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的目的地是沈宅。
沈林是从家里出来的,而且昨晚也在家待了一夜,出来后没多久就出事了,他不太可能把东西藏在外面。
车子刚开到老宅附近,沈放就看到周围有些神秘的黑衣人躲在暗处窥探着。
就在这时,一声枪响传来。
屋子里沈柏年的声音清晰可闻:“我看你们这帮王八蛋谁敢进来!我儿子要是犯了事儿自有国法约束!这是我沈柏年的家,没有监察院、警察总长的搜查令,我看你们谁敢!”
沈放着急地绕到老宅后墙,翻墙进了家。
后院里,他刚落地,轻微的动静就惊到了什么人,一个声音喊着:“是谁?”说着一斧子就砍过来。
沈放侥幸躲过,回头一看是老门房胡半丁。
他跟老胡进了前厅,沈柏年正气愤地立着,他依稀看到了门上的弹孔。
“爸,您这次来真的?”
现在的形势是他们没有硬闯进来,看来也不想将事情闹得太大。
沈柏年不屑地一笑:“我什么没见过?这帮乌合之众,能把我怎样?你是为你哥的事儿回来的吗?”
沈放点头,沈柏年又问:“你哥怎么样了?”
“他受了点伤,不过问题不大。”
沈柏年松了一口气,却还是要强调一番:“那就好,不管你跟家里有什么恩怨,他都是你大哥,他出了事儿只能靠你这个弟弟。”
“您放心,我一定让大哥安全回家。”
沈柏年点头:“去忙吧。记住了,你大哥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也就不用再回来了。”
沈放看了沈柏年一眼,四目交汇,都读懂了彼此的内心世界,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沈放在沈林的卧室里翻了个遍,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现。
胡半丁听他说了要找什么东西,见他一脸失望地从屋子里退出来忙提醒着:“二少爷,大少爷昨天没回房间睡,在书房里待了一夜。”
沈放点了点头,走到书房门口,发现门被上了锁。
“书房钥匙只有大少爷有,别人都不让进。”
沈放二话没说,一脚踹开了房门。
胡半丁知趣地离开了。
走进书房,沈放一眼便看到了满墙都是自己的资料,这让他有些傻眼。
他这才发现,从自己离家进入汪伪政府,一直到现在自己的生活,从来没有在沈林的视线里消失过。
视觉的震惊让沈放一时间有些恍惚,他从没想到自己这个兄长对自己居然有如此缜密的心思,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回过神来四下寻找着。
赌场里,沈放离开不久,沈林醒了过来。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一睁眼看到的是姚碧君,说话的声音微弱而迟缓:“沈放呢?”
“他回家了,去找能救你命的东西。”姚碧君也不瞒他。
沈林长出了一口气:“看来他要向那些人低头,也许原本他们就是一伙的。”
事到如今,情形怎么发展他都能够接受。在鬼门关走过一趟的人,看待很多事情的角度都不一样了。
姚碧君却替沈林辩解:“不,他是为了救你,他跟那些要杀你的人不一样。沈放对你的关心是装不出来的,而且你应该把你手里的东西交出去。”
沈林闻话有些意外,看着姚碧君问:“为什么?”
“这已经不再是你一个人的生死了,你的下级,你的兄弟,你的家庭都可能有危险,你再这么坚持下去值得吗?”
螳臂当车,恐怕会落得个旁人无碍,身边人个个遭殃的结果。
她顿了顿,见沈林眼神疑惑,继续道:“我记得在我哥的葬礼上你跟我说过,很多时候邪恶是强大的,但不应该为了一时的屈辱去葬送自己,战胜邪恶不仅要有勇气,更要有手段,无谓的死亡只会让敌人更得意。”
沈林沉默。
“张大夫为了给你做手术死了。”姚碧君继续补充道。
沈林有些黯然,沉默了一会儿,说:“给我家打电话,找沈放。”
姚碧君走到电话机旁,摘下听筒,奇怪的是里面没有声音,两个人正在诧异,夜总会突然停电了。
“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姚碧君不仅没慌,反而异常冷静地走到沈林的身边,从他的衣服里拿出他的手枪,守在他身边。
沈林见到她的动作,知晓了她的意思,忙劝她:“走吧,你本就不该来。你还得处理很多我处理不了的事儿,我不想你为我送死。”
姚碧君丝毫不动。
“就算你能打中一两个人又怎么样?我不想沈放没了老婆,那样我永远也不会宽恕自己。”
都是言语的高手,姚碧君犹豫了。
这话之后,姚碧君痛苦地点点头。她把手枪放在沈林手里,走了两步,停下步子回头说道:“你不会死的,一定不会。”
而另一边,摸索半天后,沈放终于发现了书桌暗藏的抽屉。不过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以前沈林给他做的弹弓、木马……还有一张发黄的两人和母亲的合影,还有他当年离家出走时给沈林留下的一封信……
看着这些,沈放眼眶微红,不过他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找到,眼看沈林危在旦夕,他狂躁起来,一把推翻了桌子。
就在这时,门开了。胡半丁走进来,低声地问:“二少爷你要找的是不是这个?”
