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林回到沈宅的时候,沈柏年正在发脾气。
看了报纸后,沈柏年起身,重重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咔咔”响。
苏静婉站在旁边不敢说话,沈林走进来看到这情形,本想悄然上楼,却被沈柏年叫住。
“你回来了也不跟我打声招呼?”
沈林停下了上楼的动作,眯了一下眼睛,心想到底还是避免不了被追问,于是只好笑着回头:“您还没休息?”
“休息?出了这样的事儿,我还有心思睡觉吗?”
沈柏年一口气憋着,被他这话彻底点燃,说完这句,躬身从桌面上拿起报纸,指着报纸上面偌大的标题呵斥道:“你们中统这两天都干了些什么!”
沈林看着报纸没说话,沈柏年不依不饶:“什么人你们都抓是吗?连学生也不放过?”
“国家有法律,如果他们没问题,自然会放了他们。如果有问题,该怎么处理不是我能决定的。”
还真是一本正经,铁面无私的模样。
沈柏年厉声骂道:“你能决定什么?人家提了反对意见就抓人,你们中统算是什么机关?”
溜须拍马,如今哪里不是这样,没了他,自然会有别人动手。
沈林依旧面无表情:“这是我的职责。”
“职责?我当初就不该让你进中统!我看你这差事不干也罢!”
“不可能,我不会擅离职守。”
有其父必有其子,沈林比起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那股蛮劲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沈柏年被噎得心口作痛,抚胸喘息了两声,苏静婉忙上前扶着他,他的声音这才低沉了下来:“那你去把那些学生都放了。”
“这不可能,中统办案有自己的程序。”
面前的人就像是冰块做的一般,坚持着自己的立场,毫不退缩。
沈柏年声音嘶哑:“程序?你们的程序就是抓人,打人,对学生用刑吗?”
沈林有些不耐烦:“父亲,我劝您这些事儿还是不要管了,而且您也管不了。”
“可我就是要管,管不了别人我管得了你!那些学生你必须放了!”
“不可能。”
“你放不放?”
两个人还在争论着,沈柏年扬起拐杖指着沈林。
沈林这会儿脸上才算是有了些表情,眉头微蹙:“爸,您这是在胡闹!”
“我胡闹?你居然说我胡闹?!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语罢他将手再往高扬了扬,眼看就要朝着沈林肩膀打下去,苏静婉忙上前拦着,沈柏年一把将她推开,这一棍狠狠落下。
沈林丝毫未动,满满当当地受了一棍,沈柏年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刚赶过来的胡半丁看见后忙上前将他一把抱住。
“老爷,老爷您这是干吗啊?”
沈柏年被他拉开,沈林低下去的眸子再一次抬起来,眼神依旧坚定:“不管您怎么说我都要正常上班,否则那些被抓的人只会更惨。”
说完他转身径直上了楼。
沈放的猜测没有错,隔天上头便怪罪了下来。
叶局长召集中统的几个主管开会,会议室里,他的脸色非常难看,一边狠狠地拍着桌子,一边说道:“你们竟然让民运分子搞成这样!在国民大会期间,影响非常不好。你们都给我说说,这次的安保工作是怎么做的?”
沈林没说话,边上的吕布青分不清楚形式,依旧觉得自己有功:“这些人都被我们抓了,骨干一个都没漏网!”
众人目光朝他斜了一眼,叶局长单独看向他,更加暴躁:“抓了人又怎么样?舆论,舆论!舆论现在都指向我们!中统局因此受到了国民大会的质询,行政院还要问责我们!这就是事前抓人和事后抓人的区别!”
话说得这么明白,即便是傻子也该明白了,吕布青忙将头低下去,会议室里再没人说话。
叶局长说完话喘了几口粗气,喘息声在静谧的会议室里尤其明显,平静下来后,他们依旧要想办法解决问题。
“现在,通知警察局把人放了。”这是最好的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将损失降到最小。
话音刚落,吕布青闻声后又将脑袋抬了起来:“放了?还没审讯完呢!”
