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中人(全两册)

第二十八章 换身份脱身,抓人惹民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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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密局的车匆匆从寂静的街道驶过,天光阴暗而压迫,街灯孤寂。

戏院后台过道内,光线微弱,有射灯的光从布帘后面照了过来,朦胧不清。

柳如烟刚刚排练完毕回来,突然被人一把拽住,搂进了怀里。她被吓了一跳,正要惊呼,那人却忙抬手将手指立在唇边要她噤声。

定睛一看,居然是沈放。

柳如烟挣扎着,低声道:“你撒手!”

“别说话。”沈放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拽得更紧了。

隔得这么近,能明显地闻到酒气。柳如烟有些不耐烦。

“你喝多了,发什么酒疯?你放不放开?再不放开,我喊非礼了啊!”

“我是喝多了,可发疯的是你那导演男朋友吧。”

柳如烟闻话脸色忽然有些不自然,但还在装傻:“你什么意思?我不懂。”

“曾牧之在哪儿?你在排练,他一个导演怎么不在?”

“有副导演就够了,他在后台跟编剧调整剧本。”

柳如烟依旧坚持。

沈放冷笑:“改剧本?我看是跟什么人在非法集会吧?”

他找了个遍,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撞见了那伙人在后台库房里的谈话。

听到这一句话后,柳忽然脸色大变:“你要来抓人吗?”

白痴一样的问题,抓人谁会偷偷摸摸的,还得经过她的同意不成?

沈放不屑道:“我犯不上,不过待会儿保密局的人就会搜查这里。你要是信我就让他们赶快走。这儿有后门吗?”

柳如烟呆住了,没有吭声,像是有顾虑,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不信?如果我想抓你们,用得着自己这么折腾吗?”

柳如烟呆了一会儿,说:“那……现在怎么办?”

沈放厉声道:“快去!再晚点,就真来不及了!”

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柳如烟咽了咽口水,还是决定相信他,急匆匆地朝后台奔去。

沈放继续藏在角落里,射灯将他的身形打成了一个剪影。

果然,没过多久,便有几个身影从后台仓库里冲了出来,匆匆撤离。

只是中间出了一道插曲。

立在黑暗处盯着众人离开,沈放不经意回身,发现有个人落在了后面,并且此刻正盯着自己,似乎有些怀疑。

沈放忙往里躲了躲,旁边有人催促着那个人:“快点走,发什么呆!”

好在是虚惊一场,片刻之后脚步声远离,过道恢复平静。

沈放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此地不宜久留,不能让人发现他此刻在这里,若是传到了罗立忠耳朵里,他就是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他忙转身朝剧场外走去,可才走到剧场玄关门处,外面的动静又叫他停下了步子,他闪身藏在一扇窗户底下。

大门之外,保密局的车此刻已经开了过来,吴队长动作迅速,到局里走一趟,竟也没耽搁多久时间。

几个特务跟着他从车上下来,都冲进了剧场。

沈放眉头微蹙,此刻他十分被动,只能重新退回剧场里。

这时,柳如烟匆匆跑了过来,与他相遇。

“其他人都从后门走了……”

沈放没等她说完,一把拖住她,朝后台走去。

柳如烟有些不适,不过也没有反抗,此时此刻,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她问道:“怎么了?曾牧之和周飞已经开始排练了。”

在她看来,警报已经解除了。

沈放语气僵硬:“保密局的人已经到了。”

柳如烟一下子有些慌乱了:“那怎么办?要不你也从后门走?”

