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东北,冬日清晨的含元殿沐浴在朝霞中,屋顶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给本就威严的皇宫更添了一分壮丽。
高出平地四十余尺的阶基上,朝臣们三三两两得站着窃窃私语。
自太上皇搬去兴庆宫之后,在含元殿大朝似乎恍如隔世,新帝登基之后,也习惯了在紫宸殿上朝,他们也已是许久没走进含元殿中。
崔器抬头看向四周,因含元殿北据龙首高原,今日天气晴朗,南望钟南山壮阔清晰,北望京城坊市街陌,俯视如在槛内。
“想我大唐盛世,如何能被宵小给占去分毫。”崔器看着眼前情景,不由一阵豪迈,脸上带着骄傲的笑意,负手说道。
张垍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说得好像叛乱是他平定的一样。”
李岘闻言摇了摇头,“也是压抑了许久,本官今日站在这儿,胸中也觉得顺畅了不少!”
张垍点了点头,“也是,此前真是日日难眠,真怕哪一日醒来,长安城就被破了,别说,下官前几日还做了个怪梦,梦见潼关破了的时候,太上皇带着宗室都跑了,本官留在长安,被叛贼给抓了去,当真是害怕!”
李岘睨了一眼,笑着问道:“梦中可有投降了叛贼?”
“那自然是不会的,”张垍眼神忽闪,口中却是义正言辞,“下官如何是那等人。”
张垍说完,见李岘一副揶揄模样,忙转了话头,问道:“陛下今日怎么心血**,在含元殿上朝了?”
张垍和李岘两位宰相没有如同以往几届那般不合,李岘比张垍年长,张垍又是个不爱动脑筋的,因此也乐得跟在李岘身后。
李岘听了张垍这话摇了摇头,如今的陛下不像太上皇那般懈怠朝政,事必躬亲之下,宰相们也很少知道陛下的打算。
不过身为宰相,政治的敏感度还是有一些的,李岘默了默,继而道:“许是因为王将军归朝!”
王世川被太上皇贬去所有官职,并令他永不得入京,可是新帝刚登基,就命他为天下兵马大元帅,统领全国平叛之事。
眼下,长安之围已解,叛军也都平得七七八八,王将军无视太上皇曾经的命令回了长安,而陛下更是出城门亲迎,这便是在打太上皇的脸啊。
可是,王将军之功确实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任谁也不能说不让他回京,而陛下今日在含元殿大朝,也是为了给他封赏罢。
“李相,今日之后,咱们要多一个同僚了吧!”张垍笑着道。
李岘点了点头,不止同僚,说不定就是首辅了!
他们这正说着,就见身周倏地一静,原来是王世川一身常服走了进来。
王世川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可是新的官服礼部尚未来得及备好,若是穿戎服,更是不合适,王世川最后还是穿了常服来。
可就算他一身常服站在紫袍、绯袍的忠臣之中,却独有一股睥睨天下之态,无形的气场更是让本想着攀关系的朝臣们退避三舍。
张垍同王世川本就相熟,见他一人站着,上前几步朝王世川拱手道:“许久不见,王将军还是勇猛非凡,若不是您出手,长安城不知要如何才好。”
王世川忙拱手回礼,“张相说笑了,本将承蒙陛下厚爱,平叛乃是本分!”
有张垍在先,众人又见王世川脸带笑意,也大着胆子围了上来,纷纷恭维逢迎,很是热闹了一番。
不多片刻,殿门打开,朝臣们止了话头,整理了一番衣裳幞头,而后手持笏板,走进了大殿之中。
王世川站在武将那列,自然而然得被推到了最前面。
李亨一眼就瞧见了王世川,朝他点头笑了笑。
“今日朝会,是有几件事同爱卿商议,”李亨收回视线,淡淡开口道:“关于叛臣的处置,朕这几日想了想,李爱卿所言极是,若是将叛臣全部斩杀,恐对战事不利,故,朕决定宽抚为主,众位爱卿可有异议?”
“陛下圣明!”李岘当先站出表示认可。
崔器不服,刚要出列,却听一句“臣有异议”传入耳中,他当即抬头去看是哪个人和自己有一样的意见,却惊讶得发现,原来是王世川。
是他,崔器就不奇怪了,王世川带兵在前,好不容易将叛乱平到今日这个地步,能答应宽抚才怪了,定然也是恨不得赶尽杀绝了才好。
李亨朝王世川看过去,想着昨日忘了同他说这事,便要开口解释一番,李岘却是比自己先一步开了口。
“王将军,宽抚,也不是代表不处置,不过是想着还有郡县没有收回,若是让他们知晓朝廷宽厚,想必也不会抵抗得太过厉害,也是给咱们大唐的将士减少损伤!”
“正是这个意思!”李亨朝着王世川点头道。
“陛下,”王世川开口说道:“臣的意思,也并没有说要严厉处置了他们,况且臣在前线,也知道许多叛臣投降,不过是为了保全城中百姓不被屠戮,不得已之下才做了如此抉择,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全部严厉处置,也是寒了他们的心。”
这番话,着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场众人觉得一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武将,对于叛臣定然是深恶痛绝,欲杀之而后快的。
却不想王世川还能想到这一点,这让本是皱着眉头的李岘,看向王世川的眼光也忍不住多了分赞许。
“世川以为如何?”李亨听了王世川的话,忙问道。
“臣以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叛臣也该依据当时情形,以及造成的不同后果予以定罪,比如达奚珣,便该是一等重罪,闹事斩首以儆效尤,河北诸郡太守,可以酌情考虑杖责、流放、贬谪,严重的,赐自尽。”
王世川大致说了自己的想法,说完后便退了回去。
“好,便按照你的来,李爱卿,便交由你和刑部、大理寺一同办理处置!”李亨听了,压根没有再问其他人的意见,直接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