“再审讯下去,事情闹得更大,现在最重要的是平息舆论。”
一根不可雕的朽木,总会让人头疼,叶局长怒目而视。
“可是……”
吕布青还想再说话,沈林忙将他拦下:“吕科长,不用再说了。局长是执行行政院的命令,放人并不是中统的本意,放人的责任不需要我们承担。”
吕步青老实地闭上了嘴,叶局长这才移开了目光,思量了一会又说道:“这些人都要进黑名单,以后要严加监视。”
这样的结果正合罗立忠的心思,消息很快便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百乐门里,舞池里人群正在跳舞,音乐声响着,罗立忠和沈放、吴队长碰杯庆祝。
喝了一口酒之后,吴队长嘲笑道:“中统的人就是帮倒霉蛋,这次真是栽了。”
罗立忠却并没有因为这话高兴,反而将脸色冷了下来:“甭说这些没用的,想比人家强还得看情报方面是不是过硬,人家毕竟还抓到人了,咱们呢?”
他对吴队长的不满写在脸上,技不如人,总不能指望每次事情都会这样峰回路转,他不知道自省反而沾沾自喜,这副成不了大事的模样叫人看了厌恶。
相反,如今沈放更得他心意。
这突如其来的脾气叫气氛忽然僵住,众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了。
沈放安慰一般拍了拍吴队长,转头又拍了拍一旁的曼丽,吩咐着:“找几个小姐妹,陪陪我们吴队长和这几个兄弟,大家跳舞去。”
曼丽起身,声音妖媚:“好,我这就给您找几个最标致的。”
待她离开,沈放瞧着罗立忠若有心事,问道:“是不是上面对咱们保密局也有不满?”
罗立忠摇了摇头:“得亏这烫手的山芋在中统那边,在咱们手里还真麻烦。”
“既然这次的麻烦是中统在扛,罗兄何必那么心烦。”
罗立忠继而长叹了一口气:“戴老板死后,国民党不管中统还是保密局对共产党的情报都大不如前,而中共对我们的渗透却越来越严重,长此以往党国的根基不稳啊。”
话音刚落,曼丽带着小姐妹们走了过来,拉着吴队长等人进了舞池。卡座上只剩下沈放与罗立忠。
沈放瞧了一眼众人离开的背影,动了打探的心思:“我当是什么事情让罗兄这么烦心,让兄弟们抓紧对共党地下活动的侦破就好。”
“对中共的作战会日益激烈,在战场上解决共产党才是总裁最想看到的,这可不是在城里抓到一两个小鱼小虾所能比拟的。”
沈放吸了一口气,顺着往下问:“那个‘灵芝计划’看来也是为了应对战局了?”
罗立忠看了他一眼,继而发出一阵冷笑:“‘灵芝计划’全面展开的威力可不是你能想象的,只可惜牵扯面太广,耗费钱财太多,如果戴老板在的话,哪还用等到今天?”
沈放听了这话,心里猛地一惊。
罗立忠这人老辣狡猾但从不说大话,他对“灵芝计划”居然有这样的评价,说明这是一个对共产党非常危险的计划。
他必须尽快地查探到这个计划的内容。
隔天下班的时候,走到快到大厅的地方,沈放忽然停住了步子,朝一边楼梯上去,方向是机要秘书处。
推门而入,机要秘书小严看到沈放,脸上顷刻涌现出笑意:“沈副处长,这都下班了,还要来查文件?”
那张脸自始至终对自己都是一副模样,心思他也明白得很。
沈放点了点头道:“突然想到件事儿,我想查一下这几个月下发的一处行动文件。”
“那您稍等一下。”
窗外的夜色缓缓笼罩下来,语罢,人在昏暗的光线下走进了里屋,没一会便捧着一沓文件走了出来。
“都在这儿了,您是要借走?”眼神里有爱慕,不过很是收敛。
“不,我就在这儿翻翻。”
沈放说着将资料接了过来,搁在身边的桌面上随意翻看着,似乎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装作不在意地问着:“不是还有个‘灵芝计划’吗?这里面怎么没有?”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可是特级机密文件,不到保密层级的人是不能看的。”小严回他道。
沈放歪过脑袋看着她,开玩笑地问:“真的假的?你可别忽悠我。”
“骗谁也不敢骗您啊!这份计划局里有特别指示,只有毛局长,郑厅长,还有一处的罗处长才能翻阅,连其他处的处长都不行。”
这样急于解释,生怕沈放误会,也是难为她了。
沈放偷偷抿了抿嘴,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依旧跟她开玩笑,语气神秘:“如果我就是想看呢?”
