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沈宅的时候天色已晚。
沈放将车停到一边,走进院子,隐隐约约有音乐传出。
看到正在收拾屋子的苏静婉时,沈放有些意外:“你没走?”
苏静婉点了点头:“我没地方去就回来了,你大哥也让我留下来。”
这个地方沈林一个人住难免有些孤单,沈放也觉得妥当:“也好,这儿本就是你的家,你是沈家人。”
苏静婉微微一笑,像是得到了安慰。
“我哥呢?”
“他在楼上,自己房间里。”
他笑了笑,朝楼上走去。
沈林房间里,两个人相对而坐,开着一盏台灯,灯光正好照在沈放的脸上,显得脸色较明朗,沈林则坐在阴暗处。
“家里挺冷清的。”
沈林哼笑一声:“是啊,如果你愿意,你们倒是可以搬回来住。”说完话他又叹息一声,“其实回不回来都一样,政府把高官们的家属都迁去广州了,说是为了保护家人,实际是为了牵制官员。不过这个情况对你意义不大。”
“国民党大势如此,你也不用担心太多。”沈放说着。
也是,沈放和他的立场不同,何必担心他担心的这些。
“其实去哪里都一样,只是我一直很怀念沈家过去的日子,一直很后悔曾经对父亲的冷漠。还好有你这个大哥,我可以跟你说说这些心里话。”
“你不再把我看成敌人了?”
沈放笑了:“从来没有过,我相信我们是兄弟,不是敌人,而且我知道我的大哥一直在帮我。比如田中的事,顾志伟的事,柳如烟的事……如果不是大哥,我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他这样的语气,让沈林迅速警觉。
两人四目相对,沈林将目光移开了,像是已经看透了他的目的。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谈家常的,你到底想做什么?”
沈放也不瞒他:“为了37师王文驰师长,我知道他在内调局的手里,为了解放南京,让国民党军队快速地瓦解,我要把他救出来,你必须帮我。”
对于这样的坦白,沈林有些没有想到。他忽然站起来,有些愤怒:“你这是要让我叛国!我之前做的事情已经很不应该了,你别想再让我做这种叛党叛国的事。”
与想象中八九不离十,沈放语气也随之激烈起来:“这是背叛吗?那父亲的选择是什么?现在那么多人都希望国家解放,为什么那么多国民党军队纷纷倒戈,你不想想原因吗?”
他这个哥哥的心思没有人比他懂,或许只有这样的刺激,才会让沈林内心真实的想法迸发出来。
沈林听不下去了,打断沈放的话:“就算我答应你,别忘了南京现在有多少军队,就凭你我,能把王文驰带出城吗?你们的人越来越任意妄为了,否则吕步青不会找到这么多机会!”
这算是松了口,沈放乘胜追击:“没人不会犯错误,我的组织也一样。我们不会盲目地牺牲自己,但如果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我和我组织的人会毫不犹豫。甚至那么多不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人都做了这样的选择,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我知道你渴望一个新的国家出现,所以我希望你能按照自己的内心真正地做一次选择。”
屋内两人静默了良久。
沈林叹息,他突然想起了乔治其说的那个人人平等的理想世界。
他疑惑太久了,很多他以前坚持的东西现在看来都是错的。
沈放不说话了,等着沈林的答案。
沈林沉思了片刻,似乎做了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缓缓而慎重地说道:“你说的事情太重大了,我需要再想想。”
“好,我等你回话。但是要快。”
沈放起身要走,沈林将他喊住:“你要留意姚碧君。上次内调局的人之所以能到姚家旧宅找柳如烟,很可能是姚碧君告的密,但她还是想保护你,否则她也不会通知我,让我救出柳如烟。如果姚碧君有问题,你的任何行动都有风险。”
姚碧君晚上回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
她有些意外,正好看见沈放将最后一个菜从厨房端了出来。
“回来了?赶紧洗手,尝尝我的手艺。”
姚碧君笑了,这倒是头一次。她坐了下来,沈放看到了她脸上的红肿,关切地问:“怎么了?”
