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卿和李泌听到王世川这话，惊讶之余也品出了味道，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长源，陛下信任你更胜于信任我，我离开反而是好事，朝廷不能再乱，边境也不能乱！”王世川说道。
颜真卿和李泌对视一眼，当即明白王世川的意思。
王世川虽没了兵权，但陇右、河西、朔方、河东的那些人，都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还有岭南节度使李璘，在李亨驾崩后就带兵守在了那儿。
哥舒翰、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王难得、李献忠。。。还有后起之秀李晟、马璘。。。随便拉出来一个都是名震一方。
若陛下想要对王将军下手，他们这些人，只要一个坐不住，就会惹来大乱。
朝廷经不住再来一次叛乱了！
而王世川这话也说明，若陛下要对他下手，他这次不会坐以待毙！
颜真卿神色严肃，垂了脑袋看着手中的杯盏，手指因用力而指尖发白，手背上青筋毕现。
“下官。。。下官下晌在衙门，也听到有人提了一嘴，说新港这事，陛下不属意明州。”
不用说得更明白了，李倓为什么不属意明州？因为明州在江南东道，离杭州最近，杭州有王世川的十三行。
李倓，可真是小气啊！
王世川在心中哂笑，就一个港口罢了，还要想着来敲打自己。
“我若把辞呈递上去，陛下想必就允，”王世川无所谓得笑笑，“唐律不让官员从商，先前是不得已，眼下也该做个抉择，陛下没直接治我罪，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王世川又朝李泌说道：“长源，你光风霁月，比我更适合辅佐陛下，待我离开，这一大摊子事，就靠你了！”
李泌忙起身，朝王世川深深一揖，说道：“王将军言重，在下竭尽所能罢了！”
李泌脑子清楚，心中有丘壑，真实的历史中，便是他陪着李亨平定了安史之乱，如今叛乱已平，做个康平盛世的宰相，对他而言定然小事一桩，难不倒他的！
王世川对此放心，也不用他多说什么，边境的将士任命和安排，朝中的那些政令，李泌不会是拆自己台的那个人。
“唉，罢了罢了。”颜真卿有些落寞，他欣赏王世川的才能，可今日这顿酒，却让他知晓了这么一件事，心中委实不太痛快。
“那之后，便去杭州吗？”李泌问道。
王世川点了点头，“自然，没了俸禄，总要赚钱养家吧！”
王世川的话语一向让人觉得，再难的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做宰相又如何，不做官了又如何，人活在这世上，不过一日三餐，夜间一张床罢了，待百年之后，一口棺，一抔黄土！
“银行署若是运转得好，可以对百姓开放一些名额，”王世川转而又说起了正事，“朝廷若是有富足的银钱，也可借钱给商贾，约定利钱就成。”
李泌在旁点头，他知道这些事，今后都要自己来推动了。
王世川又说了自己其他的想法，大多关于经营，只要朝廷有钱，很多难事皆可迎刃而解，边军有粮有装备，百姓富足不会想着动乱，这才能造就另一个盛世。
“对于吐蕃，他们贼心不死，咱们除了在边境防控，我想着还是得联合他国，”王世川继续道：“如今海上路线比西域古道更适合，走海路去天竺、黑衣大食，从南和西这两个方向包围吐蕃，先从商贸入手，再谈政治。。。”
这日的大明宫，也是个不眠夜。
李倓独自在紫宸殿看奏折，这么多奏折，每一本都有王世川的影子。
李倓合上奏折，闭上了眼睛，脑中闪现王世川那张严肃的脸庞，他是自己的老师，对自己倾囊相授。
父皇信任他，也让自己信任他。
李倓心中想着，自己是信任他的吗？
是信任的吧，如果王世川有异心，那朝堂还能信任谁呢？
可是，时日越长，自己心中愈是烦躁，好像有他在，显得自己很没用似的。
自己是皇帝呀！
李泌就不一样，他谦恭有礼，凡事都要问过自己的意见。
他心中很是矛盾，一方面认可王世川的能力和忠心，另一方面却是觉得，只要有他在一日，自己便无法大展身手，所有的功绩都会落在他的身上。
“父皇。。。会对儿臣失望吧！”李倓朝殿外看去，一轮圆月低垂在天际，月色明亮，却无法照亮心中的疑虑。
李倓在紫宸殿坐了一夜，想了一夜。
三日后小朝会，李倓早早到了紫宸殿，在看到王世川的那一刻，心中烦躁又起，同时又多了一分愧疚，好似作为一个帝王，如此对待大唐的功臣，显得自己心胸特别狭窄。
朝臣没有理会年轻帝王纠结的心情，自顾自得禀报衙门中的事。
没有人提新港的事，眼看着朝会就这么散去，王世川突然出列，朝李倓说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李倓眉头不自觉得皱了皱，想着又有什么事？难不成又有什么新鲜的主意？
“说！”
王世川从李倓的话中听出了不耐烦，想着到底还是年轻，怎能如此沉不住气，比起李亨可是差远了。
“臣在边境多年，如今身子愈发不济事，如今朝堂也有诸位能臣，臣请致仕，还望陛下允准！”王世川说完，将早已拟好的辞呈双手递上。
殿中静默非常，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俱是抬头看向王世川。
李倓也呆住了，他心中有瞬间的慌张，可是明明，自己应该高兴的，王世川离朝，没有人再管束自己，可为什么却觉得慌张呢？
“老。。。老师。。。”李倓无意识得叫了一声，出口才发现称呼错了，忙改口道：“王爱卿，朕可是哪里做错了？”
王世川摇了摇头，又举着辞呈上前一步，抬头朝李倓笑了笑，说道：“陛下多虑，是臣有心无力，臣。。。累了！”
李倓一时语塞，身旁内侍才晃过神，躬身跑下玉阶，接过王世川手中辞呈放在李倓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