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怨咒》:周业娅恐怖小说集(共3册)

第三章 变故 (1)噩梦

字体:16+-

“我今晚不回来了,你早点休息。”电话里的声音温和磁性深情不减。

“嗯。”林小糖乖巧地回应,完了搁好电话,听话地缩进被窝,准备睡觉。

墙上的壁钟“咔嚓咔嚓”不知疲倦慢吞吞地走着,像催促着人快点入睡。林小糖喜欢听这个声音,住在这么大的屋子里整天无所事事,享受着以前都不曾拥有的东西,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为弟妹父母发愁,不用为下月的房租发愁……以前焦虑的东西统统都远离了自己。以前总恨时间走得太快,好像一眨眼,就到了需要支钱的日子,现在,总恨它走得太慢,一夜睡醒好几次都不见天亮。

“扑……叮叮咚咚……”一阵细微的声响从楼下转来。

因为这宅子太寂静了,所以听力变得格外好。

打开壁灯,只见窗外还是黑漆漆的,墙上的时针指在数字三与四之间。

保姆小姑娘住在一楼的,难道是她半夜饿了起来找吃的吗?

“扑扑——”

你见过乡下杀猪时开膛剖肚吗?每近冬月,各家各户都会杀年猪,刀剖开猪肚腹时就是这样的声音。孩子们总喜欢跑去看,站得远远的,又害怕又期待。村子中间有一个公用的灶,谁家杀猪就自己抬一口大锅架上烧热水,将死猪吹气烫水,吊架子上,刮干净毛再开膛剖肚。

“扑,扑。”锋利的刀剖开吹胀了气的猪肚子,就是这样的声音。

林小糖穿好鞋下楼。

楼上楼下的灯全都开着,照得整栋屋子亮如白昼。

声音是从厨房传来的。

她轻轻叫了声小保姆的名字,没有人回答她。

吱——

从门缝里,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背影站在饭桌前,微微弓着背,两只手不停地动作,左手捋直了撑在桌面上,右手曲着,然后再弓着腰往前一推。那动作好熟悉——小时候跟妈妈去镇上买肉,看屠夫卖肉起猪皮时,就是这样的动作。

随着“啪”地一声闷响,一块东西丢进桌边的塑料桶里。小糖凝神往桶里一看,只见桶里红红白白已堆了满满一桶大小不一的肉块。桶边有个浅口的大盆,里面血糊糊的满满一盆内脏,冒着热气。

林小糖这时才觉得一股血腥之气在空气里弥漫着。

“呜,呜……糖,疼啊……”一声声熟悉又含糊不清的呻吟从厨房里传出来,林小糖分不清到底喊的是糖还是疼。

“啊……”林小糖忍不住叫出声来,那个高大的背影猛然停住手上的动作,转身向门口扑来。

林小糖脚下生根似的,跑都不会跑,眼睁睁看着他冲到面前——他脸上的斯文儒雅之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暴戾之气将脸扭曲得变了形,双目瞪得眼珠都似要鼓出来,手里拿着屠夫用的尖尖的剔骨刀,血糊糊的往下滴血。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刀,透过他胳膊下的缝隙,林小糖看见桌上一张因疼痛扭曲的脸正对着自己,脖颈以下只剩下森森白骨,肋骨横斜的胸腔里,依稀可见红彤彤的心脏正缓缓博动,灰色大理石台面被染成了暗红色。

尽管那张脸已被疼痛扭曲得变了形,林小糖还是一眼就认出那张布满血迹的脸分明就是自己!

空气越来越稀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唯有那张脸上的痛楚越来越清晰,不住翕动颤抖的嘴唇一直在哀号:“糖,疼,疼啊……”

挥在半空中的刀总算落了下来,一股冰凉从头顶穿过,转眼刀柄就滑到了胸口……

林小糖被吓醒过来,惊恐中哆嗦着开了灯。以往她总嫌房间里只有一盏大灯太过刺眼,现在却庆幸有如此明亮的灯光,将每个角落都照得亮堂堂的。

她回想梦境里的一切,又惊又怕——最近总是做不好的梦,上一次深陷火海,这一次丧命屠刀之下……

她拨打好友陆多珍的电话,响了几声,没人接听,看看手机上的时间,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忙挂了电话。

等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林小糖才觉得后背冰凉,起身拿了套干净睡衣去冲了个澡。

回到房间,发现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地振动。林小糖以为是陆多珍回过来的电话,一看,却是陌生的号码。

大半夜的,会是谁?