姚碧君有些慌张,连连摇头:“我没事,不小心撞的。”
沈放迟疑了片刻,想问什么,但最终没有问:“那……吃饭吧。”
沈放为姚碧君倒了一杯红酒,说:“我今天去医院看了你父亲,他还好。”
姚碧君一惊,手抖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趁着沈放还未发问,她忙说道:“你这样,我还真不习惯。”
“还不习惯?我们都已经相处这么久了。”
“你对这样的生活失望吗?”
沈放摇头:“我很满意。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那么傻地拒绝当年与你的婚约。”
这话叫姚碧君没想到,她定了定神,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放。
片刻之后,她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些事我想告诉你。”姚碧君显得焦灼而紧张,“我有很多事都瞒着你,从一开始被你哥安排监视你,一直到现在,我并不是一个好女人。”
她能这样亲口说出来,沈放就已经原谅了她。她一定有她的无奈,但是她还尽力保护着他。
沈放淡然道:“没关系,这些我都知道,而且我也知道你从没害过我,我很幸运能有你这样的妻子。”
姚碧君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被他释放,忍不住哭了出来,沈放走过来抱住她,抚摸着她红肿的脸颊。
“对不起,我的身份让我一直不能投入对你的感情,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补偿你。”
姚碧君伤感不已,喃喃道:“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已经把父亲控制得死死的。”
沈放叹息:“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另一边,沈宅里。沈林在屋内思考着,门突然被推开了。
沈林有些意外,一回头看到居然是苏静婉。
苏静婉站在门口,似乎很疲倦,发丝凌乱,脸色苍白,忧愁地看着沈林。
“静婉?”
苏静婉见沈林走了过来,终于撑不住了,倒了下来。
沈林将她扶住,这才看到了她手上滴落的鲜血,继而又发现她的背部中枪了,血正汩汩落下。
“你……”
苏静婉打断了沈林的话:“不要说话,听我说,你们有什么行动,尽快去做,吕步青很快就会知道……”
她躺在沈林的怀里,已近弥留。沈林不解地看着她,她用简洁的话解释着:“这个屋子里有窃听器,你放心,窃听设备已经被我毁掉了,但是你要做什么,今晚必须去做。”
监听器是她装的,但她没想到沈放还有另一个身份,在她发现了兄弟两个的谈话会致命以后,她杀了监听的所有人,只是自己也被打中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日本人,被遗留在了中国,像樱花一样,飘落在这里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但是我遇到了你……你让我陪在老爷子身边……因为有你在……因为你答应让我留下……我能天天看到你……”苏静婉说这话的时候不住地喘息着。
沈林的眼眶渐渐红了。
“我很满足……真的……”
这一句话,她用尽了最后的气力,手腕滑落,头一歪,停止了呼吸。
沈林的泪潸然落下,他停顿了一会儿,最终在苏静婉的面颊上落下一个吻。
沈林将苏静婉放平在地板上,仔细思量一番,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头是沈放的声音,沈林尽量平静下来:“沈放吗?你说的那件事,我答应你,但必须今晚就行动,晚了就来不及了。”
那头沈放表情严峻起来,他放下电话,对身后的姚碧君说:“为了我们能离开这里,我需要你跟我再冒一次险。”
夜晚,沈放开车来到玄武湖边上的时候,沈林已经站在那儿了。
沈放下车走到沈林边上,兄弟俩看着夜晚宁静的湖面。
沈林轻叹:“南京真美。”
“是啊,我记得小时候游泳还是你教我的,就是在这儿。”
看着美丽的玄武湖,兄弟两个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一起去完成一个任务。
两人似乎有很多心事,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都安排好了?”沈林开口打破尴尬。
沈放点了点头,郑重地说:“你想好了?现在想退出还来得及。”
沈林皱眉:“我是左右摇摆的人吗?”说完他又笑了,“不过我从没想到自己会疯狂到这个地步。不管结果是什么,父亲一定希望看到的是今天的我们。”
沈放看了看沈林,伸出一只手。
沈林将自己的手伸了出来,两只手紧握在了一起。
任先生来的时候看见沈林,微微一笑。
“收到沈放的情报,我们已经开始准备了,几天前解放军104师侦察连的几个同志已经秘密潜伏进了南京,原本是为解放南京做准备的,他们都是战场上的好手,这次正好能派上用场。”
事不宜迟,他也不说多余的,接着看向沈放:“你来安排吧。”
沈放点了点头:“让侦察连的同志改扮成宪兵队的人,跟着我和我大哥去看押王文驰的别墅要人。我们尽量不引起冲突,如果出现意外就突袭救人。有陆文章在外围保护,我们的胜算会大一些。”
“接出王文驰后,利用我大哥的身份迅速出城,把王文驰送到马鞍山。”
沈放说着,沈林提出疑问:“那姚碧君和她父亲呢?”