沈放镇定而又紧迫地说:“不行,不能让那些搞民主的笨蛋看到我。”

正说着,身后特务行动的声音已经靠近,刻不容缓。

柳如烟咬了咬嘴唇,面色焦急,想了想,她忽然抓起沈放的手,把他往前扯:“你跟我走。”

绕过舞台,两个人从走廊角落拐了过去。

到的地方是戏院的女化妆间。

进入房间后,柳如烟朝外面探了探头,确认暂时没有人追过来,她小心地将门阖上。

吴队长一行人走了后台的库房,瞧见了还没有来得及撤去的茶杯和桌椅,估摸着人还没有撤出去,便继续搜寻,很快便到了化妆间外。

外面传来了几声争执,听着像是曾牧之的声音,接着门便被吴队长打开了。

一伙人像土匪一样闯进屋里来站定,却只见化妆台前,柳如烟正拿着眉笔给一个女演员画眉毛。

一群人冲进来吓了柳如烟一跳,她整个人震了一下,描眉失了准头,画歪了。

坐着的女演员手微微攥了起来,低头不语。

柳如烟佯怒,尽力地压制着紧张:“这可是女士化妆间!你们这么闯进来,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吴队长看了一眼她,假模假式地礼貌:“有人举报这里非法集会,所以两位小姐,打扰了。”

“哪有什么人在开会?没见就我们两个吗?我可认识你们保密局的沈处长,别以为我是好欺负的!”

要是搁平常,柳如烟绝对不会打着沈放的名头来行方便,可今日情况特殊,她也是迫不得已。

当官的对这些东西都有所芥蒂,不过表现得太明显会有些抹他自己的面子。所以面前的人依旧端着架子,冷冷一笑:“是沈放,沈处长吗?”

柳如烟仰头,有靠山的那种硬气:“怎么着?要不要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

吴队长忙打哈哈:“柳小姐火气还挺大,我们只是例行检查,既然没什么事儿,你继续忙你的。沈副处长那边我会转告的,见谅。”

说完,便带着人挥手撤退了。待门阖上后,柳如烟憋着的一口气才松了出来,五指失力,眉笔掉在了地上。

一低头,她这才发现方才太紧张,竟把手里的眉笔捏断了。

“你的戏可真不错。”

一边坐着的女演员笑出声来,发出的却是男人的声音,那声音属于沈放。

柳如烟的神情比方才自然了一些,她从地上将那眉笔捡了起来,拍在桌面上,心有余悸,也觉得不可思议:“演了这么多年,居然还演了这么一出?”

“挺好,临危不乱,连我的名字都敢提。”他一边说还一边笑着。

柳如烟白了他一眼,随即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你还真能笑得出来,你也不怕被他们认出来?”

沈放却依旧调侃:“这说明我的戏也不错,哪天我也跟你当回演员玩玩!”

“好啊,不过,我这边可没有来通风报信的角色。”

她开心地说完,忽然想到什么,将话题转移:“你干吗这么冒险来通知我们?”

方才她虽然照着沈放的话做了,但心里还是有几分疑虑的。因为沈放虽然没有必要骗她,但也没有必要帮她。

沈放却依旧嬉皮笑脸:“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你刚才是担心你的导演还是更担心我?”

没个正经,这个时候竟还关心这个。

柳如烟迟疑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回他的问题,只缓缓说道:“不管怎么说,今晚还是要谢谢你。”

谢?替曾牧之谢他吗?

沈放正色道:“不用了,我又不想听你说谢谢。”

他意兴阑珊,觉得没趣儿,于是摘下假发套打算起身往外走,头却突然剧烈地疼痛起来。

他按住化妆台,缓缓地坐在了一张椅子上,一只手碰倒了化妆台上的水杯,水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柳如烟本在他起身时刚坐下,随即一惊,抬头一瞧忙又站起来扶他。

“怎么样?你没事吧?”

沈放哆哆嗦嗦地拿药,眼前模糊,听到了啸音。他强忍着把药吃下去,接过柳如烟倒的水一饮而尽。

闭上眼睛,粗重的喘息渐渐平复下来。

气氛安静了片刻,重新卸下紧张,沈放看着柳如烟,忽然有些话想跟她说。

“好几次我都在想如果我就这么死了,你会怎么样?”

“别说这样的话了。”

柳如烟接过他手里的杯子放到化妆台上,随即她有些恼怒地说:“以后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别忘了你是有老婆的人!”

