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莉蒂发现了行李间墙上新挖的那个洞,尖叫着冲下了楼梯。她边走进餐厅边说,有双看不见的手正在石灰上挖洞,她一进去,便停了下来。而且,她还感觉到了一阵阴风。为了证明她的说辞,她拿来了我那双沾满泥巴的湿靴子。真不凑巧,我忘了把它们藏起来。莉蒂把靴子举到警官和我的面前。
“我告诉你们什么来着?”她戏剧性地说道,“看看吧。这是您的靴子,瑞秋小姐——糊满了泥巴,从头湿到了底。我告诉您,您可以尽情嘲笑;但是,肯定有什么东西穿过您的鞋。这事错不了,上面还有墓地的味道呢。谁知道它们昨晚是不是去了卡萨诺瓦墓园,甚至还坐在了坟墓上!”
贾米森先生差点被噎死。
“莉蒂,如果他们真的干了这种事,我一点儿都不会吃惊。”他终于喘过了气来,“看上去就是这么回事。”
我想警官一直在制订着一个计划,而且这应该是个妙计。可是,事情发展得太过迅速,根本没时间将它付诸实施。
发生的第一件事情,是慈善医院传来消息,说华生太太已经不久于人世,想在临终之前见我一面。我不太想去。参加葬礼时,还可以从它的仪式和盛况中找到某种悲伤的乐趣,可是,遇到临终的病榻,我便退缩不前了。然而,莉蒂找出了留备不时之需的丧服跟黑纱,我到底还是去了。贾米森先生和白班警官留在家里,仔细地检查着螺旋楼梯上的每一个角落,敲敲打打,四处勘查测量。想到晚上会令他们大吃一惊,我在心里暗自得意。事实证明,我的确让他们大吃了一惊,差点就肌肉**了。
我搭火车到了慈善医院,立刻便被带进了病房。在那个四壁灰白的房间里,华生太太正躺在一张高高的铁**。她的身体非常虚弱。我在她身旁坐下时,她只是睁开眼睛看着我。我的良心深受谴责。这段时间,我们忙活着其他事情,居然任由这个可怜的女人自生自灭,连句同情的话语都没有。
护士给她打了针兴奋剂,没过多久,她便可以说话了。不过,她的讲述仍然时断时续,不够连贯,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重述她的故事。
踏进慈善医院之后的这一个钟头里,我听到了一个悲伤而又令人同情的故事,并且亲眼目睹着一个女人陷入了临终之前的昏迷不醒当中。
简单说来,管家的故事是这样的:
那年,她还未满十四岁,便已父母双亡。身为长女的她,从此担起了照顾一大家子弟妹的重任。当时,他们住在中西部的一个小镇上。然而,弟弟妹妹们接二连三地死掉了,全都被葬在了父母的坟旁。活下来的,只有还是婴儿的露西。
出于冲动而又情绪化的天性,姐姐在妹妹身上倾注了所有的感情。在安妮三十二岁,露西十九岁的那年,一个年轻男子来到了镇上。他刚刚在怀俄明州的一个知名牧场避过暑,正准备往东部去。那些有钱人经常会把自己百无一用的浪**子打发到这种地方,戒戒酒,打打猎,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姐妹俩当然对此类事情闻所未闻。她们被那年轻人的热情迷得昏头转向。一句话,七年以前,露西?哈斯韦尔嫁给了一个化名为奥布里?华莱士的年轻人。
安妮?哈斯韦尔曾跟镇上的一个木匠结过婚,当时已经成了寡妇。开始的三个月,一切都进展得非常顺利。奥布里带着他的新娘回到芝加哥,住在了一家旅馆里。或许,曾在乡间小镇让他深深着迷的天真质朴,到了城市里,却变成了对他的一种刺激。即使在那三个月当中,他也远远称不上一个模范丈夫。所以,当他终于溜走不见时,安妮简直想要谢天谢地。可是,对于那位年轻的妻子来说,事情则完全不同。她日益萎靡,烦躁不安,终于在生子之时难产而死。安妮收养了那个孩子,并给他取名为卢西恩。
安妮自己没有生过孩子,于是便把她那并不健全的母性慷慨地倾注在了卢西恩身上。不过,在一件事情上,她的态度非常坚决:奥布里?华莱士必须负责教育他自己的孩子。她对孩子的一部分热爱,表现在了对他的期望上面:他应当拥有所有的机会。因此,她来到了东部。她四处漂泊,靠做点儿简单的缝纫活过日子,让男孩始终有家可归。然而,她终于意识到,自己唯一擅长的是家务活。于是,她把男孩送进圣公会之家,并得到了阿姆斯特朗家的管家一职。在那里,她发现了卢西恩的父亲,这一次,他以自己的本来面目出现了。他就是阿诺德?阿姆斯特朗。