对面的人明显一愣,但并没有为难,也跟他开起了玩笑:“那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是让毛局长和郑厅长特批,第二是您坐上罗处长的位置,您就能看了。”
这样的话说出来毫无忌惮,义正词严,还真是少有人敢这样。这保密局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她伯父是如今大名鼎鼎的国防部办公厅陈主任。
沈放就算是有那个心也不敢表露得太过分,此刻忙装作严肃,提醒她:“别乱说,这话让罗处长听到可不好。”
罗立忠早就话里话外地提醒过他,如今这话若是传到了罗立忠的耳朵里去,往后他只怕会更加麻烦。
但对面的人一脸不屑:“你们怕他,我可不怕,他好多事儿还靠着我伯父呢!”
她说完这句,像是故意拉亲近一样,接着问道:“那时候还是我伯父给沈副处长授勋的吧?”
沈放点头:“是啊,你伯父对我可真不错。”
话说到一半,忽然他又来了心思:“要是你伯父要看呢?”
“那也不行,没有郑厅长和毛局长的批示,谁也不行。”
真是一个耿直而敬业的主儿,沈放强作笑意:“看不出来啊,你这小丫头片子还真是干机要秘书的料,保密条例记得是一点儿不差。”
小严自然当作沈放在夸她,一副自豪的模样:“那当然。”
“行,改天有空,我请你吃饭,咱们得好好聊聊纪律问题。”
“干吗聊纪律。”小严诧异。
“纪律好的人条例都背得熟,那一定是记性好,记性好的人舞步也应该记得熟对吧?”
小严笑了:“得了,你尽拿我寻开心。”
日子平静地又过了几个月,进入冬季,时局也跟着动**了起来。
清早,外面冷风瑟瑟。办公室里,叶局长显得有些疲倦,正瘫倒在沙发上。
沈林敲门从外面走进来,叶局长直身起来示意沈林坐下。
四目相对,对面的人精气神像是被抽空了一样,沈林微微皱眉:“看来您这几天没休息好?”
叶局长点了点头:“军调失败,战事势必扩大。我叫你来,是想听听你对局势的看法。”
形势瞬息万变,他们这样的人想要安身立命,鼻子要比寻常人更灵敏才行,闻到危险就要早做打算。
沈林低头思量了片刻,脸色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如果战事扩大,国共势必要进入僵持阶段,双方会展开拉锯战,一时不可能分出胜负。”
叶局长叹了口气,眼神定定地看着沈林,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嘲讽。
“是吗?可党国上下都觉得共产党不堪一击呢。”
“那是他们小看了共产党。”
沈林一副笃定的模样,跟共党打交道这么多年了,对方有几分实力,他心里有数着呢。
叶局长的愁容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总算有所缓解,朝着沈林点了点头,坐得更直了:“我跟你想的一样,那你觉得咱们该做什么准备?”
“居安思危,一旦局势对我们不利,中统需要准备针对敌后的潜伏计划。”
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像是思考良久之后所得。叶局长却着实一惊:“你这居安思危是不是早了点?暂时还考虑不到失败吧?”
他虽然对共党的实力有揣测,但这么早就准备失败后的打算,着实有些晦气了。
“我只是从职责出发提出这个建议,军事上能不能成功,我们不是一线作战人员,无法左右,但是在情报工作上,各种可能我们都要考虑。”沈林面色严肃,跟以往一样,说话不带一丝感情,宛若一个只会衡量计算的机器。
叶局长咂了咂舌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他的话说服了,只点了点头。
“这样,你写一个敌后潜伏的方案,有备无患。有需要的时候,我们再谈。”
他找了沈林来,要听沈林的想法,可沈林说了之后,他似乎并不想要采纳沈林的建议。
沈林仿佛一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并没有失望,起身点头,然后淡然离开。
下午的时候,乔治其主动联系了沈林。
早上他和同学杜小月在街上贴传单被警察盯上了,有一个叫冯立新的人帮着他们摆脱了追兵。
当时冯立新随身携带着一支枪,引起了他的注意。
依旧是金陵中学对面的茶馆包厢里,乔治其简单述说了整件事情的过程之后,沈林端坐皱眉有些错愕:“那个人有枪?”
乔治其点了点头,沈林又继续问道:“他跟你的同学是什么关系?”