沈放苦笑:“对,也许我今天就不该来。”

他面色依旧苍白,穿回了自己的衣服,可因为头疼,衣服扣子好一阵子都没有扣上。最后柳如烟实在看不过去了,走上前帮他,就在这时,曾牧之推门走了进来,看到两人亲密的动作有些意外。

还未等曾牧之开口,沈放强忍着头晕对柳如烟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跟这样不靠谱的男人在一起了?这次算你们运气好,我能帮你,以后恐怕没有这么好的命了。”

曾牧之本来就醋意上头,听到这话更是涨红了脸,反驳道:“你帮我?谁稀罕!”

真是狗咬吕洞宾。

凭着罗立忠的手段,他如果被抓了去免不了掉一层皮。这会儿还这么不知好歹,完全是因为没被教训过。

沈放冷笑着走到他跟前,身子微微倾斜着,声音很轻:“你见过皮开肉绽的人是什么样的吗?说什么大话!”说完沈放又回头看了一眼柳如烟,“你好自为之,如果你以为这样的男人可以托付终身,那你就太天真了。”

虽然他们之间没有可能了,但他还是希望柳如烟能够过得幸福,起码那个人不是眼前这个。

说完,他转身离开。

吴队长扑了个空,回到中央饭店向罗立忠汇报,聚众闹事的人和他们前后脚离开,分明就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罗立忠很快便注意到没了沈放的身影,在前台问了话之后,他带着人直奔沈放的公寓。

姚碧君下班后直接回了家,走到门口,低头掏钥匙的空儿,与一行匆忙的身影碰上。

她回头一瞧,罗立忠冲她打着招呼:“弟妹这是刚回家?”

姚碧君多少有些诧异,看着罗立忠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镇静地说:“原来是罗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有空过来?”

眼前这架势,似乎是出了不小的事情。

“沈老弟呢?”罗立忠问道。

姚碧君记得沈放说过他的行踪,很自然地回答:“他不是跟你去喝酒了吗?”

“他说他喝多了就自己回来了。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别因为我这顿酒把沈老弟的身体搞坏了。”

这一句话隐藏的信息很多,但他特地为此大张旗鼓地来一回,一定是有别的原因。

姚碧君已经猜到,屋里此刻八成是没有人的。

她显得有些为难,保险起见,她似乎应该拖住罗立忠。

“只是太晚了,这……”

“没事,我和沈老弟兄弟相称,还顾忌这个?”罗立忠一脸坦然。

他带了这么多人,这架势似乎不容姚碧君再反驳。

姚碧君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那好。”

虽然嘴上应着,她的动作却有些犹豫。罗立忠见她动作迟缓,问道:“怎么?你是不想请我们进去,还是你担心他没回来?”

“看您说的,都到家门口了,哪儿有不让进的道理。”

思量再三也没想出个法子来,罗立忠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果沈放在屋里,反倒是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她干脆一咬牙将门锁打开,吴队长抢先一步推开了门。

几个人鱼贯进了屋子。

罗立忠穿过客厅直奔沈放的卧房而去,姚碧君想拦住他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便只皱了皱眉头。

房门打开,看到床是空的,**的被子整齐地放着,罗立忠看着跟着过来的姚碧君,冷冷地问:“人呢?沈老弟到底在哪儿。”

姚碧君咽了口唾沫。尽量压制心里的紧张:“我不喜欢酒味,他一般喝多了酒,就会去客房睡。”

罗立忠眼神定定,像是要将姚碧君看透一般,语气怀疑:“是吗?你肯定他在客房?”

姚碧君心上没准,但也装作轻松,为自己接下来可能的辩解铺路:“您这是在说笑呢,是您带他去喝酒,现在人找不到了,您问我?我也是刚回家,我怎么知道?”