说着,胡半丁把秦参谋留下的账本递了过来。
沈放一看又惊又喜,随即一想不对劲,冷然地问胡半丁:“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我哥的书房不是谁都不许进吗?”
胡半丁面色坦然:“大少爷有麻烦,二少爷先去救人再说。我老胡走不了,你有不放心的随时来找我。”
赌场门口的夜喧嚣**,枪战还在持续,李向辉守着前门,拼死不让那些枪手冲进来。
屋顶上任先生带着人一字排开,阻击那些穿灰色风衣的枪手。另一边的屋顶上也有人,是陆文章。
他们一个是为了沈放而来,另一个,是在掩护姚碧君离开。
灰衣人越来越多,前后门接连失守,李向辉手臂中弹,手枪掉在了地上,那些人顺势冲了进来控制住李向辉。
陆文章受了伤,任先生的小分队也有伤亡,都只好收起枪躲了起来。
屋子里面,黑暗中灰衣人离沈林越来越近,沈林开枪干掉了两人,但等子弹打光之后,他被人从**提起来按在了地上,
就在为首的人要对跪着的沈林开枪的时候,有人跑进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句。
为首的灰衣人收起枪支,对身边同伙点点头,所有人都撤走了。
他们还搬走了所有的死伤者,夜总会里就跟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沈林知道,是沈放找到了那个账本,此刻,那个账本应该已经在国防部那些人手里了。
事后,沈林被送进了陆军医院,沈放有些不放心,亲自确认之后才离开。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他推开门,屋里姚碧君猛地站了起来,头发凌乱,表情疲惫而张皇地看着沈放,想问什么却一时说不出话。
她那样子,似乎一夜没睡。
沈放知道她想问什么,只说:“我哥在医院,没事了。”
接着便看见姚碧君如释重负一般坐了下来。
“你回来就好,我一直担心你……你们。”姚碧君整个人松懈下来,眼泪开始无声落下,喃喃道,“昨天晚上太难熬了,每次外面有动静,我就以为是你回来了,可每次都让我落空,那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多次的往复几乎叫她崩溃,终于忍不住,她把头靠在沈放的怀里。
沈放抬手拥住她,听见她哭着说:“我害怕,担心所有的事儿,如果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沈放低声而温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姚碧君哭得更加伤心,搂着沈放更紧了,因为慌张,所以喋喋不休:“我不想那么害怕,我不想看到那么多鲜血,我……”
沈放看着娇弱的姚碧君,低头亲吻姚碧君的额头,继而滑落而下,落在她的嘴唇上。
两人纠缠起来,沈放一把抱起姚碧君朝卧室走去。
di二日任先生派人送了一瓶牛奶到沈放家里,是要见面的暗示。
傍晚时候,车子停在五里坡,两个人影还似以前。
“沈林的命终于是保住了。”任先生长叹了一口气。
沈放点了点头:“是,可国民党军队里金陵会那帮人依然逍遥法外。”说着他又想到了什么,“以前秦参谋是不是也跟组织上反馈过金陵会?”
