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周二夜里在门房发现露易丝的。我与她之间的谈话则发生在周三。周四周五两天平安无事,只有医生来了一趟,说病人已经有了很大起色。格特鲁德几乎一直与露易丝待在一起,两人成了最为要好的朋友。
然而,有些事情始终悬在我的心头:验尸官将在周六就阿诺德?阿姆斯特朗的死因进行审讯;阿姆斯特朗夫人和年轻的沃克医生也很快就会把那位商人银行总裁的尸体运抵此地。可是,我们至今还没有把这两则死讯告诉露易丝。
而且,我对两个孩子也很担心。随着那家银行的倒闭,他们母亲的遗产已经**然无存了,而他们的恋爱又面临着重重的困境。事情简直已经糟糕到了极点。雪上加霜的是,莉蒂和厨娘又为如何给露易丝做牛肉浓汤的事大吵了一架,可想而知,厨娘一怒之下便走了人。
我想,华生太太非常高兴能把露易丝交给我们来照顾。托马斯则早晚都要上楼去,站在门口向他那位年轻的女主人问安致意。可怜的托马斯!他天生就以主人的利益为重——这个特点在很多老黑人身上都能找到,他们仍旧坚持着奴隶时代的老传统。对于托马斯来说,主人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写到这里,我不禁非常地想念他;那个叼着烟斗,点头哈腰,让人无法过分信赖,但却心地善良的老人!
周四那天,阿姆斯特朗家的法律顾问哈顿先生从镇上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得到通知,阿姆斯特朗夫人即将运送她丈夫的尸体动身返回东部,并将于下周一抵达本地。接着,他又吞吞吐吐地说道,同时,他还接到了进一步的指示,要求我解除向阳山庄的租约,因为阿姆斯特朗夫人希望能够直接回这里来。
我大吃一惊。
“这里!”我说,“您肯定是搞错了,哈顿先生。这里几天前才刚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再想回到这里。”
“可是,”他回答道,“她归心似箭地想要回来呢。她是这么说的:‘尽一切办法腾空向阳山庄。务必立即赶往该处。’”
“哈顿先生,”我恼火地说道,“我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已经被这一家子摆弄够了。为了租下这座大屋,我花了一大笔钱。我从城里搬到这儿来,是准备待上一整个夏天的。我在城里的家已经拆得七零八落,正在让装修工人重新装潢。来到这儿一个礼拜了,我一个好觉都没睡过。在我恢复元气之前,我打算一直待下去。另外,如果跟我料想的一样,阿姆斯特朗先生在临死之前便已经破了产,那么我想,他的遗孀肯定非常乐意摆脱这么昂贵的一片房产。”
律师清了清喉咙。
“您作出这样的决定,让我感到十分遗憾。”他说,“英尼斯小姐,费兹太太告诉我,露易丝?阿姆斯特朗在您那儿。”
“没错。”
“她知道——那两位亲人去世了吗?”
“还不知道。”我说,“她病得很厉害;也许今晚便可以告诉她。”
“真是太不幸了,太不幸了。”他说,“我这里有一封给她的电报,英尼斯小姐。可以发过去吗?”
“您最好拆开它,把内容读给我听。”我建议道,“如果事关重大的话,这样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哈顿先生动手拆开电报,电话那端沉默了一阵。随后,他有如宣判一般缓缓读了出来。
“监视尼娜?卡林顿。周一到家。署名:F. L. W. 。”
“嗬!”我说道,“‘监视尼娜?卡林顿。周一到家。’很好,哈顿先生,我会告诉她的。不过,现在她可没有力气去监视任何人。”
“好了,英尼斯小姐,如果您决定——嗯——解除租约,请通知我。”律师说道。
“我不会解除的。”我回答道。
他“砰”的一声挂上了话筒。完全可以想像得出,电话那端的他,肯定是一脸怒色。
我信不过自己的记忆力,于是便逐字逐句地把电报的内容写了下来。同时,我决定要去问一下斯图尔特医生,再过多久才可以把真相告诉露易丝。我认为,没有必要让她知道商人银行倒闭之事,但却必须尽快将她继父继兄二人的死讯告诉她。否则,她也许会通过某个预料之外的渠道听说此事。那样一来,造成的震动就会更大了。
四点钟左右,斯图尔特医生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把一个皮袋子拎进了大屋,在楼梯脚下打开来让我看。一大堆瓶子中间,赫然安放着十二个硕大的黄皮鸡蛋。
“这是真正的鸡蛋,”他骄傲地说道,“可不是您那些养分不足的商店货。这是真东西——有几个还热乎着呢。您摸摸!这是用来给露易丝小姐做蛋奶酒的。”