沈放一笑,任先生跟着解释:“我安排南京地下党的同志去营救他们了,到时候我们在这里汇合,一起出城。”
沈放说道:“好,现在大家分头行动。”
夜晚的街道,沈放开着车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辆军车,上面是乔装成宪兵的解放军104师的侦察兵。
别墅不远处的高地,陆文章藏在一边山坡中的丛林里,他从帆布袋中把狙击步枪拿出来,调整了一下瞄准镜,枪口对着别墅。
瞄准器里,别墅的院落尽收眼底,他看到别墅附近、屋顶都有特工把守着。
后面军车上的几个侦察连乔装的宪兵也跳下车。一行人进了别墅院落的栅栏门,几个特务从别墅小楼里跑出来拦住他们。
为首的一个率先发难:“你们是什么人?大半夜的来这儿干吗?”
“内调局沈林。”说着沈林亮出了证件。
那人接过沈林的证件,仔细看了看。
“奉上级命令,带王师长回马鞍山师部,有部分共军潜伏过了长江,需要37师立刻行动。”
递回证件,那人看了看沈林:“没有叶局长的手谕,我们不能放人。你们请回吧。”
说完那名特工回身要走。
“等等,有叶局长的口谕你也不听吗?现在是特殊情况,人你必须交给我,如果延误了战机,你担待得起吗?”
这些人都胆小怕事,沈林轻松应对。
“你要不放心可以打个电话给叶局长,直接问个清楚。”
那人将信将疑,转身走进门卫厅,拿起电话摇通:“接广州一号线。”
此时此刻,那头的姚碧君将电话线插在了二号线上。
“请问是叶局长吗?”
“是我。”电话那边,是身在广州的李向辉。
“沈林沈处长要带走王文驰,说是您的命令。”
“是我安排的,事情紧急,立刻放人。”
沈林与沈放和几个宪兵在别墅的院落里等着。别墅的门开了,王文驰和副官走了出来,王文驰显得有些憔悴,但依然精神不减。
“王师长辛苦了,请跟我们走一趟。”
王文驰冷冷一笑:“内调局还真是把我当猴耍啊,说带过来就带过来,说带走就带走?”