乔治其歪着脑袋想了想。
“他说自己是跑生意的,是杜小月父亲的朋友,具体是做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不过听杜小月说他很神秘。”
躲避追踪的手法比较老练,而且还有枪,这个人绝不是一般的商人。
“那你还记得他住所的具体位置吗?”
“记得,是向山路官家巷146号。”
那是他们最后逃往的地方。
得了地址后行动立刻进行,三个小时以后,沈林的车停在了官家巷的巷子口。
沈林来得正巧,没过一会儿便有个身影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在巷子口,那人喊了一辆黄包车离开了。
李向辉来得比他早,已经侦察过了,沈林此刻歪着头向他求证,他语气坚定:“就是这人。”
两个人目送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毕了沈林才点头道:“行动吧。”
李向辉得令下车,没过多久便又重新打开车门坐了进来。
这样的行动常有,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
“屋子里没有发现乔治其说的那把手枪,屋子里陈设简陋,只有大量的书和一些酒,倒是存了一些泥螺。”他如实汇报着。
“泥螺?”沈林诧异,这种东西在南京城很少见。
李向辉皱着眉头,似乎有了疑虑,对沈林解释着:“对,一般北方人都不太爱吃这东西,那东西的味道一般外地人是不能接受的,只有江浙以及山东偏南的一带人喜欢。”
两个人四目相对,沈林稍加思索之后将身子正回去目视前方,吩咐着:“回去调查冯立新的档案。”
原本只是有所怀疑,没想到这一查真的查出了问题来。
沈林在办公室里等待片刻之后,李向辉推门而入。
“沈处长,这个冯立新的档案有问题!”他面带焦急,一边说着一边将档案递给了过来,并加以解释,“据冯立新给警察局留下的户籍资料显示,他是从保定迁入南京的。可我们查过保定的户籍档案,迁出的冯立新在日伪时期已经病死了。现在的这个冯立新是冒名顶替的。”
沈林抬手接过来资料,翻阅着,忽然抬头问道:“他屋里发现的那些商行和贸易公司查了吗?”
李向辉点头道:“查了,他用冯立新的名字往返南京和苏北地区做生意,而且很多都是棉花、粮油、食盐等紧俏物资,这人十有八九是中共的潜伏人员。”
合上资料,沈林摸着额头,似乎有些焦虑,最后依旧决定先不打草惊蛇。
“暂时不要惊动他,看看他跟什么人联络。”
不过这件事由不得沈林,他不抓人,有人帮他动手。
三天后的下午,中统大楼门口。沈林正要上车离去,李向辉追了过来,贴近他对着他耳语:“吕步青抓了冯立新。”
这样的事情已经不是一两回了,沈林脸色大变,转身往中统大楼内走去,步速极快,直奔吕步青的办公室。
推门而入,吕步青正悠闲地品着茶,面带笑容,瞧着心情极好,见了沈林,他阴阳怪气地说道:“哟,沈处长。”
沈林面无表情,双目似箭一般锋利,质问着:“行动科抓捕冯立新为什么不先知会一声?”
吕步青依旧笑着:“知会什么?”
“我已经安排人全天跟踪监视冯立新了,你为什么抓人?”沈林语气未变。
吕步青放下茶杯,起身与沈林对立,故意装傻:“那就奇怪了,我怎么知道你沈处长在盯着冯立新?我还当是我的兄弟发现的这个共产党呢?不好意思了。沈处长你也真是的,既然有目标了,干吗不通知我们行动科?”
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一样。但是吕步青不承认,沈林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他还倒打一耙,听上去反倒是沈林有问题想要隐瞒什么一样。
“你……”奸诈狡猾,义正词严,倒是噎得沈林无话可说。
见到沈林吃瘪,吕步青更加得意了。他一边从座位上挪身走了出来绕到沈林身后,一边说着:“沈处长,你的那套方法不管用,盯了五天,什么都没找着,我这还没上老虎凳呢,他什么都招了。”
共党向来都是硬骨头,硬的向来不吃,这一回倒是奇事。
沈林听了这话后,冰冷的眼光忽然间有些动容。虽然诧异,但目前来说,似乎追问冯立新更要紧,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转身出门朝着审讯室去了。
吕步青正得意,没料想他做出这突然的举动,立在原地喊了两声,见沈林头也没回,便也无奈地跟在了后头。
吕步青到的时候,新一轮的审讯已经开始。
沈林正襟危坐,持笔在纸上写着什么,冯立新声音微弱,正在交代:“我本名叫丁志诚,在南京跟一个代号叫‘苍耳’的人接头,对方是你们军队系统的人,而且应该潜伏很久了。”
他悄悄往里走着,到刑具边上站定,接着又听沈林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对方给我单据,我拿着单据去库房领军用物资,再把钱汇入‘苍耳’指定的账户里,我再将军用物资送到苏北根据地。”
回答流畅,不过似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他说到这儿便停了,沈林停笔抬头看他:“就这些?”