“他汇报过,组织一直让他密切观察,争取能打入金陵会内部,没想到出了这样的状况。”
“我得到了这个。”沈放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任先生,“这是沈林查获的金陵会的密账。时间太紧,我复制不全,但是关键的信息我都记下来了。”
任先生瞧着信封有些惊喜:“这好啊,我们能进一步掌握国民党军队系统的腐败情况,这对今后的情报工作和统战工作都会有帮助。国民党的军队都这样腐败,看来他们离失败不远了。”
“是的,所以我们应该让他们的失败快点到来。通过这次的事儿,罗立忠对我应该是彻底放心了,也许有利于我了解‘灵芝计划’。”
“一定要小心谨慎,罗立忠这样的人不会放过你一丝一毫的疏漏。”任先生提醒道。
回去的时候经过夫子庙大街的莲湖糕团店门口,沈放看见招牌后,将车停了下来。
他记得姚碧君夸奖过这家的桂圆夹心小元宵,说味道好,甜而不腻,又香又糯,她十分爱吃。
想起姚碧君当时一脸的满足,他一笑,推开门下了车。
这时候,旁边走过一个孕妇,沈放小心地避让开,那孕妇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将手中的包裹放在了腿上,似乎想休息一下。
他没在意,到窗口要了一份小元宵,接了过来后,便朝着车的方向走。
脸上的笑还未收下去,视线一扬,只见一个男子靠近那孕妇,快速地抢过孕妇手中的包裹,飞奔而去。
那孕妇被扯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旁边一个年轻姑娘上前扶起了她,她还不忘喊着:“抢劫啦,来人啦,有人抢劫啦!”
沈放看着小偷逃进了一条巷子,摇摇头,从另一个方向朝一条巷子奔了过去。
那小偷在巷子里飞奔,不时看看身后,脚下的速度却没有放慢。不想突然一个身影从一边岔巷闪了出来,与此同时,一拳打在了他的脑门上。
他脚下没收住,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再抬头,面前的人正是沈放。
不过他还真是个不认输的主儿,下一秒便掏出一柄刀子来拼命,不过比画了两下就被沈放再次放倒。
沈放将他按在地上,厉色道:“把包还给人家!”
“是,是,我都听您的!”
沈放松了手,看到小偷胳膊上的枪伤,于是又一把按住了他的胳膊。
“这是枪伤,你以前当过兵?”
看清楚以后,他再度松开了手。
小偷疑惑地看着沈放,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都是打日本鬼子时落下的伤,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想在街上干这种事儿。”
沈放长出了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一沓钞票塞给那小偷。
“以后别偷了,去和平街找春晖饭店的李老板,就说是一个姓沈的介绍你去的,也许他能给你一个活干。”
那人倒是客气,跪下叩了谢才离开,沈放没理会,转身就朝回走,可在巷子口的时候,突然一棍子从旁边甩过来砸在他头上,正中他旧伤所在的地方。
他耳朵里啸声不断,眼前整个世界恍恍惚惚,视线无法集中,回头却看见一个穿洋装的姑娘,就是刚才扶起孕妇的那个女孩。
沈放在诊所醒来之后,那个女孩就在身边。
沈放询问了缘由,对方说天太黑了,又见他拿着包袱,便以为他就是那个小偷。
他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起身,伸手摸到了口袋里装着小元宵的纸袋子,拿出来一看,元宵都烂了。
一阵苦笑之后,准备离开。
那个叫顾晓曼的女子拦了过来:“你别走,大夫还没来呢!先前他还说,你头上有伤,最好去大医院再看看。”
沈放有些不耐烦:“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不用你们操心。”
出门一看,还在夫子庙街头,辨认了一下方向,沈放朝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身后顾晓曼跟了上来,一面小跑,一面喊:“你身上的伤是我弄的,我得负责!再说了,你的点心也烂了,我总得给你赔一份点心吧。哎!你别走那么快,我都快跟不上你了!”
沈放径直打开车门上车,发动了车子。
“哎,你别走啊!”
人影刚出现在车窗边,车子便缓缓开动了。
“我叫顾晓曼,这次是我对不起你,我会还你人情的!”
那女子焦急地喊着,沈放开车绝尘而去。
很快便到了腊月底。
沈放再三思索,最后决定利用年假带着姚碧君出趟远门散散心。
在南京他琐事缠身,永远都没有一个安稳。
他们走过栖霞山门,远处传来了放鞭炮的声音。
他们在船上泛舟,听着评弹,有孩童在岸上玩耍。姚碧君总会给那些孩子发糖,孩子们高兴地聚在一起。每次沈放站在旁边,都会欣慰地笑。
一段时间下来,他心里说不出的安稳。这才是家的感觉,这才是他想要的生活。但是他又为之困扰,他们能这样永远地走下去吗?
