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糖一夜都没有睡好,噩梦连连,醒来的时候,整个人软绵无力,却不得不硬撑着去上班。
早班结束后,林小糖在往医院赶的路上又打了几个电话给广告公司,希望有活儿可以接,但都一无所获。
林小糖刚到医院,就见母亲唐兴会难得笑遂颜开地陪着父亲林大力聊天,见她来了,笑着对林大力说:“你宝贝女儿来了,你自己问她去。”
林小糖勉强打起笑脸问:“爸要问我什么?”
“早上护士来催缴费,你爸听见了,说药太贵,不治了,回家去。”
唐兴会说的时候很轻快,林小糖知道她必定已经劝服了父亲,不过是要自己再说几句好听的,便笑着说:“哪有治病不贵的医院?爸,做好手术咱们就好好回家休养,到那时候就花得少了,也就术前的药贵些,后面没多少的。”
林大力听了女儿的话,顿时红了眼圈,将明里暗里念叨了无数遍的话,捶着胸口又说了一遍:“唉,当时怎么没有把我砸死,落成个废物尽拖累你们娘儿四个。”
林小糖一把抱住父亲,昨晚憋了一夜的泪水汹涌奔流:“爸,您别这么讲。”
唐兴会本来想让女儿逗父亲宽心,没想到两个却抱头痛哭起来,忙拉开他们,嗔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还……”话没说完,也红了眼圈。
林小糖忙收住泪,问母亲:“妈,费用单子呢?我先去交费。”
“已经交了,你妹妹来的时候去交的。”唐兴会说。
“她哪里来的钱?”
“是你的工资啊。你们老板真好,居然让秘书把钱送到医院来,说你肯定急着用,先预支了两个月的工资给你。天天看你上那么长时间的班,太辛苦了。等你爸病好了,跟老板商量下,工资减点不要紧,时间也短些,啊?”说完去林大力的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鼓鼓囊囊信封递给林小糖,“这是剩下的,放在你这里好些,反正我也不会交钱。”
林家夫妇不知道女儿是做几份兼职,还以为就在一家公司工作。
林小糖接过来,从厚度上估摸,怎么也还有两万左右。谁会给自己这么多钱?她捏开信封,只见里面除了钱还装着几张单据。除了早上的付费发票,还有一张财务收据,抬头处写着:圣源投资有限公司,请款内容为预付辅导费,金额是三万。
林小糖问母亲:“钱是什么时候送过来的?送钱的人姓什么?”
“昨天晚上七点左右吧?”唐兴会推了推丈夫,得到确认后又说,“就是上回去车站接我们的那个小孟送来的啊。我就说呢,那天见你对他们的样子,朋友不像朋友,非亲非故的,谁肯去帮忙接人,原来是同事。你们老板真不错。你那个店子请人看着的?要不就转出去专心上班好了。”林小糖对父母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所以转店的事他们并不知道。
林小糖找个借口出了病房,从通话记录里翻出蒋逸闻的号码,第一次主动给他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随后发来一条很公式化的信息:“正在开会,非公事请于午休时间再联系。”冷冰冰的语气,与昨天信息里的语气完全不同。不过这对林小糖来说,反而更轻松,觉得自己之前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小糖,昨天你怎么没来?”是余长生,他手里拿着几页纸。
“昨天去领工资,耽误了就没有过来。”
余长生扬扬手中的纸,自然地牵起林小糖的手便往电梯口走:“走,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啊?”林小糖问,眼睛却扫了一眼被他握着的手,又甜蜜,又有些羞涩。与余长生在一起,林小糖总感到很快乐。年轻,朝气蓬勃……在他身上,林小糖找不到一丁点儿的缺点。
电梯停在了11楼,进来一个头发花白的高壮男子。余长生拉着林小糖往里靠了靠,兴致高昂地说:“这是志愿书,遗体捐赠志愿书。”
“是,你奶奶的吗?”林小糖小心翼翼地问。
“不是,志愿书,志愿书,只能填自己的志愿嘛。”
“啊……”林小糖被吓了一大跳,一把拽住他,“你疯了?填这个东西!好好的,填这个多不吉利。”
余长生笑道:“社会上就是因为你这种想法的人多了,才会有那么多人沤在病痛里面不能获救。生命是有限的,也是无限的,就看你怎么看待。我们谁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还能造福社会不是?这又没关系,你怎么和我爸妈一样的迷信。我是O型血,中国O型血的人最多了,需求也多。”
“呸呸呸!你说得像填了就要用到似的。永远都用不到,一辈子都用不上!”林小糖情急,捂住他的嘴。
余长生两眼含笑地望着林小糖,眼里火花跳动,撮唇亲吻了一下她的手指。林小糖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正想缩回手,却被余长生一把捉住,握在手心贴在心口上。
甜蜜中的两人都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高壮男人自从听到“遗体捐赠志愿书”后就一直偷偷地打量着两人,似乎对余长生的想法充满了惊讶好奇。
两人下楼后到医院的小花园散步聊天。
林小糖还有些担忧,问:“那你爸妈会同意吗?”