“王师长消消气,请上车,我这就送您回马鞍山师部。”
王文驰和副官没好气地跟着沈林和沈放上轿车,那几个宪兵也跳上军车。
两辆车转了弯驶出了别墅。
陆文章看到车子开动了,将目光从瞄准器后面移开,自己也悄然撤退。
别墅门卫室,那特工拿起电话,又向吕步青拨了一个。
沈氏兄弟的汽车和装载着几个宪兵的军车停在蓝调酒吧门口。
几个人下了车,走进了酒吧,乔装的宪兵跳下车在四周警戒。
沈林、沈放带着王文驰和副官走进了酒吧密室。
任先生和陆文章已经在密室里等候多时,见王文驰走了进来,任先生站了起来,上前迎接王文驰。
任先生与王文驰握手。
任先生激动地说:“非常高兴和您见面,我党很敬佩王师长的风采。”
王文驰语气感慨:“客气了,我与共产党神交已久,一直很期待跟你们组织的见面,只是没想到是这样的方式。”
“人民不会忘记您对解放南京做出的贡献。王师长请放心,我们一定将您平安送达马鞍山师部,还望您能顺利率部起义。”
“一定。”
两个人正说着,正在这时,廖川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任先生,两位沈先生……姚小姐被吕步青派来的人抓走了。”
这样的结果让众人都吃了一惊。
“外面接应的同志都被封锁在城外进不来,现在所有进出城的路口全部都戒严了,都在搜捕两位沈先生还有王师长。咱们派去医院接姚老爷子的同志,也遭到了特务的袭击,老爷子被抓了,我们还损失了几名同志。”
一切都始料未及。
“了解到姚家父女被带到哪儿去了吗?”任先生询问着。
廖川点头:“咱们的人一直在跟着,姚碧君和老爷子都被带到了沈家大院去了。”
沈放与沈林互视,彼此的心思瞬间就清楚了。
“我得去救碧君。”
“不是你,是我们。”沈林补充道。
任先生即刻否决道:“不,你们现在都不能去。”
“这不只是为了姚碧君。”
“是的,更是为了出城的通行证,我和沈放都已经暴露了,可有一个人一定有出城的办法。”
兄弟两个十分默契。
“谁?”
“吕步青,他现在是内调局在南京的代理局长,有他才能出城。我们必须得试试,否则所有人都会被困在城里,王师长更危险。如果我们回不来了,你们就想别的法子出城吧。”
几个人正说着话,沈放忽然发现陆文章坐着的地方已经空了。
“陆文章呢?”
转眼就是清晨,沈宅附近已被特务团团把守。院内也是特务。
二楼房间里,吕步青坐在一旁看着姚碧君,带着些许的冷笑。一边坐在轮椅上的是姚父,闫志坤带着两个特务站在旁边。
“沈夫人,这次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请你和姚老爷子来沈宅,你们一家人可难得在这间房子里团聚啊。”
姚碧君愤恨地看着吕步青:“你真无耻。”
“说我是吗?”
吕步青带着一丝猥亵看着姚碧君,不屑地说道:“随便。我很好奇,沈家两兄弟都那么在意你,我倒是真想瞧瞧你身上有啥魔力。”
他一步步走向姚碧君,姚碧君一步步朝后退去。最后他一把按住姚碧君,手也不老实,在姚碧君身上胡乱地摸着。
姚父气急,大喊:“畜生!住手!”
闫志坤等几个特务知趣地转过身去。姚碧君浑身颤抖地忍受着,她一直瞄着吕步青腰间的手枪,期望能趁吕步青不备夺下手枪。
就在她颤抖的手指刚接触到吕步青的枪,她的手就被吕步青一把按住。
吕步青拽过姚碧君的手,把姚碧君的胳膊拧到背后,一只手拽着姚碧君的头发。
“还想反抗吗?你越反抗我会越觉得刺激。”
吕步青的嘴在姚碧君的脸颊和脖子边上乱闻着。
姚父气急,他找准时机,突然从身边的特务腰间拔出手枪,自己从轮椅上站起来,一枪打死了那个特务,再度举枪朝吕步青射去。
几乎同一时刻,姚父眉心中弹,血汩汩流出,倒地身亡。
是吕步青开的枪。
姚碧君发出凄厉的喊声,想冲向吕步青与他拼命,旁边两个特务连忙按住姚碧君。
姚碧君满脸泪痕,怒骂着:“我一定要杀了你,杀了你!”
吕步青冷笑道:“你没那机会,反而我随时可以弄死你。不过,不是现在,我要等沈家兄弟,到时候你们三个人一起死,这样才有意思!”
