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陆多珍就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称自己有一套房要委托他们公司帮忙出售,意向价格非常优惠,比现在同地段的市价低上百分之十,那相当于上月楼市的价格了。陆多珍激动不已,忙约了对方中午见面洽谈。
对方姓孟,孟育文,是鹏城本地人。
房子的户型很好,坐南朝北,精装修,装修风格偏欧式,是陆多珍喜欢的风格。陆多珍第一眼就喜欢上了,觉得自己近期考虑过的那些房子跟它一比,简直都是狗屎。
陆多珍强压下自己心中的疑惑,了解完最基本的信息后,和孟育文闲聊起来:“装修得这么好的房子,一看就是有长住打算的——这小区是04年才开盘的吧?还不到十年,孟先生真的打算卖?我都觉得可惜呢。”
孟育文微微颔首,夸赞道:“陆小姐真是专业,这么年轻,一定前途无量。”接着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没办法,儿子不肯回来,要定居新西兰,说那边环境好空气好。我和老婆拗不过他。人家说老来从子,没办法,只得舍了这里去投靠儿子。”
陆多珍笑笑:“最近的楼市这么好,怎么不考虑租出去呢?在这边总有些亲戚朋友,总是会偶尔回来一下的吧?”
“何尝没有考虑过,其实……”孟育文脸上流露出几丝尴尬来:“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急需用钱,越快越好……”
话说到这里,再打破砂锅问到底就是不识趣了,陆多珍忙说:“好,我明白了。我今天回去就加班做房源挂上去。房子这么好,价格又公道,一定很快就可以出手的。”
“那就麻烦陆小姐了。”
刚送走孟育文,陆多珍就赶紧联系男友小崔,兴奋地向他说了房子的大致情况。小崔没等下班就赶了过来。他一怕好房子没有了,二怕陆多珍心软将钱借给林小糖,那样的话,就算有好房子也是白搭。鹏城楼市大好,错过这次买房机会,说得夸张点,说不定在鹏城再也买不起房都有可能。事实上,五年之后,鹏城房价就再次飙升。小崔每每看着新闻感叹说,还好当初下决断快,否则真买不起了……而陆多珍,听到这样的话时就会想起林小糖来,在心里自责不已。但世事很难有回头,谁有本事能预料未知?
陆多珍和小崔商量好之后,很快就找孟育文办理相关购房手续。因为小崔买房资格还差一点时间,无法完成过户,孟育文表示不能等。两人好说歹说,对方总算退一步,要求先付首付一半的订金。虽然订金史无前例的高,但相关资料齐全,再说如果对方变卦,赔付的金额就更高了。两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看来,对方真的很缺钱。
姐弟仨总算说服林大力,他终于同意在两周后进行手术。
自从与余长生相熟,林小糖的性格也越来越开朗,就连每天马不停蹄地工作,也觉得没有之前那么累。有希望有祈盼是人的精神支柱,支撑着人积极乐观地面对一切困境。
这天,某企业的答谢会一结束,林小糖衣服还没换就给广告公司的督导打电话,想请对方赶紧再帮自己安排工作。但督导却没有答应,只说让她明天一早去公司结算工资。
第二天林小糖拿完工资,督导对她说,接下来的活动都已经安排好了,暂时没有适合她的活儿。林小糖还想争取一下,督导以忙为由就打发了她。接下来,林小糖打电话给其他几家广告公司,可这几家公司都说暂时没有新的活动。
做礼仪小姐是林小糖收入最高的一份兼职,这样一来,她的收入一下子缩水了三分之二。而且几家公司同时拒绝了她,难道,是她工作中有什么令人不满意的地方?但她思来想去,实在找不出理由。
正当林小糖垂头丧气的时候,忽然接到她合作最多的广告公司督导的电话,对方问她愿不愿意接一单活儿。林小糖忙不迭说愿意。督导顿了顿说,这份工作是去陪伴老人,相当于半个看护,对方要求年轻听话。但这是别人对她说的私活儿,不会通过广告公司走正规程序,让她自己考虑一下。但要尽快回复,如果她不愿意,好另外找人。
目前林小糖恨不得能将一天的时间变成两天。今天连连受挫后,她觉得就算让她去工地搬砖都可以,别说是做看护。
督导很快将详细地址和时间发了过来,地址显示是鹏城市区一个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
因为客户定的时间是白天,加上地段比较繁华,林小糖也没有多想,很快就查好路线往那边赶。
站在小区门口,林小糖又核对了一遍信息上的地址,确认无误后进入了小区。
当房门打开的时候,林小糖吓了一跳,因为开门的居然是蒋逸闻。
林小糖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甚至都忘了打招呼。自从安顿好父亲之后,她再也没见过蒋逸闻,偶尔想起,她还以为自己当初将他对自己的帮助会错意了,觉得很不好意思。
“小糖?你怎么……”蒋逸闻也一副惊讶的样子,盯着她看了一小会儿,接着恍然大悟,“哈,这也太巧了,你该不会就是小李给我介绍的人吧?”