对面的人狼狈不堪,但是依旧表现得很不配合,没有继续说话。一边的吕步青也不等沈林发话,直接摆弄起面前那些刑具以示威胁。
冯立新闻声朝边上望了一眼,即刻面露惧色,松了口:“那些货物里应该还有夹带的情报,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我只负责把货送到根据地,那边有专门的人负责情报的交接。”
基本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人不过是一颗棋子,他能知道的事情少之又少,想要了解更多,必须把跟他联络的人都揪出来才行。
沈林满意地记录着,毕了继续往下审问:“‘苍耳’是谁?长什么样?在国民党什么系统担任什么职务?”
意料之外的是,冯立新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吕步青冷冷地哼了一声,他面色焦急,忙解释道:“我真不知道!我跟他只见过几次面,对方伪装得很好,见面的时候不是在晚上,就是在车站,或是在广场这样人多的地方,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话,只是交换东西。”
这样的解释足够可信,吕步青和沈林对视一眼,沈林没有继续追问,扫了两眼桌面上之前记录的口供,转而问道:“你为什么说对方跟军队有关系?”
“因为通过他做的生意都是军用物品,不是军队的人不可能搞到这么多军需品。”
这句话说完,他目光停留,忽然瞧见一行字,继而抬头:“你口供上说最近还有一次接头的行动?”
冯立新快速地点了点头,像是急于表示他并不是有意要隐瞒什么,语速很快:“是,在火车站广场的第二个长椅上,接头时间就是三天后的下午三点。”
为表忠心,接下来的计划,他自然也得配合。
三天后的火车站广场,人潮往来,川流不息。冯立新提着一个黑色公文包走近,落座在约定好的接头地点,中统的特务埋伏在四周,在不同的角落监视着他的行踪。
广场附近建筑二楼的某个房间里,吕步青拿着望远镜在窗口观察着冯立新。站在这个位置,车站广场的一切一览无遗。
沈林带着李向辉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惊诧回头:“沈处长来了。”
沈林并没有跟他闲聊的意思,走到窗边也向下看着,问道:“行动科准备得怎么样了?”
吕步青还未开口,边上的闫志坤突然插嘴:“都安排好了,他就算插了翅膀也飞不出去!”
这样的事情多一个人就少一份功劳,尤其是眼前的这一个,很有可能自己忙活了半天,功劳全被他一个人独吞了,所以吕步青并不是很想配合他。
对于突然献殷勤的闫志坤,他翻了个白眼瞪了过去,闫志坤立马将脑袋低了下去,不敢再说话。
再回过头,吕步青又阴阳怪气地说道:“沈处长何必亲自来?你大可以坐在办公室等消息,抓人的事儿我们行动科很在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白,既然你主动出来了,那就是奔着和我抢功劳来的。
沈林的视线并没有收回来,回答他的话:“我知道,我只是需要你保证抓到的人是活的。”
“放心,我已经命令下去,行动的时候绝对不开枪。”吕布青胸有成竹。
“可对方会怎么做并不是你能控制的。”
沈林总是一副自己能够把握全局,没了他连行动都进行不下去的样子。一句又一句地撩拨着吕步青的怒火。
“你这是什么意思?”吕步青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不见,脸色沉了下来。
这种时候,沈林并不想跟他吵下去,免得误了大事,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说:“你别多想,只要抓到的人是活的,吕科长的功劳会更大。”
吕步青这才算是得了莫大的宽慰,思量了一会儿,似乎觉得沈林说得有道理,又对身边的闫志坤说:“告诉下面,待会儿行动的时候,专门找两个兄弟控制抓捕对象的手,别让他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与此同时,外面的广场一如往常。
时间一到,只见一个身材消瘦的男子朝着冯立新走了过去。那人穿着长衫,戴着礼帽和围脖,脸上罩了一个黑色眼镜,手里提着一个公文包,十分小心谨慎。
冯立新有些紧张,眼神慌乱,没有去看他。那人走近后很随意地坐在冯立新的身边,没说一句话,将一个完全一样的公文包放在了冯立新的公文包旁,随后提走了冯立新的公文包,混进了人流中。
整个过程不带一丝交流,从开始到结束完成得极快。旁边几处埋伏的特务不远不近地跟了过去,从不同的方向靠近那个男子。