里面热闹非凡,而陆文章已经解决了守在外面的特务,他从院墙上翻了下来,轻巧而无声。
他凭借院中的树木地形隐藏自己,一刀一个,悄无声息地干掉了花园里的多名特务……
到了客厅门口,他敲了敲门,开门的是闫志坤,他举枪,在闫志坤正要喊出声的时候扣下了扳机。
众特务一惊,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陆文章已经冲进屋里,手法迅速,眼疾手快,一枪一个,将特务们悉数打死。
他就这样犹如死神降临般地杀红了眼,半张脸上溅满了血渍,形如鬼魅……
他很快就冲上了二楼,击杀了守门的特务。走廊尽头的门随之打开了。
吕步青带着两名特务走了出来,他还押着姚碧君,手里的枪顶在姚碧君的太阳穴上。
看到陆文章,吕步青冷笑道:“哟,还有你这号人物呢,我倒是给忘了。怎么着,这个女人这么迷人,这么多男人围着她转?”
吕步青押住姚碧君:“我们有三个,你就一个,我手里还有这个女人,想让她活命就把枪放下。”
吕步青看到陆文章身后有特务悄悄摸过来,举枪要向陆文章射击。
突然枪响了,却是那特务中弹倒地。
“吕科长,你错了,他不是一个人。”
吕步青看到了陆文章身后,沈放和沈林走了过来。
“你们来得正好,等的就是你们,都给我放下枪,否则我一枪崩了这个女人。”
吕步青手里的枪抵住姚碧君的太阳穴,加重了力气,姚碧君痛苦地将头仰了过去。
他轻蔑地看着沈家兄弟与陆文章:“不听话?那我可以打折她的手和腿再跟你们谈?”
陆文章突然开口了:“你只要不为难姚小姐,我可以听你的。”
说着,陆文章将匕首扔在了地上,继而摘下腰间的手枪也扔在了地上。
沈林有些吃惊:“你在干什么?”
陆文章却是语气冷静,并没有回头:“你们做什么我不管,我只希望姚小姐能活着。”
但从背上取下狙击枪的时候,陆文章抬头看了一眼姚碧君。
“还犹豫?你也可以选择干掉沈氏兄弟中的一个,我就放了这女人。”吕步青忽然改口。
陆文章回头看看沈放和沈林,又看了看姚碧君:“碧君,把眼睛闭上。”
姚碧君面色痛苦,试图阻拦他:“不,你别听他的。”
对她来说,眼前的这两兄弟,哪一个都值得她拿命换。
陆文章将狙击枪缓缓摘了下来,就在这时,躺在一边的一个特务没有死透,慢慢地举起手枪对着陆文章射击。
陆文章正往下放枪,这一枪正好打伤了陆文章的胳膊。
与此同时,陆文章扣动了扳机。
他从没想过投降,他利用倾斜枪口的角度瞄准了吕步青。只是特务击中陆文章的那一枪影响了他的准头,所以他只是打伤了吕步青胳膊,吕步青手中的枪拿不稳掉了下来。
姚碧君趁机一把推开吕步青,沈放和沈林也同时开枪。
就在吕步青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陆文章已经冲到他面前,用狙击步枪对着吕步青的头,恨恨地看着他,似乎随时可以扣动扳机用手里的枪打爆吕步青的头。
沈放腿部受了伤,踉跄地走过来,用手按住陆文章的枪:“别冲动,我们还需要这个家伙护送我们出城。”
“吕科长,不,吕代局长,我要你给宪兵司令部打电话,就说内调局有特别任务,你要带人出城。”
吕步青一脸死灰,似乎还不能相信居然会是这样的结果。
街道上,三辆车行进在街道中。
第一辆是沈林开车,副驾驶坐着吕步青,后面坐着沈放、姚碧君和陆文章。沈放的枪指着吕步青。
第二辆是任先生、廖川后面坐着王文驰和他的副官。
第三辆车是乔装成宪兵的侦察班的士兵。
城关前,车子缓缓停了下来,宪兵走了过来。
沈放拿着枪抵住了吕步青的后腰
沈林低声:“吕科长,你应该知道怎么说,对吧?”