我猜,当时安妮的心中并无特殊的恨意。她把男孩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威胁说,如果他不肯供养孩子,就要将此事揭露于众。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确实照做了。后来,他意识到了卢西恩是这个寂寞女人一生的志趣所在。于是,他找出了孩子的藏身之地,威胁说要将他带走。安妮吓疯了。两人的立场顿时发生了逆转。从前阿诺德给安妮供养孩子的钱,如今又逼着她一点一点地还回来,榨得她总是身无分文。阿诺德堕落得越深,要求便越是过分。在他与家人决裂之后,情况变得更加糟糕。安妮从圣公会之家接回了孩子,把他藏在了克雷斯堡路上位于卡萨诺瓦附近的一间农舍里。她时不时地去那儿看看孩子,他就是在那里染上了热病。那家的主人是德国人,孩子管农夫的妻子叫祖母(原文为德语。——译注)。如今,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帅气的男孩,是安妮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阿姆斯特朗一家去了加利福尼亚之后,阿诺德的迫害手法与日俱新。他因男孩失踪一事大发雷霆。安妮深恐他会伤害自己,于是,只得离开大屋,搬进了门房。然而,在我租下向阳山庄之后,她以为迫害会就此停止,便前来应聘管家的职位,并且顺利地得到了这份工作。
那是在周六那天。那天晚上,露易丝出人意料地回到了向阳山庄。托马斯找来了华生太太,然后又去绿林俱乐部找阿诺德?阿姆斯特朗。安妮以前很喜欢露易丝——她总是让她想起露西。她不知道露易丝遇上了什么麻烦,但她一直处于一种骇人的激动状态之中。华生太太企图避开阿诺德,但他摆出了一副丑恶的嘴脸。两点半左右,他离开门房,来到了大屋。有人把他从东侧的入口放了进去,很快,他又出来了。有事情发生了,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没过多久,英尼斯先生和另一位绅士一起开车离开了。
她跟托马斯设法让露易丝平静了下来。快到三点时,华生太太动身朝大屋走去。托马斯有一把东侧入口的钥匙,并把它交给了她。
穿过草坪的时候,她迎面遇上了阿诺德。对方不知为何决意要进屋去。他手里拿着不知从哪儿捡来的一根高尔夫球杆。她不让他进去,他就用球杆打她。她的一只手伤得很重,正是这个伤口受到了感染,如今即将置她于死地。她又气又怕,激动地跑进了大屋。当时格特鲁德和杰克?贝利正在前门那里。她爬到楼上,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格特鲁德的房门开着,哈尔西的左轮手枪就放在**。她抓起手枪,转过身去,顺着螺旋楼梯往下跑。她听见阿诺德正在外面摆弄着门锁。于是,她悄悄溜下去打开了屋门。她还没来得及回到楼梯上,他便进来了。屋里一片漆黑,但她可以看见他那雪白的衬衫前襟。她站在第四级台阶上开了火。在他砰然倒地的同时,弹子房里有人尖叫着跑开了。警报响起的时候,她已经没有时间上楼了,于是,她躲进大屋西翼,直等到所有人都下了楼。然后,她偷偷地溜到楼上,把枪从窗户扔了出去。接着,她又下了楼,刚好把绿林俱乐部来的那几个人迎进了屋。
就算托马斯曾经有过怀疑,他却从来没有说出口。当她发现被阿诺德打伤的手正在恶化时,便把卢西恩在里奇菲尔德的地址,以及将近一百个美金都给了老人。那笔钱是打算在她康复之前,用来为卢西恩付膳宿费的。
现在她找我来,是想问我,肯不肯想办法让阿姆斯特朗家的人关心一下这个孩子的事情。当她发现自己伤势恶化时,曾写过信给阿姆斯特朗夫人。信里没提其他的事情,只告诉她阿诺德的合法儿子在里奇菲尔德,恳请她能承认他。她就快死了,而那男孩是阿姆斯特朗家的一员,有资格继承他父亲的那份财产。证明文件都放在向阳山庄她的行李箱里,还有死者写的几封信,可以证明她所言不虚。她就要走了;尘世的法律再也无法对她作出判决;而在另外的某个地方,也许露西会为她辩护。
那天晚上,贾米森先生听见有人在螺旋楼梯上,其实那也是她。她被什么东西吸引着,蹑手蹑脚地溜了下来。受到追赶之后,她疯狂地逃进了遇上的第一扇门里。她掉进了衣物滑道,幸亏被下面的篮子救了一命。
我如释重负,真想大哭一场;那个人毕竟不是格特鲁德!
这就是华生太太的故事。尽管它是如此的哀伤而又悲惨,但是,能把它讲出来,似乎已使这个将死的女人得到了解脱。她不知道托马斯已经死了,我也没有告诉她。我答应她照顾小卢西恩,并且始终陪在她的身边,直到她清醒的时刻越来越短,最后完全丧失了意识。这天晚上,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