了妓女。尼采更是借‘狂人’之口宣稱:‘上帝死了!上帝真的死了!是我們殺了他……你和我,我們都是凶手!’有一天,他在路上看見一個馬夫往死裏鞭打一匹馬,他看了立即撲上去抱住馬脖子說:‘我受苦受難的兄弟呀!’然後他就瘋掉了。在他發病的日子裏,念念不忘的一句話:‘我是如此如此的一個人,千萬不要把我和其他的人混在一起!’這說明至瘋至死尼采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梵高割下來的不是耳朵,而是他孤獨的靈魂,尼釆抱住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他孤獨的靈魂。鄭先生,你的靈魂和他們一樣孤獨,因此我才斷言你的靈魂極有可能像他們的靈魂一樣被擊碎了。”我被他的話深深觸動了,喃喃自語道:“不知道為什麽,我渴望被擊碎!”他饒有興趣地問:“你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感覺?”我直言不諱地說:“我感覺我已經墜落到墳墓裏了,而且是仰麵朝天地墜入墳墓的,我現在能做的就是仰麵朝天。”他搖晃著大腦袋說:“這是一種撤退,藝術是藝術家從生命撤退過程中創造的另一個世界,隻有肯於仰麵朝天的人才能看清這個世界。你所說的墳墓其實就是靈魂。”我將信將疑地問:“你的意思是說,我的靈魂病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一針見血地說:“有靈魂的人對於無靈魂的人來說都是病人。”我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微笑著問:“那我屬於哪一種呢?”他若有所思地說:“以我多年的臨床經驗推斷你的胸膛內有兩個人,一個是有靈魂的,一個是無靈魂的,你對這兩個人都情有獨鍾,而這兩個人為了跟你爭寵整日爭吵不休,甚至彼此暗藏殺機,你的恐懼感大概就是這麽產生的。”他似乎說到了我的痛處,我迫不及待地問:“那麽怎麽才能消除這種恐懼感呢?”他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關於這一點,我作為神經內科醫生無能為力。”我失望地問:“這麽說,我的病就沒治了?”他沉思片刻說:“我建議你轉到精神科治療,據我了解,我院精神科在治療你這種病方麵頗有些辦法。如果你同意,我這就幫你辦手續。”天哪!我心想,如果精神科對我的病束手無策,會不會給我轉到精神病院?我徹底迷茫了,遲疑了好一會兒,才對他說:“這麽大的事,我必須和我老婆商量一下,商量後再給你答複。好嗎?”他猶豫了一會兒,歎了口氣說:“那好吧,要抓緊。你知道醫院床位緊得很。”我疑惑地問:“難道精神科的病床也緊得很嗎?”他想了想笑道:“倒是沒有其他科室緊,如今精神都被物質盜取了,人們怕是連精神為何物都記不得了,怎麽可能得精神病呢?不瞞你說,我擔心精神病會漸漸地在地球上消失了。我之所以希望你抓緊,是因為怕耽誤了對你的治療。”正說著,進來一位女護士找他,他用手指捋了捋眉毛,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跟著女護士走了。而我卻仍然沉浸在與他談話的氛圍裏。不知為什麽,我內心深處竟然湧起一種向往,以為精神病科才是我真正要去的地方。好像我的病痛是因為遠離了精神病科才造成的,我應該壓根就住進精神病院,我現在感覺一切障礙都在摧毀我,可是我有一種預感,如果接受精神病方麵的治療,我能摧毀一切障礙。或許我這種想法不會被人理解,作為一名作家,不被人理解我已經習慣了,在我的世界裏,有太多的陌生、孤獨和憂鬱,正因為如此,我不求別人的理解,隻是我非常厭惡被別人誤解,然而哪位精神病患者不是在被誤解中孤獨地死去的?這當然緣於世人對精神病的無知,因為無知,所以幸福。在世人眼裏,或許我早就不被看做是一個活人了,這就注定了我的孤獨,因為孤獨,所以幸福。或許孤獨不僅是我心靈的需求,更是我唯一的目的。可是我老婆得知我即將被轉到精神病科後,心裏非常難過,她是唯一理解我的人,她擔心的也是我一旦被轉人精神病科,就注定了孤獨的命運,因為世人從不孤獨,他們從不懂得孤獨是什麽。但世人懂得寂寞,她擔心自己丈夫享受孤獨被世人誤解為寂寞,在世人眼裏,隻有那些沒有朋友、無所事事的人才會寂寞。一想到我被誤解的痛苦,我老婆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淚。然而過了一會兒,我老婆又抹掉眼淚,破涕為笑,我問她怎麽哭著哭著又笑了?她嬌嗔地說:“或許你真的有救了。”我不解地問為什麽,她深刻地說:“你不是很長時間沒有靈感了嗎,到那裏或許就有靈感了。”我老婆的話說到了我的興奮處,長期以來,在這個風雨飄搖的世界裏,我的靈魂四處飄**,我像一個遊魂似的找不到立足點,患病以來,我感覺靈魂在現實中已經走到了死胡同,住精神病科倒給了我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或許在那裏住上一段,我真能從死胡同裏走出來亦未可知。不知為什麽,一想到要住精神病科竟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這真是一種奇怪的感覺。一想到回家,我立即想起了小李子,也不知道他那些棘手的事處理得怎麽樣了,狗日的,也不知道他聽到我住進精神病科會是什麽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