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倓低头,眼前的黑字缠绕,他一个字也没看进去,耳中只剩下“累了”二字,突然便觉心虚。
此时,他应该要挽留才能显出君臣之情,而他们又多了一层师生关系,李倓却抿唇不言,心头涌上来一股委屈。
王世川要走,也应该自己开口,将他贬官、罢官,怎么他先开口了呢?
自己真这么差劲?
李倓全然忘了昨夜的心情,忘了自己要将王世川逐出朝堂,他像个别扭的孩子,真走到了这一步,却想到了王世川从前种种的好来,又有了些不舍。
反正他没有反心,于朝堂也的确有功绩,要不再等等,让他继续留在朝中,新港不是还没建好么,明州。。。就同意了罢!
李倓心中想着,开口道:“王爱卿正值壮年,若是累,便多休沐几日,致仕这事,便不要再提了!”
说罢,李倓好似王世川还要再说什么,急急起身,身旁内侍有眼色的道了声“散朝”,跟在李倓身后匆匆离去。
颜真卿站在王世川身后,此时见李倓离开,轻声道:“陛下似乎也并没有想让将军离朝,将军不若再考虑考虑?”
朝中其余人也还没回过神来,突然听王世川说要致仕,又突然见陛下驳回了辞呈,逃跑似的离开紫宸殿,此时将将转过念头,齐齐朝王世川拥了上来。
这边刚要问清楚王世川到底何意,殿后却又突然转出一个内侍,朝王世川道:“将军,陛下请您过去叙话。”
李倓等在蓬莱殿中,王世川过去的时候,只见他闭着眼睛,一手撑着额头,脸庞上尽显忧虑踌躇。
“陛下!”
王世川开口打破了李倓的沉思,他倏地抬起头,身边内侍宫女齐齐退下,只剩了他们二人。
“老师,坐吧!”李倓口中喊着“老师”,却没有起身,朝王世川摆了摆手。
李倓说了这句之后,再次闭上了嘴巴,眼睛盯着王世川,可眼神却无焦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帝不发话,王世川也不开口,殿中安静异常,连阳光透过窗纸的沙沙声,似乎都能听见。
李倓想起父皇卧病之时,自己每日前去请安,父皇都会问一声朝政处理得可辛苦,可有什么问题。
自己那会还是太子,恭恭敬敬,将每日看的折子都带在身边,每一本都朱笔写上了自己的意见和建议,或者有疑问,也会在旁边写出。
有时候一本折子密密麻麻的,反而是臣子的提奏少了些。
父皇每次都寥寥几眼,精神好的时候,会跟自己多说几句,若是疲累,就让自己去请教王世川。
记得自己一次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问李泌?不也是父皇给自己选的老师?”
父皇回说,若是治国之道,倒是可以问李泌,不过这些实务,还是王世川更适合处理。
父皇如此信任王世川,自己刚登基,却想着让他远离朝堂,若父皇知道,该会生气了吧!
殿外一声鸟鸣,倏地将李倓神思拉了回来,他眼神渐渐聚焦,再次凝在了王世川身上。
“老师。。。”李倓再次唤了一声,“为何要致仕?是朕。。。对你不好吗?”
这句问话颇是孩子气,问得王世川都忍不住笑了笑,“陛下长大了,如何说这种话,臣说得是实话,臣常年沙场征战,旧伤添新伤,如今朝堂也稳了,臣也想享享福去,陛下就准了罢!”
“是因为新港的事吗?”李倓没理会王世川说了什么,继续道:“朕这几日也好好想了,楚州、泉州、明州都合适,皆可作为新港,此事,还得老师去办,朕才放心。”
“工部报上来的这些地方,自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陛下择其中几处也好,或者都选了也罢,只要户部银钱够用,都不是大事,朝中这么多人,哪里就要臣去了,”王世川继续推辞道:“再者,马上春闱也要开始,届时定有不少优秀人才入朝,陛下该高兴才是。”
“老师,您。。。真的决定了?”李倓又问。
王世川起身,朝着李倓走了几步,看着他突然紧张的面色,又无奈得停下了脚步。
“陛下,臣去意已决,还请陛下恩准!”王世川说着,深深一揖。
“既然如此,”李倓也起身走到王世川身边,伸手将人扶起,开口道:“朕便准了,官职免去,但父皇赐您王爷之位,朕不敢免,怕父皇深夜入梦痛骂。”
“是!”一个闲散王爷的名头罢了,王世川也不多纠结,如此到了杭州,也算还有个身份。
李倓有意留王世川在宫中用膳,王世川却是连连推辞,在闭门鼓之前回了将军府中。
自己做了个这个决定,府中人却还不知道。
“什么?致仕?”阚玄喜长大了嘴巴看着王世川,“郎君怎么会如此想?”
这要是致仕,杭州的十三行可还能受到便利?
自己还想着再江南各郡县多开几家分店呢,若是新港建在明州,明州定然是要开一家的,这个时候致仕,也不知道江南的官老爷可还会给自己面子。
还有出海这事,从前也算搭了朝贡这条便利线,不仅和南洋诸国做了点贸易,还同倭国和新罗也建立了联系,这下子,又要从头盘算了罢。
王世川知晓阚玄喜打的什么主意,不禁好笑,“无需紧张,致仕罢了,忠信王的名头还在,还能给你用!”
阚玄喜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道:“那还好。。。”说着又突然笑了起来,“不做官也好,郎君您也少操些心,以后咱们在杭州,开开心心过日子。”
王夫人闻言点头,“玄喜说得是,世川你呀,也算为大唐尽力了,就算致仕,你阿爷也说不了你什么。”
红叶点头,她从前跟在王世川身边去了边境,最是知晓那里的日子,况且打仗,哪有不受伤的,自己日日心惊胆战。
回了长安,朝臣勾心斗角不比后宫差,郎君位高权重,自己却是担心,明着被弹劾,暗地里不知会有什么阴谋,万一再下一次刑部大牢,再来一次三司会审,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得住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