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怨咒》:周业娅恐怖小说集(共3册)

第八章 向死而生 (1)换心就是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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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仙芝从公交车下来不久正好赶上大雨,只好躲在报刊亭避雨,脑海中也是如当下的天气一般风起云涌,各种念头不断涌现。正出神间,电话铃声响起,是葛沁茹打来的。

“小茹,有事吗?”

“何姐,何姐,菩萨开眼了!”葛沁茹在电话里激动不已,语调都变了。

“怎么啦?”

“心源有了,誉清的心源有了!”

“是真的吗?那太好了。”王仙芝早有思想准备,装出高兴的样子。

“真的,真的,千真万确!刚才主治医生通知我们,随时准备手术,老赵和医生去办手续去了。你平时那么关心誉清,我就想第一时间通知你,让你也放心。”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谢谢菩萨!”王仙芝又问道,“这次的心源合适吗?”

“合适,合适,太合适了!听说那个年轻人才二十二还是二十三,身体健康,是出了意外,脑部受伤的。幸好誉清今天没吃东西,可以尽快手术。”

“那太好了,真替你高兴,我就说嘛,你会熬出头的。你等着,我这就赶过来。”王仙芝也不顾大雨倾盆,向公交站台跑去。

直到夜幕深沉,手术室的门总算开了。一直坐立难安的葛沁茹立刻迎了上去,急切地望着医生,哆哆嗦嗦地问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王仙芝替她问了出来:“医生,孩子怎样?”

医生摘下口罩,面带笑意:“手术很顺利,接下来要进行抗排异,抗感染的治疗,过了排异期一般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啊……菩萨保佑,谢谢医生,谢谢医生……”葛沁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啊,这天,她等得太久了,像熬了几辈子那么漫长。如今,浸在苦胆汁里的日子,总算就要过去了。

赵福全站离了五六步,听到医生的话后,向来刻板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欣慰的笑意。

王仙芝看着医生护士将赵誉清推进了ICU监护病房后,才扶着一直絮絮叨叨的葛沁茹坐下。她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了,见葛沁茹隔着玻璃窗眼巴巴望着儿子的高兴样子,知道拉她下楼吃饭是不可能的了,便自己下楼去买吃的。

回来的时候,见葛沁茹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王仙芝走过去将面包牛奶塞到她手里:“小妹,吃点东西吧,现在手术也做好了,该放心歇口气了。”又掏出面包准备递给赵福全,只见他双手抱在胸前,正打着瞌睡。

“是啊,说起来是该松一口气了才对,但是,往常没法做手术的时候,看着孩子难受,心就吊在嗓子眼的,现在按说该安安稳稳的将心放进肚子里了,可怎么感觉还只是到了喉咙里。可能吧,每个做父母的只要有了孩子,就没有一天不是把孩子拴在心尖尖上的……”葛沁茹往常和王仙芝聊天,无不是愁苦之语,今天算是解脱了,但语气还是一下子难以转变。

葛沁茹这么多年来在医院照顾儿子,枯燥忧心,也只有王仙芝肯耐心地听她说,还不厌其烦地宽慰她。所以当知道有合适的心源时,她就迫不及待地打了电话给王仙芝。

王仙芝接到电话就来了医院,陪了大半天,当医生出来宣布手术成功时,也跟着松了口气,只是她却不是单纯地为赵家而已。她心里想着怎样将话引子抛出来:“就是,你也总算是熬出头了。老天爷啊,在看着呢,每个人都会公平对待,这下你的苦日子都熬完了。”

公平什么?不过是一换一的“交易”,一家欢喜一家悲罢了。

“是咯,这个月十五,我就去还愿。”

“唉,有的时候想,你说那些七老八十的也就算了,一辈子,什么都看够了,经历过了,走了也不可惜什么,可上天啊却让些年轻的娃娃遭罪。说起来,看到誉清啊,我就想到早上的那个娃娃,也跟你们家誉清差不多大,不知道救不救得活,这里都让锤塌了啊,下手真狠啊……”王仙芝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说什么?”一直打着瞌睡的赵福全猛地睁开眼睛,警觉地盯着王仙芝。

“啊……”王仙芝一惊,支支吾吾地说,“老赵,是我说岔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就是……”

“你说谁被锤塌了?”赵福全追问。

葛沁茹以为他是生气王仙芝的不避讳,忙推搡了丈夫一把,解释道:“何姐说的是大清早上班路上遇到的事儿。一个小年轻,遇到个疯子,被打成重伤了,幸亏遇上了何姐和另外一个好心人将他送进医院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何姐说那孩子伤得挺重的。”