“听到消息的时候,比你的反应还要大。我跟你说过的,我哥哥姐姐都没有养大,所以他们很忌讳这事……我也向他们说了,主要就是为了评职称,很多同事都填了,哄了好久,我妈才签的字。”
……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就回去了。电梯里挤满了人,如果他们注意一点的话就会发现那个高壮的男人又跟他们在一起,而且电梯停在11楼的时候,那个男人并没有出去,而是悄悄地跟着他们一直走到病房门口……
这世界,有太多的居心叵测,也有太多一时的鬼迷心窍。
这么多年来,赵福全为了儿子已经被磨得心性全无。两年半以前,儿子稍好一些的时候,他对生活还存有期望,但自从儿子被宣布需要心脏移植以后,他觉得自己像被抽掉了脊梁骨般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量。他心痛难挡之余,看着妻子苍老疲惫的样子,既心痛又后悔……早年,他该劝服她去领养一个孩子的,这样万一儿子……也许能弥补,她往后的日子还能有个寄托。可是,不知不觉间在医院里进进出出,都忘了时光。每次儿子病发后妻子痛不欲生的表情,已深深地刻在了赵福全的脑海里,让他既心痛又感到无能为力的绝望,他天天都乞求上天,希望尽快能找到合适儿子的心源……
第一次,是一个六十五岁的心源。捐赠者是病死的,多器官衰竭,心脏老化,不合适。
第二次,稍微年轻一点,是一个五十五岁的心源,抑郁症自杀的……
但誉清才二十二岁啊!五十五岁,和自己一般的年纪,还有多少年可以活?抑郁症多是心理疾病,听说捐献的人体器官或多或少都会带着“前任”的记忆,如果誉清用了,会不会也抑郁?
一共有过三次机会,都不合适。
难道儿子就要在等待中离开他们?每一次病危通知,让赵福全产生又心痛又有种即将要松口气的矛盾心情。儿子的病,就是悬在他头顶上的刀……换心啊!他和儿子的血型一样,如果是换肾,肝,他都可以……心,每人只有一个,即使他愿意,医院也不敢啊。
当在电梯里,听到旁边的青年说到“遗体捐赠”的时候,赵福全感觉心头一跳……当听到血型是O型时,居然暗生了期望,他鬼使神差地尾随在两人后面,连班都不去上了。
看着那个与自己儿子差不多年轻的男孩,赵福全多么希望,这个孩子就是儿子誉清——如果誉清的脸庞像他一样红润,身子健康一样的活蹦乱跳……有喜欢的漂亮女孩,不必只能跟医院已婚生子的护士做朋友,他的世界会多么的开阔广袤——总之,一切都美好起来了。
赵福全恨不得自己会魔术,能将手伸进这个年轻人的胸腔,把这世界上最适合的心脏与儿子的换一换。
他也不知道自己尾随那个叫余长生的青年有什么用,但就是不想离开,悄悄跟着,了解多一点,更多一点……
祸心是魔如草,遇疯狂长……连赵福全自己都没有察觉。
下午两点半,那个姓孟的男人提着一个果篮出现在病房里,和林家父母打完招呼后,对林小糖说:“小林,蒋先生让我来接你,说最近你必定为令尊的事操劳担忧,如果再让你自己坐车过去,想必会很累,所以叫我来接你。”
余长生下午不用上班,也在病房里陪着奶奶,看到有人来接林小糖,微微有些诧异。
林小糖怕引人注意,只说了声:“知道了,谢谢。”很快就收拾好随着姓孟的出来了。
刚到电梯口,余长生追了出来,递给她一本小册子:“小糖,给你,我空闲的时候画的。嗯,等你得空的时候再看。有事电联。”他比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林小糖才上车坐好就翻开余长生给的小册子——原来是一册速写本,每页画的都是她,各种神态装扮的她,画得很传神,也很用心。最后一页上,画的是他们两人偎依在一起。通本没有一个字,意思却再明显不过了。
林小糖越看心里越甜蜜,将速写本抱在胸前,高兴得都没有发现驾驶座位上的孟育文一直从后视镜里看她。
到了目的地,孟育文说要送她上去,林小糖也没在意,以为他还有公事要对将逸闻汇报,等到了,他却只是和蒋逸闻打了声招呼后便离开了。
蒋逸闻笑着对林小糖说:“小糖,进来吧。”
“蒋先生……”林小糖想说他给的那笔钱的事。
“工资收到了?”见她点头,蒋逸闻一副满意的神情,轻轻关上门,“嗯,小孟做事还是挺可靠的。本来我让他给你送昨天的工资,没想到正好听说伯父治病需要钱,所以顺便安排他预先支付了几个月的辅导费……昨天那三小时,我睡得很舒服,原以为晚上也会睡得很好,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
“蒋先生,那些钱,太多了。”林小糖鼓起勇气。
“多吗?我还觉得太少了,因为我可能需要调整一些时间——中午两小时,然后晚上两小时。会不会不方便?”蒋逸闻问。
“晚上?”
“对,我想把生物钟调到正常状态。如果可以的话,八点开始。到点以后你要是看到我睡着了,不要叫醒我,自己走就是。如果你觉得回去不方便,我可以安排小孟送你,不一定要两小时,我睡着了你就走。”
本来听到他说晚上,林小糖第一反应是想拒绝,可是蒋逸闻不但说时间不限制,还特意安排了人送她回去,听起来他似乎并没有别的非分之想。林小糖又想到那个信封里厚厚的一沓钱——当母亲收下后,就成了她无法强硬起来的软肋。
所以,林小糖只得说:“那孟先生会一直在楼下等我是吗?”
“是,这样方便送你回去。”蒋逸闻翻着通讯录,“你记一下,这是小孟的电话。”
蒋逸闻表现得如此坦**,林小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
当天晚上七点的时候,孟育文准时到医院接她去了蒋逸闻的住所。八点半不到,见蒋逸闻已熟睡,林小糖试着打电话给孟育文,他果然一直在楼下等着。
两三天下来,蒋逸闻从没有过不轨之举,林小糖也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