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怨咒》:周业娅恐怖小说集(共3册)

(3)地狱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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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仙芝又去了一趟医院,这次和前几次的心境不同了,她是带着即将开始美好生活的心态去探望葛沁茹一家的。赵家依旧只有葛沁茹招呼她,赵福全阴沉着脸坐在儿子床边,赵誉清没有看书,口鼻上罩着氧气罩——看样子又经历了一次生死。

王仙芝看着葛沁茹花白的双鬓,联想到刘芳的富贵闲人样,心生感慨:真是人同命不同啊。

王仙芝小声地问:“昨晚上又不好了?”

“是。唉,都是常事了,只是发病的时间又早了几天……”葛沁茹哽咽着说:“也不知道孩子熬不熬得到……”

“嘿,别瞎说,能等到的。”王仙芝说。

王仙芝和葛沁茹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一会儿,便回去了。乘坐电梯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提示灯是往上的,等电梯启动了才察觉。

等电梯停在15楼,门打开后,王仙芝以为有人要进来,往里挪了挪,可电梯门开始闭合了却还是没有人进来。王仙芝按下开门键探头望了望,电梯外一个人也没有,反倒依稀听到有个苍老的声音零零散散地飘进来:“红豆、红豆、豆儿……”。她打了个冷颤,靠到电梯的最里面不由自主地缩紧了身子。

电梯到了底层门一开,她立马跑了出去,按着怦怦直跳的心口,回望医院的住院大楼想:以后,再也不往这地方跑了,生死之门,晦气。

余长生和父母都站在病床前,老太太瘦骨如柴的手握着余长生的手,灰蒙蒙的瞳孔已渐渐开始涣散,嘴里的喊声也慢慢低了下去:“红豆,红豆,我的豆儿啊……”叫到最后两声时,手猛地捏紧孙子的手,像对人间的深深眷恋。然而生死从不由人,那不愿放开的手还是松开了,耷在**。

“奶奶……”余长生失声痛哭。

临床的林大力,心里堵得慌,忙招手示意妻子拿来轮椅将自己推出去。

唐兴会将丈夫推到走廊的尽头,尽可能的离得远点。另一床的老太太也由儿子推着出来,望着医护人员进进出出,听着里面的哀号,感叹道:“唉,人呐,就这么回事,一辈子就走完咯。”随即又八卦道,“我说那张床不好吧?你才进来多久,就走了俩……”

“妈,别说了。”她儿子出声制止母亲。

“不过你别担心,你那张床是好的,凡做手术的,都是自己走出医院的。”老太太兴致不减。不过还好,她这回说的话是林家夫妇愿意听的。

林小糖到医院时,老太太已经移走了。林小糖看着空空的病床,给余长生发了条信息:节哀。

她原以为余长生要等很久才会回信息的,没想到立刻就收到了他的回复:嗯。

这是林小糖和余长生唯一的一次信息往来。

中饭过后,蒋逸闻发来信息,叫林小糖不必过去,说自己要开会,没时间午休,还说晚点让孟育文去接她。林小糖心里也松了口气,觉得可以晚点再面对他也是好的。

林小糖利用空闲时间,跑去给父亲买了一堆的生活必需品,回到医院的时候,孟育文已经在等她了,同时她得知,蒋逸闻又预支给她们一笔钱垫付了手术费。拿着那张收据,林小糖心中悲喜难辨。

但她还是得强颜欢笑地向父母道别,随着孟育文去了蒋逸闻处。

蒋逸闻坐下的时候,林小糖下定决心开口:“蒋先生,我给您写一张借条吧。”

“借条?”蒋逸闻眉毛跳了两下。

“嗯。今天,孟先生说您又让他先垫付了我爸的手术费……真的非常感谢,感谢您在我最危难的时刻肯帮助我,但我这样为您念诗……”

蒋逸闻打断了她,突然问:“小糖,你有男朋友吗?”他觉得是时候开口了,如果不到必要时刻,他情愿林小糖是心甘情愿的,像当初畅苏那样。但孟育文将收集来的信息汇报给了他,林小糖和那个男孩的交往,让他很不放心。