沈放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孩子们抢到糖,一哄而散,沈放脸上的笑容也总会渐渐隐去。
回到南京时,正好是元宵节,夜晚的玄武湖波光粼粼,圆盘一般的月亮倒映在湖面上。
沈放将车停在不远处,下车坐到了任先生身旁。
旁边鞭炮声阵阵,湖对岸的南京城依然年味未减。
“听说过年的时候,你陪媳妇到处逛了逛?”
沈放苦笑:“怕战事吃紧,以后就没这样机会了。”
出去一趟,他的这种想法越来越深。
“别那么悲观,还有明年不是?”
沈放忽然抬头,不知道在看什么,语气带着一些遗憾:“希望在不久的将来,我们都能真正过上属于我们想要的生活。”
感慨结束,回归正题,沈放直接问道:“老家是不是出了状况?”
任先生有些意外,却还是点点头。
他大过年的找沈放,不可能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任先生叹息了一声:“现在解放区发生了很多起投毒和爆炸的事件,敌人对我们的破坏非常猖狂。”
看来罗立忠开始实施“灵芝计划”了。
沈放眉头微蹙。
“我们要尽快搞清楚对方在做什么,有什么目的。解放区很艰苦,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敌人的破坏计划一天不解除,解放区就会多一天的危险。老家是等不起的。”
可这么长的时间,他连那个计划的边都没沾上,得找找突破口才行。
上一回沈林的事情让罗立忠对沈放彻底放了心,沈放刚回保密局就被罗立忠拉着去了一个宴会
中央饭店的西餐厅里,众人举杯,三三两两地在闲聊。
今晚来的都是南京商界的人,罗立忠看到中南银行南京分行行长顾志伟正在和人聊天,拍了拍沈放,示意他看过去。
“今晚咱们要见的人就是他。”
沈放看了过去,有些意外:“他?”
罗立忠点了点头,带着沈放走了过去。
“顾先生,我向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一处的沈放,沈副处长。”
毕了又转身向沈放介绍:“这位是中南银行南京分行行长顾志伟。”
两个人微笑碰杯。这时,沈放注意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靠在顾志伟的身边喊了一声爸。
居然是顾晓曼。
顾晓曼看到沈放,更是意外:“是你?!”
顾志伟有些疑惑:“你们认识?”
沈放才问道:“这位是令千金?”
“正是小女。”点了点头,顾志伟对顾晓曼示意,“快叫沈叔叔。”
“什么沈叔叔,人家这么年轻,顶多就是沈大哥。”
她说完看向沈放,沈放忙笑道:“不敢,我还真怕再被你打一棍子。”
那天的不苟言笑挥之而去,顾晓曼笑了:“人家不是已经道歉过了吗?”
罗立忠见他们有这一层关系,忙推波助澜,开玩笑地说:“这听着有故事啊?”
……
沈放存着疑惑,回去的时候在车上才敢问出来:“罗兄,干吗让我认识那个姓顾的?”
“这个顾行长对咱们有用。”
“怎么说?”
罗立忠的声音明显小了一些,小心翼翼地说道:“保密局在中南银行南京分行有一个秘密户头。”
沈放不解:“国防部各部门的银行账户不都是在中央银行设立的吗?怎么找了中南银行这样一个私营银行?”
“中央银行账目管理太严,有些秘密的计划当然会有例外,这样对我们的生意也有好处。这个顾志伟靠得住,跟咱们合作过很多次,办的事儿也牢靠。”
罗立忠说到这儿突然问道:“你怎么认识的顾晓曼?”
沈放微微一笑:“这事儿,说起来可就长了。”
接下来的日子,顾晓曼经常来访。
门卫拦着她不让她进,她就在门外等着。可就算等到了沈放,沈放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她。
最后她转而求到了罗立忠那里。
罗立忠果然替她走了一趟。
沈放办公室里,罗立忠推门而入,十分随意:“顾晓曼在找你?”
