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深沉,寒风肆虐,尽管身着锦裘,元贞仍感到微凉寒意。
想到这次生死难知,元贞久久难以入眠,扭头望着都灵公主。只见女子卷缩着身子,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深深睡着,莹润面颊,经寒风吹拂,透出一抹暗红。
元贞心生疼惜,草原女子本就命运悲苦,都灵公主因己之故,而无辜牵扯到这一旋涡之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愧疚,心想:“都礼王子敢放火烧山,显然不顾妹妹死活,劫持于她,非但毫无益处,反而增加负担……”
想要放她归营,然而随即狠下心来,断了这个念头,暗想:“蛮方汗爱惜羽毛,留他女儿在手,终归是个牵制。”
黎明时分,元贞眼皮沉重,终于有了困倦之意。迷迷糊糊睡了一阵,负责值守的随从,忽的发出示警,元贞被惊醒,只见数百蛮方兵,已经摸上山道,寒衣铁甲,银光幽亮,迎着初升朝阳,散发出溶溶冷意。
元贞等人弩箭连发,射杀一批蛮方兵后,挥舞兵刃,杀入敌阵,大肆砍杀。在遗尸过百后,蛮方兵纷纷退走。然而没等元贞等人松一口气,千余蛮方军,沿着山道杀来,来势更汹,气势更猛,元贞六人,奋起余勇,再度冲入敌阵,全力拼杀。
刚刚将其杀退,未及喘 息,又一波敌军掩杀而至。元贞暗暗叫苦,他已经猜到都礼用意:己方虽然骁勇,又占了地利,但毕竟人少。蛮方军不下数千,因而分批冲杀,意在以车轮战消耗己方体力。毕竟,相较于蛮方大军,己方六人犹如沙漠中的一粒微尘,气力终有穷尽之时。
这番杀戮,由清晨杀到正午,辜宏誉已倍感疲惫,额头汗水涔涔。元贞更觉手臂发酸,筋骨发麻,几有后力不济、气力竭尽之感。与他同来蛮方的四名随从,眼下更是一死一伤。
“辜兄,”元贞长叹一声,“你去吧,凭你的本事,足以突围而去……”
辜宏誉皱了皱眉,挥剑砍翻眼前两个离他最近的蛮方兵。忽然间,蛮方军后头一阵**,举目瞭望,山外,一支鲜盔亮甲的精骑,如狼奔豕突,切入蛮方军阵中。由于来势突兀,迅如疾风,蛮方兵猝不及防,被杀了一个人仰马翻。
山道上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喊叫:“大魏军杀来了,魏军杀来了……”
元贞心头一喜,极目而望,只见百余锐士,身披精甲,挽强弓、挺长矛,转眼间,杀透敌阵,冲上大山,领头的正是和他称得上故交的王霆岳。他带人在山道上一阵驰突,蛮方兵竟被他百余名铁甲锐卒冲**的零散不堪。
这百余锐卒,乃是王霆岳亲信,均是百里挑一的锐士。若说戚军之锐,甲于天下,王霆岳手下的这百余兵士,更是戚军少有的精锐之士,战力极其强筋,顿时间,如滚汤**雪,势不可挡
元贞四人,奋力出击,蛮方兵终于无法支持,从山道上退回大营。
“霆岳兄!”元贞振奋之余,连称谓也跟着变了,“你来的好及时,若再晚来片刻,小弟就要葬身异域了!”他料到王霆岳看到自己发出的信号后,会带兵来救,却没有想到,王霆岳来的如此之快。
王霆岳微微一笑,“我早知蛮方没有求和之意,这段时日,我一直带人在草原周围游弋,以便随时接应,昨天看到王爷所发信号,便率兵赶来,索性来的不晚。”
元贞向山下望去,只见蛮方溃兵如潮,都礼手下军官正在约束乱哄哄的败兵,山间下一阵混乱,想来一时半刻无法组织攻击,微微一笑,说道:“不晚不晚,来的正是时候!”