“就是菲凡广告公司的李姐吗?可是她明明说是老……老人需要,看护。”
“先进来吧。”蒋逸闻侧身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小糖突然想到了那通午夜他打来的莫名电话,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蒋逸闻见了,不以为忤,宽容地笑了笑:“你不愿意这份工作?如果是,那我跟小李说,让她另外帮我找人。”
想到自己今天接连失去的工作,林小糖犹豫了,转念一想,李姐跟自己说的是看护老人,那肯定不是指蒋逸闻了,或许是帮他看护长辈吧?
凭劳动赚钱的工作而已,没有因雇佣方是熟人就拒绝的道理,再说这大白天的。
林小糖想着,便随蒋逸闻进了房间。
蒋逸闻走在前面,很随意地说:“小糖,你随便坐。喝咖啡还是喝茶?”
“哦,我,我不渴,不用了,谢谢。”林小糖慌忙拒绝,站在沙发边,不敢随意入坐。
蒋逸闻泡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到林小糖面前的茶几上,示意她坐。
林小糖坐下,问道:“蒋先生,您家需要看护的老人呢?”
蒋逸闻指指自己,笑着说:“我就是啊。”
“啊?”林小糖脸“腾”地红了,好容易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看着林小糖绯红的脸颊,蒋逸闻拿茶杯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溢出少许滴在茶几上。他将杯盖放上去掩住,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算老人吗?很老了,这里老了。”他指指自己的心口,“我睡不好,经常失眠,医生建议我不要吃安眠药助眠。看了很久的心理医生,总算找出一个法子,可以帮助我改善睡眠。说起来,如果不是测试出来的结果,我都觉得是天方夜谭呢——居然是找个人为我读《诗经》。”
见林小糖不解,蒋逸闻无奈地笑道:“很奇怪吧?很早以前,有人为我读过《诗经》。我都快忘记了,没想到深藏在记忆深处,从不曾离去……”说到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柔,呆呆地望着茶杯,沉浸在久远而美好的回忆里不能自拔。
“那您应该找比较专业的……人来为你读,《诗经》上的东西,我都背不出一首完整的来,有好些字都认不全,肯定读得结结巴巴的……”
“没关系,其实就是要那种生涩的感觉……碰到不认识的字,你可以查字典的。我一直为睡不好这事困扰得很,唉,要不是听录音也没用,我也不会想到这个主意。我让小李帮介绍了几个人,要么不合适,要么就是不愿意。”他竖起两个指头,“只两个小时就可以了,每天,到点就走,一分钟都不耽搁。”
林小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隐隐有些担忧,但想到断了工作后的窘迫,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而蒋逸闻已经将一本线装的《诗经》递到了她手里,起身去拿了本字典过来,又燃了一支檀香插在小香炉上,再开了音响,梵乐轻轻地响起。
蒋逸闻做完准备,将靠枕枕在头下,在长沙发上横身躺下闭目以待。
看他做这些如此娴熟,想必是确有此事吧。林小糖心里轻出了口气,翻开诗经,准备从头开始读……
“你从中随便翻一首开始读,不要按顺序,这样才显得自然随意。”蒋逸闻说。
林小糖依言随手翻了一下,是一首广为流传的《子衿》。她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念起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词,不嗣音……”她端起身前的茶喝了一口,接着念,“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念到最后两句,她突然想到了余长生,顿时双颊飞红。
躺在对面沙发上看似闭着眼,实则悄剩一丝眼缝的蒋逸闻,看得心中一**,却怕自己失态之举吓着林小糖,老实将眼合严实了。
“其雨其雨,……出日。”林小糖不认识‘杲’字,又不想真的停下来翻查字典,含糊其辞地带过,抬眼悄悄打量了蒋逸闻一眼,只见他前胸缓缓起伏,似乎已经进入了梦乡。林小糖吐了吐舌头,又硬着头皮念下去:“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焉得媛……草……”
……