林小糖没有回答,但脸却红了。

“你很喜欢他?”蒋逸闻问。

“啊?”林小糖感觉很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得微微垂下头,避开蒋逸闻的目光。

蒋逸闻望着林小糖长长吁了口气,没有再追问下去,但也没有回复林小糖提的借条的事,仿佛已经困极了,不想再多说一个字。他躺到沙发上,闭上眼睛:“开始吧。”

林小糖念得心事重重,既担心父亲明天的手术,又担心余长生……她念一会儿就觉得口干舌燥,端起蒋逸闻为她倒的水喝了。没过多久,林小糖感觉很困,费力地睁着眼睛,眼皮却有千斤重似的……不由自主地倒在沙发上。

对面的蒋逸闻顿时醒了,看着熟睡的林小糖,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他走过去将林小糖扶进自己的怀里,接着打了个电话给孟育文,让他先回去,今晚不必送林小糖了。

蒋逸闻没有耐心再慢慢等下去,担心夜长梦多,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捷足先登了……他的手在林小糖粉嫩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享受地眯起双眼,那触感让他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段时光——

那时,他与畅苏已经认识有三个月左右了。他们有时夜游金鸡湖,有时在风和日丽的日子去逛逛苏州的园林。要不就由畅苏带着他,去一条条他从来没去过,去过之后又记不住名字的小巷里转悠……那时的时光,美好得连破旧的檐角都拙朴可爱。走得累了,他们就躲在荷塘边的垂柳下歇脚。畅苏常常就这样靠着他,不一会儿就瞌睡起来。他也如此刻这样,摩挲着她姣好的脸庞,精致的五官,心里觉得爱极了,恨不得将她缩成一小团,含在嘴里,想的时候随时随地可以掏出来。他轻轻啄着她小小的柔软的嘴唇,无比满足。

此刻,蒋逸闻都不敢睁开眼睛,怕一睁眼,记忆里的美好就倏地消失了。他跟着记忆按图索骥,重温着失而复得的美好……温热的触碰,撕开他潜藏心底的欲望。他哆嗦着一颗颗解开林小糖的衬衫纽扣,慌张得像毛头小子。当林小糖雪白的肌肤**在眼前,他先是一愣,随即陷入疯狂之中,像在沙漠里渴了许久的人看到了甘泉般迫不及待,一头扎进林小糖的怀里……然而当他将林小糖剥得干干净净准备一偿所愿的时候,美好蜃景突然消失了,他脑中甜美的脸庞,又变成了一副怨毒深深的神情,刺得他打了个冷颤,顿时浑身绵软无力地瘫在那里,像久渴之人猛喝了大量的水,水中毒般……

林小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她与余长生结婚了。她挽着余长生的手,悄声问:“是不是太快了?你奶奶刚走,我们真的可以结婚吗?”

余长生只是看着她笑,拉着她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美丽的花园时停下来。余长生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突然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着她……林小糖觉得自己的脸像火烧一样,滚烫滚烫。余长生的手像带着火苗子,从她的脸上移到脖子、锁骨、胸……她想要推开他,却又没有力气。

“畅苏,畅苏……”像是余长生的声音,又不像。他在叫谁?我是小糖啊。

林小糖想喊,发现自己张大了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林小糖好容易睁开眼,窜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看到阳光在屋子里形成的光束时吓了一跳——她的房间没有窗,怎么会有阳光?这,这是哪里?

林小糖轻轻动了一下,发现一只手横在自己**的左胸上。她顺着那只手慢慢往上看,当蒋逸闻的脸窜进她的眼帘时,被吓得尖叫了一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牢牢地绑在**……林小糖被吓懵了,拚了命的尖叫,多么希望自己还是在做梦,想从这个噩梦中醒来……

蒋逸闻动了,却没有睁开眼睛,伸手往上摸,摸到她的嘴,一把捂住,将头埋进她的颈窝,低声呓语:“畅苏,别怕,我在。”

林小糖狠狠地咬在他的虎口上。

蒋逸闻吃痛,使劲挣脱出来,看着惊恐慌乱继而愤怒的林小糖,不禁走神了——

那个晚上,畅苏也是这么看着他,她的神情先是惊恐和难以置信,后来恨意从眼睛里升起来,罩住全身……蒋逸闻打了个冷颤,将手捂在林小糖的眼睛上:“畅苏,不要这样看我。”

