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亨抬眼,见陈玄礼说完之后,眼眸下垂,恭谨坐着,心中忧虑更甚,想了想继续道:“仁德这东西,本王要了做什么?长安城这么大,有这么多人,能跑的都跑了,可还有许多跑不了、跑不动的,况且,就算跑出去,难道外面就安全了吗?叛军四起,只要一日不平息,百姓一日没有安生日子过!”
李亨自顾自说着,也不管陈玄礼是否听得进去,“安禄山残暴,唐军抵抗愈是厉害,他便愈不会对百姓留情,若咱们当真离开长安,待安禄山进城,本王实不敢想象,城中。。。该是人间地狱了吧!”
“若是要跑,该是轻车简行,也不知父皇会带上谁,长安城中这么多宗亲。。。这么多官员,他们也有家眷。。。”李亨说着声音渐渐低落下来,“长安可以守得住的,本王实在不想。。。”
“陛下已是下诏,命京兆尹方进为置顿使,崔光远为西京留守,陛下命人快马加鞭赶赴剑南,以颍王就任剑南节度使为由,命当地做好接待工作。。。”陈玄礼突然开口道。
陈玄礼作为天子近卫,皇帝要跑,他便是护卫,其中种种,他自然清楚。
“所以。。。”李亨听闻,脸上带着一丝悲愤和失望,“父皇当真,是要舍弃长安了?”
“陛下明日会登城,继而宣布‘亲征’,之后从北内通往玄武门,离开长安!”陈玄礼道。
若是杨国忠知道皇帝根本不用再劝,不知道心中有多高兴,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所想的在走,可是世间任何事,总有一个变数,而今的变数,就在李亨和陈玄礼身上。
“将军大义!”
李亨起身走到陈玄礼身前躬身下拜,陈玄礼忙起身回礼,说道:“殿下今日召臣前来,臣知晓是为何事,臣,愿意助太子一臂之力!”
“多谢陈将军!本王,替这城中的百姓,谢陈将军!”
陈玄礼能答应李亨,自然不仅仅因为李亨的这几句话。
不过李亨说的也对,皇帝要出逃,自然能简就简,才能保证尽快赶到川蜀,而要舍弃的人中间,难道就不会有自己的亲眷好友吗?
二来,便如那人信中所言,皇帝年事已高,路上说不准遇到点什么事,届时,自然是太子继位,自己如今帮太子一把,也能在太子面前卖个好,不至于等太子登基,朝政稳固后,再来找自己算账。
反正,自己也并不是很想离开长安。
再说,仁不仁德这种事,太子说得对,能当饭吃?还是能用来抵抗叛军?
该坚决的时候便该坚决一些,选择最优的方案!
直至晨钟响起,二人才先后离开平康坊,陈玄礼自去禁军衙门,李亨则进宫去了。
皇帝坐在殿中,这座兴庆宫是他命人建造,建成之后自己便住在这里,朝堂也搬到了这里。
这里有无数他的壮志,多少利国利民的政令从这里颁出,吐蕃、突厥的使臣在这里对自己俯首。
可是如今,他竟然因为安禄山这个狗贼,被逼得要逃离这儿,将这座辉煌的宫殿和万千财富拱手于他。
皇帝实在是不甘心啊!
可是再如何不甘心,他也不能留下!
只要保得自己平安,待汇集了勤王之师,自己定然要夺回这座都城,将安禄山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将跟随他的叛将五马分尸,将投降了他的唐朝官吏全部下狱治罪!
皇帝眼中冒出怒火,继而倏地熄灭,再现颓唐。
他穿上龙袍,准备登城宣布“亲征”一事,“陈玄礼何在?”
陈玄礼作为禁军统领,自然是要跟着保护自己的,皇帝看向门口,只见一个身影匆匆而来。
门外内侍禀报说“太子求见”,皇帝想着要走这事,还未同太子说,此时也是时候了,便点了头让他进殿。
“见过父皇!”李亨行礼之后,起身道:“儿臣有重要之事禀报父皇,还请父皇屏退左右!”
皇帝脑中想着的都是离开长安这件事,丝毫没有犹豫就让高力士带着人退了出去,“说吧,何事?”
李亨直起身子,继续道:“儿臣以为,长安尚能守,儿臣愿自请登城,组织兵卒守卫长安!”
皇帝叹了一声,抬头看向自己这个儿子,也不知他为何如此倔强,长安就这么点人,怎么守?
“三郎,你可有想过,长安若守不住,大唐就完了!你要朕如何去见列祖列宗?此事不必再提!”皇帝说道。
“父皇,君王死社稷!”
“大胆!”皇帝听到这句话,陡然一阵心虚,他能不知道君王死社稷?可是他也怕啊,享受了这么多年奢靡生活,还有美人在侧,如何能去死?“给朕滚出去!”皇帝大吼道。
可是皇帝说完这句话之后,却是见一向听话的李亨没有离开,而是朝着自己走近了一步,“孽子,你想做什么?来人!”
李亨从袖中取出一份旨意,摊开后放在皇帝桌案上,轻声道:“既然父皇不愿意为社稷而死,那便由儿臣代劳罢,请父皇,盖玺!”
皇帝哪里还不知道李亨的意图,眼见着诏书上明晃晃的“禅位”二字,更是气得全身颤抖,他倒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儿子,竟然当真会做出逼宫这种事。
李亨本还保留着一丝希望,希望父皇能回心转意,自己也就不用走上这条路,可是无奈啊,父皇一心求活,弃长安于不顾,无论如何,自己也不想看到此种结果。
“来人!人呢?陈玄礼!”皇帝朝门外大喊,殿门被人推开,陈玄礼大步走了进来。
皇帝见了陈玄礼,心中总算安定了些,指着李亨下令道:“太子谋逆,给朕押下去,关入大牢!”
“关入大牢?”李亨心中悲凉,“然后呢,等着叛军入城,杀儿臣的头威震唐军,告诉天下人连大唐太子都被叛军杀了,大唐气数已尽吗?”
“太子?哼,朕这就下旨褫夺你太子封号,至于谁来做这个太子,朕自有考量!”皇帝阴沉着脸,反正自己儿子还有众多,就算儿子没了,还有这么多孙子,总能找出一个能当太子的,大唐,还是会延续下去。
李亨苦笑了一下,心中决心却是很为坚定,缓声道:“还请父皇,盖玺!”
“陈玄礼,朕的命令没有听到吗?陈——”皇帝突然收了声,他好似明白了些什么,目光在李亨和陈玄礼身上来回扫视,蓦地身子一晃,跌坐在龙椅上。
“原来。。。你们早就沆瀣一气。。。一个是朕的好儿子,一个。。。是朕的禁军统领,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恕罪,太子不会伤害陛下,太子。。。只是要救长安!”陈玄礼朝着皇帝躬身拱手,说道:“还请陛下,盖玺!”
皇帝看着眼前的诏书,右手颤抖着举起,案上御玺从未有过的冰凉和沉重,他抬头看了一眼李亨,见他仍旧沉稳,并未表露出丝毫的急躁和兴奋,心中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李唐的子孙,这份气度足以担当一国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