当下,王霆岳和他手下兵士,纷纷下马,除部分人退到一旁,看守战马外,其他兵士各守山口。他有大将之才,虽然兵力有限,然而防范严密,尽得险要之处。
元贞心下称赞,口中道:“只是,峡谷关兵士乃戚潇天家私,你出兵救我,只怕戚大将军那里说不过去……”
王霆岳沉默一阵,说道:“戚大将军容不下有二心之人,今后的峡谷关,将再无王某容身之地……”
元贞心生愧疚,“想不到因小王之故,牵累将军失去立锥之地。”
王霆岳轻轻摇头,“王某早有名言,心中先有朝廷,再有峡谷关。若戚大将军忠于朝廷,我便忠于戚大将军。然而这几日我才有所知道是是我错了,戚大将军,其志绝非割据自守、独霸一方,而是称王称帝,甚至问鼎天道……”
元贞当晚戚潇天晚宴之上,便觉察到戚潇天野心外露,并不为奇,只淡淡一笑,并不置评。
王霆岳道:“当晚幸好王爷及时离开,卑将后来才知,戚大将军想要挟持王爷。他和自己手下心腹说,王爷是皇上诸位皇子中,最有皇者之风,因而想要囤之居奇,若能拥立王爷上位,更将是奇功一件。”
元贞微一冷笑,“他是想以后‘挟天子而令诸侯’,可惜我不是汉献帝。”
“不止如此,”王霆岳又道:“戚潇天还曾说,王爷曾帮相州司马伦铲平曹子昂,控制住王爷,对他以后拉拢相州大有好处,若能和相州结为同盟,就有足够的实力和薛王相抗,甚至由此破局,一改边关大将无独大的局面。”
“想不到,不光蛮方汗想要收我当女婿,在戚大将军那里,我也是炙手可热。”元贞苦笑不已。他想起之前以火防火之举,暗想,父皇以边将挟制边将,使其彼此掣肘、互为制约,岂非也是以火防火?又想,以火防火虽是遏制边将的好法子,但若把控失当,就会引火烧身,父皇精明了一辈子,就不怕玩鹰反被鹰啄?
这时,山脚下号角悠扬,在大漠中悠然传远,元贞、王霆岳、辜宏誉等一起朝山下望去,但见又一支蛮方兵,如滚滚洪 流,汇入都礼所率打骑兵阵中,声势更为浩大。
“都礼来援兵了!”王霆岳浓眉紧皱,按照他算计,他手底下锐卒,可以一当十,不敢说将蛮方兵杀败,自问护着元贞突围不是难题,然而眼下都礼来了援兵,再想突围,不是那么容易了。他知以蛮方兵战力,如果在毫无遮掩的沙地上被围,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们也该去寻求援兵了。”元贞忽的望向辜宏誉,“辜兄,烦劳你到塞州走一趟。”
辜宏誉皱了皱眉,似乎有些不明所以,元贞道:“辜兄武功高明,蛮方兵定然拦你不住。你去塞州城外,乃蛮人营地,向我四弟宁王求援。眼下乃蛮大军,由我四弟节制,他想来不至于见死不救。”
他本想让王霆岳前去请援,但想到王霆岳是百余锐卒的主心骨,在元宗带兵援应之前,他所能依靠的只有这百余兵士。
“恐怕戚大将军不会放行。”王霆岳浓眉紧皱,“十数年来,戚潇天从不让任何朝廷骏马,踏足峡谷关,生怕朝廷大军‘假道伐虢’,将他根基捣毁。”
“想来戚潇天,终究不会直接和朝廷、宁王硬抗,”元贞想了想:“宁王英明睿智,若他顾全手足之情,定能想到办法。”
说到此,元贞心头忽的一阵不安。之前宁王之所以相助于己,是因为元宗需要他牵制势力不断膨胀的大皇子瑞王。然而眼下宁王乃蛮铁骑在手,大皇子也要退避三舍,是否还会像以前那样看重自己,可就只有天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