林小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心冰凉冰凉的,好像从深处结出冰来,一点点往全身上下蔓延,冻得她直哆嗦。一会儿,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座冰窖,可以将整个世界都冻住。

“冷……”

“不怕,不冷了。”蒋逸闻搂住她,将自己**的并不年轻的身体贴着她。

那种松驰的触感,让林小糖想起自己为父亲按摩时碰触到的肌肤……让她感觉到岁月对一个人的无情。

现在贴着自己的整具身体,让林小糖心生恐惧绝望。她又开始使劲挣扎,想要甩开蒋逸闻。

而蒋逸闻,将她搂得更紧了……与林小糖细滑的肌肤接触,让蒋逸闻心里生起一种不可名状的羞耻感来,感觉自己真的老了,那种自第一次见到她就产生的浓烈欲望居然淡了。他只想这么紧紧地搂着她,不同于千百个搂着蜡像的日夜。此刻,像是蜡像复活了,真实鲜活地在他的怀里……

无论林小糖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蒋逸闻的搂抱,又急又怒又惊又怕,加上拚了命的挣扎,不多一会儿,便感觉有些虚脱无力,渐渐放弃了挣扎。接着身上一会冷一会热,热时一身汗,冷的时候汗就变成冰水一般。她觉得自己像一尾被放在砧板上待宰,后来又被遗忘了的鱼,正在慢慢地一点点死去。她呆滞地盯着天花板,太阳的光束在明暗之间变换着,她也没有眨一下眼睛……

中午的时候,蒋逸闻清醒过来,亲了亲林小糖的脸颊,后者一点反应也没有。他想起了畅苏走的前一晚,这是这般死气沉沉的样子……他检查了一遍捆绑林小糖手脚的绳索,绑得牢牢的,才放下心来。她不会像畅苏那样,从自己眼前消失的。他将绳索略松了松,给她勒得发紫的手脚活活血。

蒋逸闻去熬了一锅粥,放了皮蛋和瘦肉,盛起来时撒上一把葱花,香气四溢。他自己一口气喝了三碗,发现自己好久没这么好的食欲了。

蒋逸闻用自己用过的碗盛了一碗粥端到卧室,坐在床边,看着林小糖**的锁骨,心里又怜又爱,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畅苏,喝点粥?”

林小糖一动不动。

蒋逸闻舀了一小勺热粥,吹了吹送到林小糖的嘴边,见她没反应,用勺子轻轻撬开她的嘴喂进去。

温温的粥让林小糖打了个冷颤,眉毛跳动了几下,回了几分神智。

自从早上醒来,经过一番挣扎脱力后,林小糖就觉得自己坠进了一团黑暗无声的恐惧里,动不了,喊不出,甚至连自己是谁,身在何处都不知道,像梦魇似的。直到这口热粥,将她游离的神魂塞进躯壳,落回人间。她从喉间暴发出悲愤的一声“嗷呜”,张嘴将粥狠狠呸到微微躬着背,正痴痴打量着她的蒋逸闻的脸上。

这一口粥,也把蒋逸闻沉浸在往事里的神魂给归了位。他抬手抹去脸上的粥,看着林小糖的神情不愠不火,但已没有了痴迷失魂的神情。

“放我出去……救命啊!救命啊!蒋逸闻绑架我!救救我!我叫林小糖!”林小糖使劲地直着脖子,声嘶力竭地喊着。

蒋逸闻也不慌张,见她这样,知道一时半会也没法消停,径直出了卧室轻轻带上门。

林小糖喊得声嘶力竭,不一会儿听到客厅传来说话声,她以为是自己的呼喊有了成效,扯着脖子努力地喊得更加大声……然而并没有像她期翼的那样,有人破门而入来解救她。直到喊得嗓子像被人用粗砂布狠狠搓了一顿似的火燎燎地疼,才不得不停下来。

林小糖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才从断断续续的声音判断出——是客厅里的声响,应该是蒋逸闻在看某台的社会新闻,难怪夹杂着各种方言和不标准的普通话。她又重新坠入无助的绝望中,想着父母、弟妹、还有虽然没有正式表白,但早已心意相通的余长生……看着窗外日暮西沉,无声饮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