罗立忠没再说话,带着人退了出去,接着又闯进另一间房里。

结果门一打开,几个人往里一瞧,视线停留在屋里的床榻上,一个人影定定地躺在上面,听到门开了也没动,似乎睡得很沉。

姚碧君跟着进来,看见沈放后她暗暗松了口气,语气终于变得笃定:“罗处长,我叫醒他。”

此刻的沈放背对众人睁着眼睛,警觉地感受着身后的一切,眉头拧在一起,一支枪被盖在被子下面,露出枪口。

从罗立忠的方向看去,沈放依然睡得很沉。

罗立忠拦住了姚碧君,打了个手势阻止她,看了一眼**的人,摆手对手下人示意,接着众人退出房间。

“实在不好意思,沈放这样太失礼了。”

危机解除,这会儿她才考虑到这些。尽量地考虑周全。

罗立忠脸上有疑惑与不快,但看着她的时候还是勉强地笑着:“没关系,看他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本来局里有些情况想问问他,既然他睡着了就改天吧。”

几番交谈之后,外面的房门被阖上的动静传来,屋里沈放松了口气,掀开被子起身。

方才躺在床榻上的他还没来得及脱掉衣服和皮鞋,手里还握着手枪,甚至侧面躺着,另外半张脸还没有卸好妆。

如果罗立忠将他叫醒,后面究竟会发生什么他想都不敢想。

把枪放在桌上,他捞起一边挂着的毛巾,继续擦起脸来。

片刻之后,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沈放宛若惊弓之鸟,快速扭头将枪口对着进来的人,一瞬间心弦绷得紧紧的,等定睛一瞧,发现来人是送完罗立忠回来的姚碧君,才松了一口气。

姚碧君被他吓了一跳,抚胸平复着心情:“你紧张什么?”

“没什么,家里来那么多人,打扰你了。”

“你是没想到罗立忠会来找你吧?”

沈放看了她一眼,摇头:“我想到了,只是没想到他会来得这么快,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

姚碧君看着他脸上的痕迹,本想问什么却忍住了,转身要走的时候又返回来,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女演员了?”

醋意这时候压抑不住地往外喷发着。

沈放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

“你脸上的化妆品只有演员会用。你这样是擦不掉的,我给你拿卸妆水。”

夜里,四周寂静无声,两个人身形相对,隔得那么近,连彼此的心跳都能听得见。

四目相对,沈放定定地站着,视线里只有姚碧君的一张脸,他忽然觉得心里放松了下来,开始细细打量了起来。

姚碧君顿了顿,似乎有所察觉,手上的活儿放慢了,问他:“你看什么呢?”

“我没看什么。”

他笑得像个孩子。

“没看什么就把眼睛闭上,卸妆水和油彩弄到眼睛里不舒服。”

沈放顺从地闭上眼睛。

“刚才……我想起我妈了。我小时候跟别人打架受伤了,我妈就是这样给我洗脸的。”

这种被人关心照顾的感觉,一向让他依恋。

姚碧君有些不大高兴,但也没生气,只冷冷地说:“我有那么老吗?”

“看你说的,像我妈不好吗?”

“不知道。”

话题戛然而止,两个人陷入了沉默。

隔了半晌儿,姚碧君才重新开口:“你不怕我告发你?”

沈放睁开眼睛,微微一笑,脸上写满了自信:“你不会的。”

“是吗?”姚碧君被他的这副表情逗乐了。

“如果你要告发我,刚才罗立忠在的时候就可以,不用等到现在问我怕不怕。当然,我也不希望你告诉我哥。”

果然,曾经她监视他的事情,他都知道。

听了这话,姚碧君迟疑了一下,虽然并没有打算告诉沈林,但她还是选择装傻:“告诉你哥干吗?”

沈放瞧着她表情细微的变化,觉得自己有些鬼使神差,但也似乎并没有错。

“没什么,我只是提醒你一下。我现在是你丈夫,家里的事儿外人没必要知道。”

“丈夫?你真把我当你老婆吗?”姚碧君反问。

“当然。”

得到的答案是她想要的,她却有点想苦笑,将擦拭的毛巾塞在沈放的手中,怨愤地回了一句:“可我没有感觉到!”