“是,来了好几次了。”
“怎么?漂亮的姑娘往你身上贴,你却躲着,不像你啊。”
沈放笑了笑:“要是以前我肯定来者不拒,可如今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有些事儿……”
他又笑着摇了摇头。
罗立忠反驳着:“结婚怎么了?你跟这个银行家的女儿走近点没坏处,也许以后用得着。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罗兄是希望我怎么办?”
“你看着办。”说完,罗立忠转身走了。
沈放本就想搞清楚罗立忠跟顾志伟之间都有哪些交易,疏远顾晓曼只不过是做样子给罗立忠看,见罗立忠这么一说,心里便有了几分把握。
于是他名义上照着罗立忠的指示,约了顾晓曼。
再往后,四月的时候,国民党胡宗南所部在陕北占领了延安约一年时间后,最终还是撤了出来。共产党的军队再次回到了延安。
罗立忠和沈放坐在茶海前,罗立忠泡了一壶茶,热气氤氲。
“胡宗南撤出延安,共产党的军队又回去了。这几天报纸和广播上说得冠冕堂皇,形势对我们越来越不利了。”
沈放心里十分清楚,面上却还是为他们说话:“有这么严重吗?我们有四百万军队,控制了全国绝大部分领土,还有美国提供的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共产党那边有什么?这次他们不过是侥幸得手吧。”
罗立忠看着他,微微蹙眉:“你真这么想?”
“那还能怎么想?”
片刻之后,那张严肃的脸上展现了笑意:“这些事儿自有上面的人去想,咱们还是管管眼前的。”说着他又想起了别的事情,“对了,这几天你把南京的那些搞民主、搞学运的家伙再调查一下。”
“查他们干吗?对战事局面也没什么帮助。”
“仗打得越不好,上面就会越担心社会舆论。与其被上面压下来,不如咱们自己先做点准备。不过今天找你,当然不止是说这些……”
说完罗立忠起身走到门口,往外面看了看,然后关上门。
他小心翼翼,声音也压得很低:“战局僵持,你刚才的话是党国内部的一贯想法,就是这样的想法在党内根深蒂固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永远不要小看共产党和共产党的军队。光说一件事,咱们就比不过共产党。他们打仗是全民动员,而我们只能加印钞票,是个人都知道法币很快会坚持不下去了。”
“你是想做经济方面的情报?”沈放好奇道。
罗立忠摇头问着:“你现在薪水多少?”
沈放笑了:“问这个干吗?这年头谁靠薪水过日子?”
“所以我们虽然不能控制战争的走向,但是可以让情报为自己挣更多的钱。钱多了,我们才更安全。”
沈放皱着眉有些不解,罗立忠继续解释:“党国现在的开支太大了,保密局有多少计划是因为没有钱而执行不下去的?现在为了维持军费和经济,行政院和财政部要推出金圆券取代法币,如果真的执行,股市势必要大跌,到时候只要做空股市,就能捞一大笔。”
好一个妙招。
“好啊,做股票时别忘了叫上我。”
“小打小闹可不行,要做就要做大点。而且不但是为我们自己挣钱,也是为保密局挣钱。”
罗立忠说着忽然张望了一番周围,接着捂嘴低头道:“‘灵芝计划’你应该还记得吧?”
这让沈放有些惊喜:“当然,不过做股票跟‘灵芝计划’还有关系吗?”
“‘灵芝计划’需要钱,而且是大量的钱。所以我们需要挣钱,挣很多的钱,不只是为了‘灵芝计划’,也是为了我们自己。”
罗立忠一副对他完全放心的样子,沈放心里了然,依旧装作恍然大悟:“所以你才接近那个中南银行的顾志伟?大哥是想通过顾志伟的中南银行南京分行里的资金,进行股票交易?”
罗立忠点头,沈放提出疑虑:“可银行的钱不是那么好用的吧?”
“别人的钱他顾志伟当然动不了,不过里面有一笔钱就是保密局的。”
沈放迟疑:“你是说咱们在中南银行开的秘密账户,这……顾志伟他敢吗?”
