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遮眼

#第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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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她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在這個昏沉沉的夜晚。

微藍的光緊貼在天花板上,她不需要抬頭就能看見了,誰說仰望才能看到天的呢?她不需要,她隻要一睜開眼睛就能看到了,她總是能看到,也幾乎隻能看到天。如果不是天花板把天給擋住了,她一定無時無刻地都會看見那片天,她將要抵達的天。

她會抵達嗎?她又不禁問道,說不定她要去的是地獄呢?也不奇怪,她這輩子想一想倒是也沒有積下多少福德,或者做了多少善事,她就連自己曾經犯下的錯也不敢向女兒坦承,還欺騙了她那麽多年。下地獄也是應該的。

自從語言的能力喪失以後,她隻能思考了。思考並不總是順暢的,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的大腦深處,又或者是因為那團沒有化去的血栓,常常對她的思考做出阻礙。她如今想來自己在此刻能夠形成這樣完整的,流暢的思考,一定是因為自己的意識即將要消散了。

她想,有些話終究是要與她說清楚的,那些自己一直沒有勇氣說出口的話,其實她早都已經想過了,在她癱瘓以前就將其寫了下來,藏在獨屬於自己的那個上鎖的抽屜裏。那個抽屜就在電視櫃的正下方,距離她的病床不過一步之遙,這一步她卻也已經無法跨越了,她僅有的意識隻足以支撐著她抬起一隻手,拉扯著佩戴在胸前的那根銀色的鑰匙。

對不起了呀,佳穎,我的女兒,佳穎。劉悅在心裏懺悔著。

“媽媽,你怎麽了?媽媽?”半夜裏輾轉難眠的劉佳穎或多或少地意識到了不對勁,她不放心地爬了起來,走向劉悅的病床邊,發現劉悅的床單下方已經濕了一大片。劉悅則睜著眼,渾身上下在不停地發抖。

經過了一整夜以及一整個上午的搶救,劉悅仍未能脫離危險,被送進了重症監護室裏。重症監護室淺藍色的大門是沉重的,和劉佳穎當下的心情一樣。她站在充滿了藍色的空間入口邊緣處,仿佛連呼吸的聲音也正在被藍色所卷走,藍色的地板,藍色的窗簾,藍色的病床,藍色的櫃子,藍色的帽子,還有藍色顯示屏。顯示屏,那唯一代表著生命的藍色,借由著無數的導管和數字牽係著她母親的生命,“嘀”的一聲聲響是她所能獲得的僅有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