吕步青脸色阴沉,感受到手枪抵过来的压力,他用眼睛斜瞄了一下。
守城的宪兵队长出现在车窗外,吕步青掏出证件:“我是内调局的代理局长吕步青,现在有特殊任务要出城,给我让开。”
那个宪兵队长接过吕步青的证件,看了看,接着奉承了几句,忙让一边的手下放行。
沈林伸出头去,对后面的车辆招手,让后面的车先走。
第二辆,第三辆车先开过了城关哨卡。随后,沈林开着车跟了上去。
就在几辆车正要顺利开出城门时,一边后窗出现一名宪兵,对车内看了看,沈放不得不把枪藏了藏。
吕步青趁这个机会突然跳下车,一连打了几个滚摔了出去。
沈林和沈放一惊,但已经晚了。
“车内有共产党,抓共产党,快点开枪,抓住他们!”
吕步青大喊着,守城的宪兵回过神来,纷纷举枪射击。
几辆车只得加大油门向前疾驰而去,后面子弹嗖嗖飞过。
沈林开着的那辆车后车窗被打出了几个弹孔,玻璃飞溅……
姚碧君的身子颤抖了一下,沈放一把扶住了她,以为是车子不稳造成的。
等安静下来,姚碧君脸色有些苍白,问沈放:“我们是出城了吗?”
沈放点了点头,深情地看着姚碧君:“是的,我们出城了。”
姚碧君笑了,看了看窗外,真好,花都开了。
“沈放,抱紧我。”
她说完话,沈放照做,陆文章忙将目光移向窗外,没有去看这两夫妻的恩爱。
“这次终于能带你离开了,只要你愿意,到了解放区我一定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给你,天天陪着你。”
曾经许下好几次的诺言,如今总算能有个交代。
可姚碧君似乎疲倦了,眼睛虚弱地努力地睁开,低声地说:“是吗?那样真好啊,可惜……可惜我可能不能陪你了。”
沈放突然觉得不对,手上有些黏黏的东西,拿开搭在姚碧君身上的手,这才发现自己满手都是血,她刚才被流弹击中了。
姚碧君一把拉住沈放的手,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说道:“别担心,我撑得住,到马鞍山再去医院。”
沈放慌了,不知道如何是好。
姚碧君握紧他的手,低声祈求:“你从来没有答应过我任何事情,以前都是我答应你,这次你答应我,好不好。”
“可是……”
“我是你的妻子吗?”
沈放含泪点了点头。
“你不后悔?”
沈放再度点头,十分坚定,泪流满面:“我不后悔,你永远都是我的妻子。”
陆文章偶一回头,这才发现了姚碧君的伤。
他刚要说什么,却被姚碧君拦住:“陆先生你是个很好的人,而且你一点也不丑,只是上次给你的画像画得不够好。”
陆文章看着姚碧君,没有说话。那张画像他一直好好地保存着,视如珍宝。
接着她继续祈求道:“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儿吗?沈放身体不好,我很担心他,如果他有什么麻烦,拜托你一定要帮他。”
陆文章的声音沙哑,听不大清楚:“放心,如果他有危险,我一定挡在他前面。”
姚碧君又对前面开车的沈林说:“沈林,自从你弟弟回来,我就没有好好地完成你交给我的事儿,我想你不会怪我的,看到你们兄弟俩不再相互怨怼,我真的很开心,只是我自己太笨,看不到更美好的事儿了……”
前面,开车的沈林已经泪流满面。终于,姚碧君缓缓闭上眼睛,倒在沈放的怀里。
车内无声的悲情蔓延着,而沈放就这样让姚碧君靠着,似乎她只是睡着了。
只有陆文章没有留下泪水,他一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枪,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悲愤。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第一辆车轧在地雷上,巨大的气浪把前面两辆车都掀翻了。