说完她赌气关门而去,沈放有些意外,看着毛巾,又叹了一口气。

隔天,咖啡馆的密室里。

沈放推门而入。任先生面上有些不悦,语气冷冰地说:“把门关上。”

沈放听话地阖上门,忽然咧嘴无奈地笑了。

他身边怎么都是些爱赌气的主儿?

“去剧场的事儿你简直是瞎胡闹,完全不考虑后果!你潜伏下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昨晚你不应该也没有理由采取任何行动!万一你因此暴露了,会很危险,我们前面做的一切也都功亏一篑了!”

等他靠近,任先生像是已经忍了很久了,小声地咆哮着。

沈放面色淡然,他昨晚决定去剧场的时候就知道会挨任先生一顿说,但他依旧理直气壮:“我要是不提醒他们,他们都会被保密局逮捕。你不知道罗立忠审讯犯人时是什么样的,他们中的有些人可能不会活着出来。”

见他还在强词夺理,任先生更不满了:“但别忘了你的身份!”

对于任先生这样的态度,沈放也很不满,他眼神灼热,反倒教训起了对方:“我知道。普通的民众看不到我们,但他们可以看到那些呐喊着要求民主的人,这也是一种力量,保护他们也很重要!”

任先生辩驳着:“民主运动当然需要保护,可是我们要遵守组织的纪律,无条件服从是情报人员必须遵守的。”

这话叫他无从辩解。沈放沉默了一会,干脆利落地回答:“我接受上级给予的任何处分。”

任先生看着他,依旧没有消气,但也不想继续吵下去。他坐下,然后摆手:“具体怎么处理等我的消息,但是绝对不可以再有下次。”

与此同时,金陵中学对面的茶馆中,参与了集会之后,乔治其向沈林汇报着情况。

“昨晚我们正在聚会,突然有人来通知会有特务来抓人,我们就提前跑了,要不然,我们就被抓住了。你不是说有行动会提前通知我吗?怎么突然派特务来?”

他说着话蔫蔫地看着沈林,似有责怪,觉得面前这个人在害他。

沈林喝着茶,闻话有些惊讶:“有人通知你们?”

那些特务不用想也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比起他们,他更好奇的是这个通风报信的人。

乔治其吃了一口糕点,有些不满,没有接着他的话继续说。沈林抿了抿嘴,皱着眉解释道:“那些人不是我派去的,没有确定的证据我也不会贸然行动。”

乔治其没有说话,依旧显得有些闷闷不乐。沈林继续追问:“通知你们的人长什么样儿?”

“我只看到一个背影,光线太暗,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在剧院过道里,盯着沈放的那个人,就是他。

这边未果,沈林只好又问起另一边:“那接下来你们的活动呢?确定了吗?”

乔治其点点头:“他们要在中央商场悬挂反对国民大会、反对蒋介石操控选举的横幅。”

“什么时间?”

“两天后。”

两天后?那正是国民大会召开的第一天。

沈林面色凝重,乔治其继续说着:“他们说了,蒋介石非常看重这次国民大会,他需要营造一个万民敬仰的局面,为他发动内战和打击共产党找到最好的理由,如果真有人在闹市做出这样的举动,一定会让国民党当局脸上无光。”

沈林冷冷地说:“盯着这伙人,如果他们真的要这么干,那我就必须采取行动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行动确定后,乔治其电话通知了沈林。

沈林安排吕布青亲自动手,要求务必抢在保密局那边动手之前,将人一网打尽。

不料最后依旧是扑了一场空。

“今天早晨,中央商场的民运分子并没有出现,倒是发现了保密局的人,吕步青行动科的人还和保密局的人发生了争执。”

晌午时,办公室里,李向辉向沈林汇报着情况,沈林眉头微蹙。

汇报完情况,李向辉更是大胆地预测着:“保密局接二连三地知道我们的行动,难道……”

腰身微微弓着,说到一半,他欲言又止。

沈林接着给他补全:“你是想说咱们的人里,有人暗中给保密局泄露了消息?”

