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人如海一身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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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過人生的某個階段之後,對於聚散這回事,我似乎沒有從前那麽執著了。與任何人分開都不再像年輕時那樣,痛苦得那麽劇烈。

除了她。

不管是我每次離開湖南,還是她來北京看我,到了分別的時候,在高鐵站和機場的安檢口,我總是戴著很大的墨鏡,也不多說話,很雲淡風輕的樣子。其實心裏洶湧著悲傷,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克製住。

“我就從來沒哭過,”她斬釘截鐵的說:“你從家裏走,我覺得你是去外麵闖世界了,應該為你高興。我從你那裏走,看到你把自己的生活照顧得很好,朋友又多,我很放心,也沒什麽好哭的。”

她用具有某種迷信色彩的語氣強調:“而且啊,我哭會對你不好,會影響你的運氣呀。”

即便上了年紀,她仍然有種天真,這天真有時讓人感覺愚蠢,卻又不忍指責。

她可能是忘了,她也不是從一開始就這麽淡定的。

那是2009年的夏天。

我離開校園,初入社會,硬著頭皮學習獨立生活,沒有人可以求助,也沒想過要去求助。

那種負氣是怎麽回事?我很多年裏都沒想明白。

跟別人合租卷煙廠旁邊的老式居民樓,空氣裏彌漫著濃重的煙草氣味,每一天。

她來長沙看我,

她自己是極其能吃苦的一個人,可是看到我的居住環境,也忍不住直搖頭。

為什麽不租個好一點的房子呢?她一邊打掃衛生一邊問我,掃把伸進床底下,傳來玻璃碰玻璃的清脆聲音嚇了她一跳,怎麽會有這麽多空酒瓶子?

“因為房租便宜啊。”我根本一點都不覺得委屈:能做飯,能洗澡,關上臥室門就能安安靜靜寫小說,下樓就是公交車站,交通也便利。

那時候,對於生活,我沒有更多的需求。

起先是她一直用粗糲的方式養大我,到頭來又是她覺得我太虧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