沈林猛地拐弯才没有跟前面掀翻的汽车撞上。
而车子栽到一边的沟里。
任先生的手臂骨折了,王文驰头部也挂彩了。
清点了人数后,牺牲两人,还有部分同志受伤了,但无大碍,目前最麻烦的是两辆车彻底报废了。
任先生忧心忡忡。
陆文章走到路中央趴在地上听了听,继而走到沈放面前:“后面的人追上来了,很快就能到。”
现在他们只有一辆车,很容易被敌人追上。必须有人留下来阻击。
几个人争先恐后,最后被沈放打断:“不,我留下来。”
得到众人否定后,他笑道:“我没想逞英雄,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王师长,37师起义需要你,如果你有意外,我们做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了,任先生你是跟组织的联络人,起义后续的工作也需要你。”
说着他又转头向沈林:“他们都有伤,只有你可以保护他们,我现在腿受伤了,车都开不稳,掩护他们的事只能拜托大哥了。”
“让我走就是连累他们。”沈放补充着,语气笃定,势在必行。
沈林看了看沈放,像是下了决心一般:“王师长,任先生,把枪留下,我们走。”
沈林将车发动,几名战士将车重新推到了土公路上。
王文驰与任先生上了车。沈林在驾驶室看了看留下的沈放。
沈放笑了笑向沈林挥了挥手。
“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
沈林一咬牙,脚踩油门把车开走了。
透过后视镜,沈林看到沈放的身影站在弥漫的灰尘里,越来越远。
沈林一脸的阴郁,把车子开得飞快。
沈放、陆文章、廖川,以及侦察分队的几名士兵留了下来。可光凭他们几个人,在这条路上挡不住追兵。
沈放向四周看了看,只见不远处的路边有几间农舍和一个小楼一般的磨坊,像个废弃的小镇。
沈放指了指那个方向,说道:“我们去那儿,那几间房子是打阻击的好地方。”
众人看了看那几间破旧的农舍,都没说话。
“那不是什么正经的工事,但我们不需要打赢他们,只需要拖延时间。只要枪里还有子弹我就不会走,剩下的看你们的了。”
沈放朝那个废弃的小镇走去,身边的几个人都一言不发,拿着手里的武器跟在沈放后面。
众人在屋前部署着,两名战士将手榴弹捆起来做成炸弹,埋在路中央。几个战士分别找到了自己的狙击地点,准备布置些最简单的工事。
廖川将手榴弹捆起来放在了适合的位置,退到一处墙壁后,用枪瞄准着,试了试,又去调整手榴弹的位置。
“待会儿以我的枪声为令,开始阻击。”
伏击战场上一片安静,第一辆装甲车驶入伏击圈。
沈放在一个掩体后面,举枪对着前方隐蔽处的一捆手榴弹开枪,手榴弹爆炸,激起烟雾来。
装甲车被迫停下了。
廖川拉响了隐蔽处的手榴弹,两名刚下车的宪兵被炸得翻了个跟斗。侦察分队的战士纷纷投掷出了手榴弹,装甲车顿时被炸坏。
两声枪响,两名司机被击毙,鲜血溅到了挡风玻璃上。
两辆军车歪歪斜斜地撞到树上和破旧的土墙上。
国民党宪兵纷纷跳下车,开始还击。宪兵的人数众多,在几栋民居旁边分散开来。
陆文章枪法准且狠,一枪一个,弹无虚发,远处的宪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了。
沈放看到一边即将倒下的电线杆被一根电线拉住了,他与廖川交换了一个手势。
廖川心领神会,瞄准众宪兵身后隐蔽处的一捆手榴弹。
沈放开枪对准那根电线射击,电线断了,电线杆倒了下来。
众宪兵退后,正好进入了手榴弹爆炸的位置,廖川开枪,那捆手榴弹爆炸了,宪兵的身体在炮火灰尘中被炸飞。
军车掩体后面,吕步青恼羞成怒,用步话机喊着:“靠近马鞍山三十公里的马庄小镇,遭遇伏击,请求宪兵司令部增援,请求宪兵司令部增援!”