林小糖迟疑了一会儿,按下接听键:“喂?”

电话那头传来有些急促的呼吸声,林小糖又“喂”了两声,正准备挂掉电话时,里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哦……小糖,是我。”

“啊?你是……?”

“看来你忘记了,白天我还去过你店里。”

“原来是您啊,蒋先生,这么晚了,找我有事?”林小糖想起来了,是那个叫蒋逸闻的中年男人。他白天来店里告诉小糖精神病院的地址,还说原本打算将那个乞丐送去福利院的,但他精神方面有些问题,不能呆在那里,就转去了精神病院。

林小糖对他特意来告诉自己的举动有些费解。两人简短地交流了一会儿,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只是借这个机会来看自己。

这想法让林小糖有些羞恼,毕竟他的年纪那么大了。她本来不想留自己的电话,谁知早被他看到了台上的店卡,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会在深夜打电话给自己。

“哦,没事,我只是想跟你聊聊,随便聊什么。”

“……”林小糖没有吱声,觉得非常难堪尴尬。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壁灯,深紫色的灯罩将光线蔽盖,使得整间屋子暗暗的。落地窗洞开,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涌进来,海水淡淡的咸湿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让人如身临大海。

蒋逸闻半靠在**,左手将手机贴在耳边,右手在一幅画上抚摸——是那幅原本挂在对面墙上的少女画像。

电话里,姑娘略带防备的的沉默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畅苏时的情形——

那是在苏州的一辆公交车上,他从起点站上来,第二站上来的就是她。她留着齐耳的学生头,穿着一身浅绿色的及膝改良旗袍,不是很修身的那种,好像是故意做得大了两寸,让身体曲线不被衣服勾勒得那么清晰,像少女初发育时藏藏掖掖的羞涩……阳光时不时穿过树荫照射进来,使她整个人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女生本来肤色就白,在衣服颜色和阳光的衬托下,**在外的肌肤更加的瓷白滑腻。她原来找了空位想坐下,不知想起了什么,就抓住扶手站在门边,大概是怕坐皱衣服吧。他就坐在中门后排的位置,从她一上来,就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他从小胆子就大,又受到父亲的影响,更是天不怕地不怕,做什么都目的明确,毫无掩饰。

女孩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扫了他一眼,顿时双颊飞红,又羞又怕。

想到这里,蒋逸闻嘴角微微上扬,如呓语般:“不说也可以,你可以听我说。”

说完,他竟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咕咚一声格外清晰,不禁被自己吓了一跳。

但他没能如愿。

“蒋先生,不好意思,很晚了,我要休息了。”林小糖说完,不等他回应,就挂了电话。

她到底不是我的畅苏,蒋逸闻在心里叹息了一声,侧过身子,盯着画像中的人,手顺着她的脸一寸寸抚摸过去……

林小糖挂了电话才想起,那个在梦里嘱咐自己早点休息的温柔声音,就是蒋逸闻。她不禁有些懊恼,想了想,将手机关机了。

与刚才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比起来,梦境里的一切竟不似之前那么恐怖了。难怪人家说,最深的恐惧源自现实生活。林小糖睡意全无,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竟神使鬼差地回忆起那个梦来——

那个梦太过真实,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刀刃的锋利,和它剖开自己身体时的那种凉凉的又令人绝望到骨子里的疼痛……她打了个冷颤,摸黑将空调也关了。翻身,闭上眼睛想睡,却又想起梦境的开端来。梦里蒋逸闻对她没有任何称呼,但语气里的那种亲昵,和自己在梦中接电话时带着幸福感的乖巧,以及在梦里没有言明的一切……如果没有后半段的血腥恐怖,两人倒像是一对甜蜜的新婚夫妻。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觉得有点恶心。

年轻人,都喜欢和如自己一样鲜亮年轻的人接触。而蒋逸闻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能用长相的好坏来形容了。岁月,阅历,还有身份堆积出来的气质,不是长得好看的小年轻能比的,但他用他所拥有的一切,也换不来小年轻身上的那种蓬勃朝气。

林小糖恶心的,还有梦里的自己,怎么可以因为钱而踏入金丝牢笼?她想,梦的开端也许是一种心理暗示,多年来担负家庭重担的压力,让她想喘一口气。可能是弟妹临近毕业了,让她越来越想卸下一点担子……

可是生活,哪里容许人萌生半分退缩之意。

远隔千里的家乡医院,林母正在医院忙前忙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