他也并非没有察觉。

李向辉又补了一句:“我也只是猜测。”

这种话不好说,传出去搞得人心惶惶,反而不是什么好事,他行事倒也小心。

不过从最近的事情看来,这样的怀疑也不是没有道理。

沈林扬眉看着他,思量了片刻,吩咐道:“这事儿你得查一下,不过动作别太大。”

李向辉点头:“我明白。”

沈林继续说着:“让吕步青带着人回来吧。”

两方的人撞上闹出这么大动静,再留在中央商场也没意义了,那些民运的人也不是傻子。

李向辉得令出去,沈林倒在靠椅上捏了捏鼻梁,不一会又起身在屋内踱着方步。

那些民运的人此刻到底在哪儿?如果他们的非法集会扰乱了国民大会,那可是连叶局长都吃不消的。

正思量着,办公室的电话响了。

沈林接通了电话,电话那边传来乔治其的声音:“地点改在了鼓楼,我们在鼓楼集合。”

声音微小,语速极快,说完话后没等他应声,那头“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沈林脸上的表情阴冷下来,接着快步冲出办公室。

车子飞快地开着,穿过浓密的栽有法国梧桐的街道。李向辉在前面开着车,沈林坐在后面不停地抬手看表。

“通知吕步青了吗?”

李向辉从后视镜里看着沈林:“通知了,他正带人赶往鼓楼。我也通知了警察局。”

“他们估计多久到?”

“三分钟以内。”

不过两句话的工夫,沈林再次低头看表,时间还差两分多钟,就到了大会召开的时间了,此刻秒针正在缓慢地走动着。

沈林显得十分焦急:“再开快点!”

李向辉在后视镜里点了点头,加大了油门。

拐了个弯儿后,鼓楼大街就在眼前。

紧接着车内广播中传来音乐,蒋介石宣布国民大会召开的声音传了出来。

李向辉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两个人匆忙冲了下去,鼓楼大街行人密集,熙熙攘攘,他们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街道的广播在播放着国民大会召开时蒋介石的讲话。就在这个时候,鼓楼上突然挂出了一条巨大的横幅,上面巨大的黑字写着:反对独裁,反对内战,反对操纵民众。

众多年轻人在鼓楼上喊着口号:“民主自由,公平选举!反对独裁,反对内战!”

传单从鼓楼上散落,漫天飞舞。人群开始聚集,**声渐起。

曾牧之在楼上宣讲:“这是毫无意义的国民大会!国民大会应该代表每一个国民,然而他们的国民大会呢?是专制的!是独裁的!是毫无公平意义可言的!”

一时间,民众的气氛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点燃了。

沈林目光聚焦,发现乔治其似乎也被这气氛感染,兴奋异常。

这时几辆中统特务的轿车和警车也疾驰而来,纷纷急刹车,吕步青带着特务们跳下车。

曾牧之还在上面喊着口号:“广大民众们,同胞们!你们要醒悟过来了!觉醒的时候到了!我们要反对这样的独裁,反对这种专制的选举,反对这种不能代表广大民众的选举!”

沈林看着乔治其摇了摇头,表情有些木然,他转头对李向辉说着:“让吕步青行动吧,抓人。”

李向辉冲着吕步青点头。吕步青一挥手,带着众多特务和警察朝鼓楼冲去。

一时间,警笛、警哨四起。

有人发现后大喊着:“抓捕的特务来了,大家快跑啊!”

听到喊声,众人奔下鼓楼,夹在人群里四散逃开,却并未逃脱抓捕,甚至在扭打中,有人还受了伤。

场面接近尾声,一辆黑色的轿车这时才赶到。车停下后,下来的人是沈放和吴队长。

看到这个场面,吴队长有些气恼。

他回身一拳打在车上:“又晚了一步!”