他得意洋洋,满面欢喜。临走之前,他坚持要去配膳室,打算亲手做一份蛋奶酒。不知为什么,在他动手的整个过程中,我似乎看到了我在城里的神经专科医生威洛比做蛋奶酒时的情景。我想知道,他是否也曾开出过这么平民化,却又这么美味的药方。这时,斯图尔特医生一边搅着鸡蛋一边开了口。
“那天回家之后,我跟我太太说,”因为用力过大,他的脸上泛了红。“我对您讲了沃克和露易丝小姐的事,您肯定会认为我是个老嚼舌鬼。”
“没那回事儿。”我对此表示异议。
“事实上,”他显然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是在和下人闲聊的时候,偶然听说这件事的。您知道,下人们总是能打听到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沃克医生的司机——他可比我时髦多了,出诊时都是坐着汽车去。他的司机喜欢上了我们家的女佣,是他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她。我觉得这事儿很有可能,因为去年夏天这家人住在这儿的时候,沃克将大把的时间花在了这里。不仅如此,里格斯,也就是沃克的司机,还提到了另外一件事,恰好可以跟这件事情互相为证。他说,沃克正在这片地产上建造一座房子,位置就在山脚下。请把糖递给我。”
蛋奶酒做好了。酒液和奶液一滴滴地搅入了蛋液,此刻,最后一搅之后,又在混合器里猛力晃动了一会儿,它终于完成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种金白两色调和均匀的**。医生深深地嗅了一下。
“真正的鸡蛋,真正的牛奶,真正的肯塔基威士忌的味道。”他说。
他坚持要亲自把蛋奶酒送上楼去。但是,走到楼梯脚下时,他停下了脚步。
“里格斯说,房子的设计图都已经画好了。”他重提此事,“是镇上的休斯顿设计的。所以,我自然便相信了他的话。”
当医生从楼上下来时,我有个问题要问他。
“医生,”我问道,“附近有没有姓卡林顿的人?尼娜?卡林顿?”
“卡林顿?”他皱起了眉头,“卡林顿?没有,我记得附近应该没有这个姓氏。溪谷底下以前倒是有一家姓科温顿的。”
“是卡林顿。”我说。
这个话题暂时放下了。
当天下午,格特鲁德和哈尔西出去散了很长时间的步。露易丝则一直在睡觉。我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沉闷,便习惯性地又一次坐了下来,把事情前前后后地思考了一番。沉思后的结果之一是,我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电话旁边。
虽然尚未见过那位沃克医生,那位乡间居民口中的露易丝?阿姆斯特朗的未婚夫,但是,我对他极为讨厌。
我与萨姆?休斯顿很熟。在萨姆远比现在年轻之时,在他娶了安妮?恩迪科特之前,我与他曾经一度有过更深的交情。所以,此时此刻,我毫不迟疑地打了个电话给他。
可是,接线生把电话转给了他的机要秘书,这位秘书又屈尊将电话转给了他的老板。等待在电话这端的我一时茫然若失,不知应该如何开口。
“嗨,你好吗,瑞秋?”电话那端传来萨姆洪亮的声音。“要在悬崖上盖那座房子了吗?”
这个玩笑他已经开了足足二十年了。
“应该快了。”我说,“不过,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一个与我自己无关的问题。”
“瑞秋,四分之一个世纪都过去了,你可一点儿都没有变。”这又是另一番揶揄。“尽管问吧,除了我的家务事,什么我都乐于回答。”
“拜托你严肃一些。”我说,“告诉我,你们公司最近是否为卡萨诺瓦的一位沃克医生画过一座房子的设计图?”
“是的,我们画过。”
“那座房子要建在哪里?我问这个问题是有理由的。”
“我想,它是要建在阿姆斯特朗家的地产上。是阿姆斯特朗先生亲自前来商议的。我从中得到的推论是——实际上,我相当确定——这座房子是要给阿姆斯特朗先生的女儿住的。她已经跟沃克医生订了婚。”
随后,建筑师又一一问及了我家中的各位成员。终于挂上电话时,我已经确定了一件事。露易丝?阿姆斯特朗爱着的是哈尔西,但她要嫁的却是沃克医生。不仅如此,这并非新近才作出的决定,而是早已酝酿多时的计划。对于这样一件事情,必然存在着某种解释——可是,这个解释是什么呢?
当天,我向露易丝转述了沃顿先生拆开的那封电报的内容。
她似乎深明其意,但却露出了一脸的不快之色。我从未见过比那更为难看的神情。看上去,她简直像个缓刑期已尽的犯人,只能静候行刑之日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