枪火中,宪兵队长看到了磨坊楼顶陆文章的阻击位置,对一边装甲车司机用手势指示。
装甲车司机用手势回应,继而朝磨坊开了过去。
陆文章正准备收枪离去,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躲在军车后面的吕步青,又重新架起了枪,瞄准了吕步青。
而这边,吕步青看到了沈放所在的位置,对一边的宪兵打手势。宪兵心领神会,朝沈放包围过去。
与此同时,那动作被廖川看见,廖川开枪击毙数名宪兵,也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瞬间数发子弹射向他,射中了他的肩头。
众宪兵再次转移,朝着廖川攻击。
沈放见廖川处于困境,直起了身子,对宪兵射击。消灭了数人,却把自己暴露给了吕步青。
吕步青看到沈放的身影,脸上露出狞笑,举枪瞄准,他刚要扣动扳机。廖川大喊:“小心!”
一颗子弹击中廖川的胸口,廖川倒在了废墟之上。
吕步青一惊,这时,一颗子弹飞了过来,正中吕步青的头顶,把他的天灵盖掀翻了。
与此同时,装甲车上的轻型火炮也开火了,一炮将那磨坊轰塌了一角。
陆文章彻底暴露在装甲车面前,不过他似乎并不知道什么叫恐惧,只是调转枪口对着装甲车,在最后一刻他还在跟装甲车的火炮对射。
随着装甲车上的小口径火炮喷出火舌,炮声响起。
陆文章所在的磨坊顶层阁楼被彻底炸飞,消失在爆炸激起的砖头碎瓦之中……
惨烈的激战,沈放身边的战士纷纷战死,沈放也多处负伤。
然而宪兵依旧如潮涌一般冲了过来,废墟之上,宪兵渐渐抢占了大部分位置。
装甲车上的火炮击中了沈放藏身的隐蔽处。沈放被冲击波重重推倒在地上,重伤之下的他走不动了,挣扎着靠在被炸毁的半截砖墙上,眼看着装甲车轰鸣着向他开过来。
沈放嘴角流血,靠在残垣上,摸出身上的手枪,努力地举起来对着装甲车射击。手枪的子弹对装甲车构不成丝毫的伤害,只听到子弹打到装甲上“砰砰”的声音……
可是沈放依旧执着地开着枪,犹如一个勇士,明知自己必将死亡还在向巨兽发起冲锋。
那辆装甲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好像要用车轮将沈放碾碎。
就在沈放扣动扳机打出最后一颗子弹的时候,装甲车突然“轰”的一声,被炸飞了。
那是新式的美军火箭筒炸毁了装甲车,同时,那些宪兵纷纷撤退……
沈放扭头一看,在模糊的视线中,是沈林带着37师的警卫连冒着炮火冲了过来……
沈林找到了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沈放,看到沈放的样子,沈林眼眶红了,他一把抱住沈放,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我比任何时候都好。”沈放笑着,“我知道你会来的,你不会不管我。”
沈林忍着悲痛向四周大喊:“医务兵,医务兵!”
沈放握着他的手,缓缓地说着:“哥,别急,听说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秘密吗?现在我告诉你,我的代号叫‘风铃’,我累了,要休息了,但我希望‘风铃’不会消失……”
说着,沈放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1949年3月24日,37师师长王文驰率部起义,在国民党内部引起强烈的震动。与此同时,南京及南京周边部队纷纷响应,起义倒戈。
1949年4月24日凌晨,解放军35军104师312团2营奉命占领总统府。南京,这座六朝古都、历史文化名城,终于回归到人民手中。
同年五月,香港。
元朗咖啡店,沈林坐在窗口,喝着茶,有音乐缓缓奏响。
他是以代号“风铃”为名被派遣出来的,负责和一个手拿当天的报纸和一朵玫瑰的同志接头见面。
一个穿着红色大衣的女子走了进来,身形婀娜。
女子在门口停下了,拿起玫瑰花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她戴着礼帽,礼帽垂下一层薄薄的纱,遮住了她半张面孔,美丽的嘴唇勾了起来。
她走到了沈林的面前,说:“先生,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沈林抬头,那张娇嫩的脸,美貌如花,是柳如烟。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