两个特务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人面前,那人反应过来,背影顿了顿,刚要转身,突然侧后方又有几个特务冲了过来,迅速地将他扑倒在地,还有两个特务死死地压住了他的双手。
接着人群中一阵骚乱。
局面暂时掌控住,楼上四个人随行下来,挤进人群走到了最前面。
吕步青此刻一脸得意,一把扯掉那人的围脖和眼镜,正笑着,低头正视时却明显一愣,回头与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此刻被控制的那个人,竟是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
秦参谋表现得很惊慌失措,一边挣扎一边喊着:“你们抓我干什么?”
吕步青惊奇过后发出一阵冷笑,不管面前的人是谁,现在都是他的盘中菜了。
他看着秦参谋说道:“现在问这个问题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言罢他朝着闫志坤使了个眼色,闫志坤得令,低下身去在秦参谋身上翻着,秦参谋却依旧在垂死挣扎着,装作很意外的模样:“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最后翻出了一张证件,闫志坤递给吕步青,吕步青接了过来,看完有些诧异,证件上写着——国防部军需处参谋秦月明。
秦参谋被捕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沈放的耳朵里。
办公室里,罗立忠与沈放正在喝茶,吴队长慌忙地冲了进来,语气有些急促:“罗处长,出事儿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有些泛白,喘息声很重,沈放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将茶杯从嘴边拿开,先问着:“你慌什么?”
吴队长咽了口唾沫,尽量保持平静:“国防部军需处的秦参谋被中统的人抓了,这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这话叫沈放一惊,秦参谋的身份他已经一清二楚,而且他的身份对方也一样明了。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同时他又看到罗立忠的神态似乎也不是很自然,像是十分关切,忙打听道:“为什么抓人?”
吴队长的声音有意往低压了压:“听说是通共。”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沈放那一刻心跳忽然加速,但他努力地克制自己内心的恐慌。手抖了一下,将空杯子放在了茶海上。
罗立忠有点意外:“通共?确定吗?”
吴队长摸了摸脖子,显然一副只听了个信儿的样子:“具体情况还不太清楚。”
接着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罗立忠看着沈放,四目相对之后,沈放试探道:“中统也太过分了,连国防部的高级参谋也敢抓,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可面前的罗立忠并没有接话,目光从他身上挪开之后,拿起茶杯又喝了口茶。于是沈放继续补充:“要动军队的人,不管犯了什么事儿都该通过咱们保密局。”
这回罗立忠总算开了口,却并没有很愤怒,更多的是无可奈何:“话是这么说,可人已经被抓了。”
这显然是想要撒手不管的意思,沈放忽然灵机一动,往罗立忠耳边靠了靠,故意引他插手这件事:“依我看,咱得把人要过来。如果真是通共,那功劳也应该是咱们的。”
人在自己那个哥哥手里,硬手段没有,计策却是防不胜防,如今这个局面,将人从中统夺回来,事情应该会好办很多。
罗立忠想了想,却皱眉摇头:“要人?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中统上下正在兴头上,到了嘴里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管了?”眼看罗立忠连利益都驱使不了,看来他是真的不想插手这件事情,沈放显得有些急切,不过这急切十分合理。
罗立忠语气平缓,拿了个新的杯子,一边添茶一边说着:“不急,平日里国防部的人一个个跟大爷似的,现在也让他们体会一下中统局的难缠。如果这秦参谋真的是共党分子,到时候咱们再介入也不迟。”
语罢,他将倒好的茶端起来递给吴队长:“老吴,你也坐下来,喝一杯。极品的六安瓜片,眼下有钱都不好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