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区公安分局,负责这起案件的刑侦队的队长余刚翻看着初步勘查报告和笔录。
经查,案发地点不远处有一家精神病院,前不久发生过病人逃出来伤人的事件,不过伤者的伤势没有这么严重。办案人员赶去精神病院调查,结果发现,两天前还真跑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这名患者在院内也有过伤人的记录,只是身形没有王仙芝描述的那么高大。
伤者身份也已查清,叫余长生,才二十二岁,头部遭到多次钝器打击,颅骨多处骨折,大脑严重受损,正在中心医院抢救,情况不容乐观。
余刚对专案小组的其他同事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首先,从精神病院调查的资料上来看,前两天确实跑了个精神病患者,这个病人是九月左右进去的,已经跑过很多次,有过那么两次的伤人行为,但并不是特别厉害,而这次受害者,伤得太重了;第二、你们发现没有?凶手为什么要将伤者从林子里拖出去?据目击证人的描述,当时受害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罪犯完全可以将他丢弃在树林里。”
“都假设了罪犯是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的世界,正常人是不能理解的。”一同办案的李警官说。
余刚摇摇头,不完全赞同同事的说话,又拿出一张照片,指着白色粉笔画出来的人形图:“这是受害人当时被嫌犯拖到马路上的位置。你们观察过伤者的位置和马路上的车轮印吗?如果这一侧有车辆驶过,有很大的机率会刚好轧到受害人的头部。这粗看没什么可疑之处,但结合受害人的伤势来看,就有些蹊跷了——受害人所有的伤都在头部,太一致,太有目的性了,这不像是一个精神失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李警官被余队的观点吸引,沉吟片刻后提出自己的意见:“从验伤报告来看,基本是置于死地的攻击了。将被害人丢弃在林子里,估计同样会死,只是晚点被人发现。他将受害人拖到马路边,又刚好是车轮能轧到的位置,还是要置受害人于死地的节奏啊。同样是死,拖不拖出来,又有什么分别呢?这么一想,又像是精神病发作的人做的事了。”
余刚严肃地说:“受害人的社会关系也并不复杂。”
“对,受害人很年轻,基本没什么复杂的社会关系。他在居委会上班,偶尔会参加一些义工活动,比如去精神病院附近的养老院献爱心等。案发这天,好像就是提前去给养老院的老人们送中秋礼物的。但一般来说,早上去的话怎么也会在天亮以后,九点半左右到达,如果是下午,基本会避开老人们的午休时间。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他会去这么早的。”
“受害人家属的调查有回来吗?”余副队问。
“刚才电话给小刘说还没有好,会尽快的。”
“现场采集的证据、化验报告什么时候出来?”
“会尽快。”
余刚将资料丢在桌上:“就是说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报告结果?”
坐着的三个警员已经习惯了队长遇到问题就发急的性子,各自低头翻看自己手里的资料。
中心医院急救室的门外,有一对父母正备受煎熬。
抢救已经进行了几乎一个上午,余长生的母亲申梅已经不再像早上那样号啕大哭六神无主了。她现在安静了许多,伤心得不能自已时,就埋在丈夫怀里不发出声音地闷哭。然而这种哭法,更令人揪心,绝望。
从到医院起,夫妻二人就没有对儿子的伤势进行过交流,向急救的医生了解情况时,都由一个人问,另一个默默地旁听。医生走了,他们也不讨论,怕一开口,就崩不住会谈及医生提到的任何一种坏的他们都不愿面对的可能……
急救室里依然一片忙乱,时不时传出简短的语气凝重的专业术语。随着时间的流逝,申梅觉得寒意从头皮一点点往下蔓延,像有人给她慢慢罩上了冰雪套子,脑袋里除了“嗡嗡嗡”的声音,什么都听不见了……
余海田略为镇静些,因为早上是他先赶到医院,医生在描述病情的时候,至少重复了五次“情况很不乐观”。在妻子赶到以前,他已经关照过医生,如果妻子再问起时尽量说得婉转些。
他紧紧地搂着妻子,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着……
首先出来的是戴眼镜的主治医生,疲惫的脸上挂满了歉疚和一种无能为力的悲伤。他望了望站在门口的夫妇俩,用低到几不可闻的语调说:“抱歉,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可是……”
“孩子没救了?”申梅泪眼婆娑语音颤抖。
“大脑受损过于严重,虽然我们尽了最大努力依然无法修复,事实上……我很抱歉地通知你们,您的孩子已经脑死亡了,无法自主呼吸,现在是依靠呼吸机勉强维持,而且,生命体征极不平稳,生理机能正在急剧恶化,随时……随时都有可能……我很抱歉。”
申梅感到一阵晕眩,踉跄着往后摇摇欲坠,余海田赶紧搀住她,接着问道:“大夫,真的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医生摇了摇头:“脑部受创过于严重,我们实在无能为力。”接着颇感为难地说,“另外,有件事我必须和你们商量一下,您的孩子是器官捐赠自愿者,如果,如果……您二老是不是同意……”
申梅再也忍不住了,“嗷”地一声痛哭起来……
仿佛老天也不忍听到这样悲伤至极的声音,天空中响了几个炸雷,“哗”地下起了暴雨。雷声雨声就从窗外传来,试图蔽掩掉病房内的悲泣……
林小糖被雷声惊醒,在黑暗里睁大双眼,想着刚才的梦境,忍不住落下泪来——
梦里余长生穿着他最喜欢的浅色POLO衫,带着她去他们去过的那家养老院。梦里他还是那样腼腆地笑,美好而又真实,只是出了养老院大门后,他放开一直紧握着的小糖的手:“小糖,再见。”
“你要去哪里?”林小糖惊慌失措地问,她记得这里好像是没有公交车的。
“再见。”余长生不回答,重复了一遍,快步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看不清车牌的中巴车走去。
林小糖怎么追也追不上,耳边一直响着余长生说“再见”的声音。
余长生,为什么你对我说“再见”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不舍?既然不舍,那为什么要“再见”?
梦成了林小糖这些日子以来的“避难所”,在梦里,有阳光有亲人,有爱人……有现实里她没有却又渴望拥有的一切,所以当梦到令人痛心的场景,对她就是双重打击。
爸,妈……你们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几天见不到我,都不感到奇怪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还没有人来解救我?
林小糖背靠在床脚,放声悲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