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协助警方做笔录,王仙芝电话向领导又请了一天假。她心里藏着事,决定去打探一下,便坐公交车赶到了中心医院。
葛沁茹神情困顿地招呼:“何姐,您来了。”
“嗯,有些时候没来了,路过顺便来看看孩子。”王仙子将水果糕点提进去放在桌上,看看**依旧熟睡的赵誉清,放低声音,“孩子好点没?”
葛沁茹眼圈微微发红,摇摇头,长叹了一口气。
王仙芝问:“老赵呢?今天没来吗?”
“老赵去找主治医生去了,看有没有合适的心源……别提他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不好,一上午去找医生催了好几次了,这是能催得来的吗?谁不知道这是一命换一命的事啊,我们盼的,是别人痛的。”
“哦,换谁都会烦的,老赵也不容易,这都等了多少年了啊。那他这么去催……有消息吗?”
葛沁茹摇了摇头。
王仙芝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对葛沁茹说:“我上个洗手间。”
赵家夫妇为了方便照顾儿子,将赵誉清的病房几乎当成半个家了,洗手间里日常用品齐全,偶尔老赵换班来不及回家,换洗的衣服也会挂在里面晾……
王仙芝锁上门,快速地扫了一下洗手间能藏东西的地方——洗漱台下除了空桶和面盆,再无他物;毛巾架上,挂着深蓝色的保安服,从衣服上的褶皱看,应该是刚脱了挂上去的。王仙芝按了一下抽水马桶,趁着水响快速地翻了翻衣服。赵福全的保安服的衣领处有一圈白白的汗渍,除此之外,别无异常。为免时间长了葛沁茹起疑,王仙芝退了出去。
“你也别太愁了,唉……”王仙芝压低声音安慰她。
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把柳叶刀在葛沁茹的心口上滚过,她吸了吸鼻子,拉着王仙芝出了病房的门。
两人默默地朝走廊尽头走去,风从窗口灌进来,渐渐吹散了她眼中的泪意。
葛沁茹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长长吸了一口气:“其实吧,我突然觉得,是不是不再等了。前几次,我们一直嫌心源不够好,太老了。我是真心疼孩子,还那么小,你说用一个五六十岁的,能活多久啊?先就不合适,万一换了还排异呢?各种担心,拖啊拖……最近,每次看着孩子受罪,我就想,再不合适,至少,可以让他有一段时间,能像个正常人那样生活,时间短点又怎么了?万一……万一哪天他等不到了,你说我想起来都心不安啊。”
“你们等了这么久,老天爷看到了都会垂怜的。”王仙芝双掌合什。
“唉,说这话都觉得罪孽啊!老天爷垂怜了我,不就是对另一家人狠了心嘛?”葛沁茹忍不住落下泪来,“也不知道是不是我之前老有这种想法,老天爷觉得太过不善,所以才让我们誉清遭那么多罪。”
王仙芝一时语塞,接不下话去,也学着她那样望着窗外。
窗外乌云涌动,王仙芝脑子里诸般想法也这般风起云涌,不停地往外钻。她轻咳了两声:“唉,什么慈不慈善不善,做恶事的人多得去了,老天爷管都管不过来咯。你就看电视里演的,哪个坏人不是一出场就风光无限,把福都享尽了,把个好人折磨得呀……到最后才死,好人在里面受尽磨难,好容易好起来,剧终了。现实里也是一样,有些人苦一辈子,好日子在眼前了,他都没命享受了……”
她口沫横飞地说着,猛地想起了贴身揣着的房产资料,心里呸呸几声:我都在说什么呢。
而王仙芝的这一番话,触动了葛沁茹的心疾。
王仙芝见她脸色不佳,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你知道我是从哪里过来的不?”
葛沁茹也不想继续刚才那些沉重的话题,“哪里?”
“派出所。也真是倒霉,半夜怎么都睡不着,又怕天亮了起不来,最主要是不想听老太婆那个唠叨,有事骂上半天,没事骂三小时的,从天亮骂到你出门,想想都脑仁疼……”
葛沁茹忍不住插嘴问:“你没忍住,跟她拌嘴打起来了?怎么扯到派出所去了?”