罗立忠笑了:“你以为这秘密账户是为什么设立的?就是为了钱生钱准备的,我们太多计划需要钱了,顾志伟只不过是我们手里的一个工具,至于他敢不敢,我自有办法。有些事儿得靠你,特别是你跟他女儿顾晓曼关系不错。”
沈放闻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上次饭局之后,顾晓曼很久都没有现身,沈放到机要处简单调查了罗立忠所说的搞民主的事情,离开后便主动约了顾晓曼。
凯瑟琳西餐厅里,对面的人不停地抱怨着:“我爸特讨厌,这几天老管着我,不让我出门。”
沈放一笑:“是吗,你爸还能管住你?”
顾晓曼一脸的无奈:“要说别的事儿他自然是不怎么管,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就是不让我跟你接触。”
他上次送顾晓曼回家被顾志伟看见后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了,不过此刻还是故作意外地问:“为什么?”
“我爸说,他很不喜欢保密局的那个罗处长,跟你们这样身份的人来往是他没办法。他希望我能离你远点。”
沈放笑了:“不喜欢还一起做生意?你爸没说实话。”
“我觉得也是。”
顾晓曼也笑了,沈放却忽然认真道:“不过你爸说得也对,我们的工作太特殊,离我们远点也好。”
这一招欲擒故纵,对面的人果然一副叛逆的样子:“我才不!干吗什么都听我爸的?”
好巧不巧,这一幕被餐厅外的陆文章看在眼里。
吃完饭后沈放开车回到公寓,在路口时,他就看到了陆文章的身影。他把车停在路边走下来,询问道:“你是在等我?”
陆文章点了点头,沈放摆头示意:“走,去喝两杯。”
酒馆里,陆文章一直保持沉默。酒过三巡,沈放主动关切地问他:“你还在军工厂看仓库?委屈你了。要不,我给你换个差事?”
陆文章没有看他,只摇了摇头:“我喜欢枪,枪比人更靠得住。在那儿每天都可以跟枪打交道,挺好的。”
“打仗了,经济会越来越差,你那点薪水不够吧?”
沈放不放弃,这回才勉强得了个正眼。陆文章语气冰冷:“如果以后你还有事儿想找我帮忙,就别打扰我的生活。”
沈放笑了,无奈中带着些尴尬:“好吧,你的确很特别。”
陆文章没有接话,而是直奔主题:“你最近应酬的事儿很多?”
“怎么了?”
陆文章犹豫了一下:“我看到你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
沈放不置可否,陆文章摇头:“你不是一个好色的人,你做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跟那女孩太亲密肯定有别的目的。”
“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沈放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这个。
陆文章语气严厉起来:“我不关心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但你应该知道你是有老婆的人,你老婆人很好,不要伤害她。”
“你想得太多了,我有那么复杂吗?”
“你可以不说,别陪我了,回家吧。家里还有人等着你,我想再喝点儿。”
沈放起身:“那好,酒钱算我的。”
陆文章没有接话,继续喝着酒。
昨天从机要秘书处出来之后,沈放就注意到了走廊的那个配电箱。那个东西能给他创造很重要的机会,不过这个机会,需要先拿到机要室的钥匙。
下班的时候,沈放在门口拦住小严:“我得了两张军人俱乐部的舞票,怎么着,今晚可以赏个脸吗?”
小严高兴地应了下来:“是吗,那可太好了!”
舞池内,灯光梦幻而朦胧,众人跳着舞。小严看起来心情不错,夸奖着沈放:“想不到沈处长不仅风趣幽默,舞跳得也这么好!”
沈放面露狡黠:“那得看是什么样的舞伴。”
两个人正说着,一个端着酒杯的侍者路过,沈放装作无意,带着小严一个旋转撞到了侍者,侍者端着的酒杯倒了,酒洒在了小严身上。
侍应生忙不迭地道歉,小严有些尴尬,一转头,沈放体贴道:“我陪你去处理一下。”
走到洗手间门口,小严正要进去,他建议道:“我帮你拎着包,别沾到水。”
包里也没有什么机密的东西,小严自然不会防备,微笑地将包递给了沈放,接着走进洗手间。
人刚消失在眼前,沈放立刻从小严包里找到了机要室的一串钥匙,用胶泥拓一个一个地复制钥匙模子。
沈放刚将钥匙串塞进包内,小严就出来了。
拿到了钥匙,没过几天沈放便开始行动了。
他带着酒来打探,借口是那日跳舞没有喝好特来补上,秘书处里除了小严,还有一个叫冯自立的男子。
一阵闲聊之后,沈放瞥了一眼时钟,发现时间差不多了,忙说道:“我身上有伤,不能喝太多,得先走了。”
走的时候,他还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冯自立:“你陪陪小严,表现好点。”
门被阖上的一瞬间,小严也意兴阑珊,不高兴地一推酒杯:“那我也不喝了。”
“为什么?”