沈放没有理会他,只定定地看着曾牧之等人挣扎着被关进囚车,进而转头与沈林对视一眼,兄弟二人谁都没有说话。

回到保密局之后,免不得被一顿训斥。

一沓报纸“啪”的一声被扔在了桌子上,沈放低头一瞧,报纸封面上正是民运分子挂横幅反对国民大会的照片,跟那日街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罗立忠站在办公桌后面,脸色甚是不悦,指着报纸说着:“我们准备了这么久居然还是让那些民运分子得逞了,你这位大哥不简单啊,功劳还是中统的。”

这话有几分言外之意,因为兄弟关系,那种情绪不免扯到了沈放。

沈放笑了笑:“罗兄怎么就认定这是功劳呢?”

罗立忠看着他,眼神里有些不可思议:“难不成是咱们有功?”随即他又皱眉,“几次三番都扑了空,行动队是干什么吃的?吴队长花酒喝得怕是太多了!”

沈放冷静至极,脱口而出:“从某个角度讲,其实无功也无过。”

罗立忠来了兴趣:“怎么说?”

“如果事前能把人抓住,当然是大功一件。可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南京的各大报纸头条上都是这则消息,就算中统抓到人了又怎么样?泼出去的脏水还能收回来吗?而且中统抓的只是一帮毛头小子、热血青年,那些人整天在街上闹事儿,难不成真能从里面挖出来几个共产党?我看不见得。”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罗立忠依旧坚持:“那得看是什么人审了,我不信进了保密局的刑讯室会有人什么都不说。”

沈放摇头:“屈打成招和真正坦白是两码事,这些年被错抓进来没搞清楚就掉了脑袋的人已经不少了。而且现在社会舆论这么大,各界都在给政府施加压力,如果贸然对这帮人动刑,啰唆的事儿更多。”

“何以见得?”

沈放一笑:“蒋总裁这次国民大会就是要摆出众望所归、民主祥和的样子,结果被打了脸,再对这些人动刑问罪,那不是更没面子?也许会激起更多人的出来闹事。中统这次是拿了刚出锅的山芋,扔又舍不得,抓着又烫手,够他们难受的。”

经过层层递进的分析以后,罗立忠这才算是被他说服,点点头:“老弟有见地,是块在官场混的料。”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

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几天的报纸头条都写着“学生和进步青年被抓”的消息。

行政院门口还有人静坐抗议,拉着横幅,喊着释放学生,释放民主人士,抗议政府专制。

不过效果不大明显。

警察局监狱里,沈林着人将乔治其带了出来,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密室。

“坐吧。”

沈林扬眉示意他坐在对面,他刚坐下,沈林又为他倒了杯水。

乔治其感觉很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而后喘了一口气,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这次是临时改变了示威地点,他们担心内部出了问题,怕有人走漏风声。”

像是在解释,他感觉到沈林在怀疑他。

“他们怀疑你了?”

乔治其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为什么还要把我关起来?”

他语气没有之前质问时那么强硬,少了些底气,似乎已经不能笃定沈林会为他做什么。

沈林目光坚定,冷冽而又淡然:“你也说他们担心有人走漏风声,所以把你关起来就是保护你,抓了这么多人要是就你没事儿,你的麻烦更大。”

乔治其抿了抿嘴,现在这种情况,他显然有些害怕:“那我要被关多久?”

“不用担心。你得继续跟这些人混在一起,我要了解更多的情况。”

乔治其随即点了点头。

“回牢房后有情况就给狱警使眼色,他们会通知我。”沈林继续吩咐着。

乔治其应声后起身,走到密室门口,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我的同学和其他人会怎么样?会一直被关下去吗?”

沈林转过头看他,打量了他一阵子才开口:“我只负责捞你出来,别人我管不了,而且这些人必须要得到教训。”

“可他们也不是坏人……”

“是不是坏人政府会有判断,不是你说了算的。”

从头到尾,他那副表情没有变过,比往日要冷漠很多,叫人害怕。

乔治其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牢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