“你听我说。我天没亮就起来了,那么早没有公车,也不知哪里来的劲,觉得就算走去学校,都比听老太婆的骂要强。差不多还有半小时就走到了吧,那里是什么路?唉,反正就是大马路吧。你说我倒霉不?走着走着听到前面有奇怪的声音,我还怕是飞‘摩的’的在抢人,就爬到斜坡下面藏起来,就看到一个穿雨衣的高个子从边上的绿化林子里拖了个东西走出来。天没下雨,穿什么雨衣啊?你知道他拖了什么出来不?是人!拖出来丢马路上,都要走了,又回来搬着块石头照着头砸!吓得我啊……”
“啊!是抢劫的?造孽啊。”葛沁茹捂住心口说。
“不像啊,抢劫抢了就走,哪有把人都打昏了,还拖到马路上来的?而且都要走了,还又回来砸几下子……”
“后来呢。”
“我见那人跑远了,才敢出来,又不敢过去看,当时都吓懵了。这时正好有车过来,还好司机眼睛好,开得也不快,否则就辗过去了。砸得好惨……这里,都塌下去了。”王仙芝指着自己的后脑勺。
“没活了?”
“还有一口气。我们报了警,就被叫到派出所做笔录……我现在还觉得心惊肉跳的,你说那么年纪轻轻的一个小伙子,被弄成那样,不知道活不活得成……”
“是个年轻人?”
“嗯,不知道够不够二十五,总之很年轻,听说也送到医院来抢救了。唉,不说这些了,我差不多也要回去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电梯口,王仙芝让葛沁茹回去:“别送了,下次我再来看你,帮不上别的,陪你说说话也行。”
到了一楼,王仙芝没有往车站的方向走,而是去了医院的后门——那里有个公用的停车棚。她见过赵福全的电动车,后备箱子上扣着橡皮绳,盖子盖得不严,锁应该是坏的。果然,她解开绳子盖子就打开了——里面是一个白色塑料袋。她赶紧将塑料袋抽了出来,将绳子胡乱绑好,匆匆离开医院。
王仙芝前脚刚走,赵福全就铁青着脸回来了,看到床头柜上的水果,瓮声瓮气地说:“她又来了?”
“嗯。”葛沁茹将水杯递给丈夫。
“非亲非故的,怎么这么热心?不是我说你,少跟这种人来往,你看她长那样子,看上去就晦气。”
“都是苦命人儿,找个说话的人呗。不是她来陪我说说话,嘴里都分不出咸淡了。”葛沁茹长叹一口气,“不说她了,医生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还不是一样,有了心源就马上通知我们。”
葛沁茹起身看了看熟睡中的誉清,对丈夫说:“福全,你去给誉清买点吃的吧?都快中午了。”
万一等会誉清要动手术呢,手术前是不能进食的,想到这,赵福全放下杯子,往陪睡的**一躺:“我累了,等会再去。”却不闭眼,望着房顶出神。
“也是,你下了晚班到现在还没睡。那你休息一会,我去买。”
赵福全眼睛一瞪,没好气地说:“急什么?等他醒了再说。”
葛沁茹一愣,没想到老赵会生气:“你怎么啦?是不是不舒服了?”这一留神,还真发现赵福全的额头布满了细碎的汗珠,忙用手去探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要不找医生看看?”
赵福全挥手拨开葛沁茹的手:“我没事!你别瞎操心好不好。”
“你到底怎么啦?”葛沁茹极少见到赵福全会这么不耐烦,不禁慌了神,“你要是也病了,我该怎么办啊?”说着说着,眼眶里就泛起了泪花。
见到妻子神情慌乱,赵福全心软下来,忙抹去额头的汗水,放低了声音说:“我真没事,就刚才没挤上电梯,多爬了几层楼。你放心,没事,啊。”
“你不是去找主治医生了吗?没事下楼干嘛?”
“我去了趟急……你问那么多干嘛?”
“那好吧,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要多当心。你先躺一会,我去给你们买午饭去。”
“别去!”赵福全坐起身来,“誉清要动……”话到一半,猛然觉得说漏了嘴,生生收住。
“你说什么?誉清要动什么?”
“没什么,我说誉清等会醒了再说。”赵福全把妻子拉到床头,“你也歇一歇,陪我说说话。”
“你今天莫名其妙。”话虽如此,但葛沁茹还是顺从地坐下来,“你有心事。”她回头看了一眼儿子,小声说,“从你早上回来,就不对劲,说话也怪怪的。”
“哪里怪了?”赵福全漫不经心地回道,转头又望向窗外。
他看着窗外,而妻子在他身旁看着他。
看着丈夫面无表情的脸和咬紧的腮帮,葛沁茹说出自己的担忧:“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了,还不知道你的性格?你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喜欢说话咬腮帮子。你照照镜子,脸都要咬僵了。”
“这不是担心孩子嘛。”赵福全搓了搓脸,努力让面部肌肉松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