“值班喝酒违反纪律。”
“行了吧,咱们都喝半天,再说有沈副处长兜着呢!”
两个人举杯刚喝了两口,小严显然有些不大乐意,就在她放下杯子时,一失手,随着一声碎裂,电灯突然灭了。警铃声传来,屋里漆黑一片。
小严被吓得一哆嗦,冯自立叹了口气:“保险丝又断了,我出去看看。”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小严忙将他一把抓住:“别!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害怕。”
冯自立暗暗一笑:“要不……咱俩一道去?”
他们出了门,打着手电走下楼道。与此同时,黑暗处的一个人影从他们身后闪出来,朝楼上走去,进了机要室。
沈放用配好的钥匙打开了机要室,反复试探多次终于打开了机密档案柜,随后很快就找到了“灵芝计划”的文件。
打开文件以后,沈放呆住了,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翻了几页,他越看越震惊。不过现在并不是震惊的时候,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小严和冯自立随时可能回来。他忙打着手电用微型相机把文件复制下来。
完毕之后阖上抽屉,沈放迅速走出机要室,还没来得及锁门,走廊里的灯就亮了。
有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躲进了楼道拐角的暗处。
冯自立已经离开,小严独自走了上来,她疑惑地看着门,有些不解,随后并没有怀疑什么便进了机要室。
玄武湖,垂柳簇拥的湖堤旁,沈放坐在椅子上,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不远处,任先生缓缓走了过来。
任先生看似漫步,却警觉地看了看四周,确认安全后,走到沈放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两人的目光都对着湖面。
沈放将胶卷递给任先生:“这里面是罗立忠主导实施的‘灵芝计划’。”
之前还毫无头绪,突然被提起来并且有了结果,任先生既意外又惊喜:“你终于得到了!”
他兴奋地转头看向沈放,却见到沈放一脸的忧虑。
“怎么,这个计划让你觉得有问题?”
沈放眉头皱得更加厉害:“不是这个计划有问题,是我没想到这个计划这么阴险、恶毒,规模这么庞大。”
“你看过这个计划了?”
“是的,‘灵芝计划’被列为特级保密计划,整个国防部能了解计划内容的人不超过五个。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都是从保密局各个下属部门抽调上来的,整个计划分成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的参与人员是从各个军队里的警卫团、警卫连、警卫班里抽调出来的作战人员,这些人被分散到普通连队中,在跟共产党作战时伺机投降。随着全面内战的展开,这些人也就分散到了全国各个解放区。他们主要的活动为投毒、破坏、爆炸、盗窃。
“第二阶段的参与人员是保密局各地区分站的情报精英,他们将在不同时期,投诚到解放区的部队,而且他们会举报一些前一批投诚来的特务,这些人素质更高,对共产主义思想了解得更多,加上揪出了真正的特务,会很快博取我军的信任。随着我军的壮大,这些人中的一部分会深入我军要害部门,伺机窃取情报。
“第三阶段是加强对敌后特工人员的培训,这样的培训不是在南京而是在全国各个地区进行的,在战争局势不利的情况下,这些人会自然地成为共产党控制区域里的敌后间谍,起到长期破坏的作用。”
沈放一一说完,任先生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错愕。
“这个计划也太恶毒了!”
“不止恶毒,而且很庞大,涉及人员有上千人。这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罗立忠居然会布置这样一盘棋。你说过,解放区现在已经出现了投毒、破坏、爆炸的事件,那说明第一批特务已经进入解放区起作用了。”
现在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时候。
“前线确实收编了很多国民党的人,他们又是分散混进来的,想把他们找出来,比登天还难。如果第二阶段的计划实施了,这事儿就更麻烦了。”
任先生思量了一会儿,转头问道:“能拿到名单吗?”
沈放脸上有些为难:“这就是罗立忠狡猾的地方,名单只有他和毛局长才能接触,别人没可能。”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看着湖面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