林小糖结结巴巴地念完两首,觉得这差事比自己做一天的礼仪小姐都要累。林小糖几次念错,却见蒋逸闻依旧是熟睡状态,顿时安心许多,也没之前那么紧张了,遇到不认识不熟悉的字,就含糊带过往下念,也渐渐放慢了语速。
不知不觉两小时就过去了,蒋逸闻并没有按时醒来。林小糖又念了一个小时,已经到五点了,想到晚上还有兼职,只得结束了。抬眼看到蒋逸闻睡得很沉的样子,也没叫醒他就悄悄地走了。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蒋逸闻睁开了眼睛,脸上漾着一种胜券在握的笑意,像猎人看着猎物一步步进入自己布下的陷阱。
他拿起《诗经》,翻到最常读的地方,悠悠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畅苏。”
蒋逸闻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向对方询问了一番,得到满意的答案后,笑意更浓。
赶到车站时,林小糖接到了蒋逸闻的电话,听声音,似乎刚睡醒,还有一丝慵懒:“小糖,你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哦,不,走了好一会儿了。”林小糖不想让他认为自己是想增加时间。
“刚走吧?因为我醒了。那我今天睡了三个多小时?很舒服,谢谢你,小糖。”
林小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正好车来了,便说:“蒋先生,我先上车了,回头再聊。”刚上车坐下,收到一条短信,是蒋逸闻发来的:小糖,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你把银行帐号发过来,我给你结今天的工资。明天烦请你一定准时过来,我很需要你。
林小糖没有马上回,捏着手机呆呆地坐着。蒋逸闻看似礼貌的举动,总是让她感觉不安。她望着不断倒退的街景出神——日渐西沉,晚霞穿过树荫透过来,夜在悄步走来——她想到与蒋逸闻独处了三个小时,白天还好,如果自己真的答应了,他以后将时间改在晚上怎么办?
算了,有些钱,她挣不起。
下车后,林小糖给蒋逸闻仔细地回了信息:蒋先生,今天我念得真的很糟糕。我觉得自己根本不能胜任这份工作,让我觉得自己是在不劳而获。今天的工资不必算了,还有我明天也不能来了,我很抱歉。
林小糖发完信息就立刻关了手机,快步走进自己兼职的餐厅。她还没有换衣服,餐厅服务员小美走过来对她说:“经理叫你来了先去他办公室。”
餐厅的经理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矮胖男人。林小糖刚来餐厅的时候,他对她多加照顾,但没两天就露出他猥琐的嘴脸来,常常有意无意地提及会帮助她销售,但又暗示她得表示表示……林小糖上班都尽量躲着他。
餐厅经理见到林小糖,也不像前几次那样让她坐,正色说:“我说林小糖,你知道这十天的销量吗?”没等林小糖开口,他将拿在手里的材料丢在桌面上,厉声说,“比你来之前下降了百分之二十!而且我们接到多次客人对你的投诉,不是态度不热情,就是服务质量差!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昂?”
餐厅经理说的这几起投诉,林小糖都知道,客人喝大了非要抓着她喝酒,她不肯喝,对方就投诉说她态度恶劣。餐厅经理当时是知道的,怎么现在找她发难?
林小糖干脆闷声不语,看他怎么说。
“换人!我刚才已经跟你们业务员打过电话了,你今天就别上班了,回去吧。”
林小糖心里极其厌恶经理的做派,一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转身就走。走出餐馆刚一打开手机,业务员的电话就进来了:“喂,林小糖,说了工作时间是不能关机的,你怎么搞的?王经理跟我说你工作表现不好时,我还帮着说好话,结果是真的啊。”
“领导,真不是我的问题。我是来做啤酒促销的,不是陪酒的。凭什么客人的无理要求得不到满足去投诉就都是我的错啊?”林小糖感到很委屈。
“不是你的错?那难道是我的?上次培训时老促销员分享心得你聋了没听啊?哪个在餐厅做促销员的,没有陪客人喝两杯的经历?你要会跟他们磨,学会撒娇发嗲懂不懂啊?两句好听话,又增加销量了……在餐饮工作,别说是喝两杯,更出格的事也得应付得漂亮些。你这样……唉,真是,我也是有病还和你说这么多。算了,去公司结算工资吧。”
一天之内,林小糖几乎失去了所有的工作,心里委屈难过得像被割了无数条伤口后淹泡在盐水里。她好想大哭一场,却恍恍惚惚又哭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