赵福全讷讷地垂下头,不再吭声。

王仙芝又坐了一会儿,便向葛沁茹告辞:“小妹,我要回去了,老太婆还以为我在加班呢,回去太晚了又要挨她一顿骂。我明天再来看孩子,问问医生,孩子什么时候可以吃东西,现在怕只能吃粥,我在家里熬好红枣黑米粥给你带过来,补心的!这些年照顾家里那个瘫子,别的没有学会,煲汤啊熬粥的技术,比五星酒店的都要好呢。”

“怎么好麻烦你,你能来看孩子已经是很感激了。”

“不麻烦,就是多撒两把米的事。”

“那我等医生的话,什么时候可以吃了,我再打电话给你。”赵妻陪同王仙芝朝电梯口走去。

葛沁茹送完王仙芝回来,见病房门口长椅上空无一人,赵福全不知去哪里了。她想着这大半天丈夫水米未进,以为他去买吃的了。

王仙芝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到急诊室的问讯服务台:“靓女啊,跟你打听个人。”

“什么事?”

“今天早晨送来的那个后生仔,住在哪个病房啊?”

“叫什么名字?我们这里每天要送来好多病人呢。”

“就是不知道什么名字,就是被疯子打伤的那个后生仔,很可怜的,脑袋都让砸塌了的那个。”

小护士本来有些不耐烦,听她夹杂不清地说完,脸色一黯:“唉,你说他啊,没救活,已经死了。”

“啊!死了啊?!”王仙芝故做惊讶。

“是啊,你怎么……”小护士狐疑地打量着王仙芝,“你来问这个干嘛?你是他什么人啊?”

“不是了,我是早上帮忙报警的路人。那孩子伤得那么重,想想都可怜,所以下班顺路过来问问他的情况。”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真是太遗憾了,还是没有救活,伤势太重了。”

“是啊,那么年轻,只怕都还没结婚呢,要是家中的独苗苗,爹妈可怎么活啊。”王仙芝痛心地捂住胸口。

“是呢,太年轻了,他妈妈哭得昏死过去好几次。但有什么办法,人死不能复生。真是个好人呢,生前还填过遗体捐赠志愿的呢……哎呀!”小护士忙捂住嘴,左右打量了一下,见并没有同事留意自己,松了口气,朝王仙芝摆摆手,“阿姨,您回去吧。”

“什么遗体捐赠?”

“阿姨,小声点,我们有规定不能讨论病人隐私的。刚才是我不小心说漏嘴了,您就当没有听见,快走吧,我要忙了。”

“那个后生仔叫什么名字啊?我明天要去寺庙烧香,也好为他多念几遍往生咒。”

“名字倒是好记,但恰恰和命数相反,姓余,叫长生。”小护士惋惜地说。

从医院出来,王仙芝在路口站了一小会儿才过马路,并没有朝公交车站走去,而是拐进了马路边的小巷里,小心翼翼地盯着路口。果然,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停在路口四处张望。

王仙芝从他背后绕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肩:“嘿,老赵。”

赵福全转身惊诧地望着王仙芝,显然不知道自己是几时被她发现的。赵福全这一路跟来,只是跟着,就像当初尾随那个后生一样,不知道自己的目为何,谁知,错眼不见的功夫,就把人跟丢了。

赵福全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话咽了下去,定定地望着王仙芝。

“你怎么也在这里?誉清醒了?”王仙芝干笑着问。

“我是跟着你来的。”

王仙芝没料到他居然这么直接,打乱了想好的套路。她刚刚和小护士对话的时候,从急诊室的玻璃门里看到赵福全的身影时并不感到惊讶,因为之前在医院对葛沁茹说的那番话本来就是说给他听的。

“我本来想到这里看看早上受伤的那个孩子,没想到已经死了,真是可惜。”

“你都看见了?那你应该没有对警察说吧?”赵福全木着脸问。

“我眼睛不好,看不真,再说,我和你们也是旧相识,人命关天,不敢乱说啊!小葛她也是怪可怜的,总不能儿子刚好,又没了老公。你说是吧?”

赵福全往路边挪了两步,点了支烟:“你要真是这么想就好了。”

王仙芝望着他头发花白的后脑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才好。

“你想要什么?”赵福全背对着她问。一个男人正从他前面的马路上走过,听到后回头看了他一眼,咕哝了句“神经病”,加快脚步离开。

“我能要什么?这个年纪了,还想指望什么?无非是想下半生有个依靠呗。”王仙芝原本以为对付他会像对付刘芳一样需要弯弯绕绕的,没想到他这么直接。

“依靠?”赵福全转过身来望着她,一脸疑惑。

“嘿嘿。”王仙芝干笑两声,“你不会不懂吧?现在这个社会不比从前了。依靠嘛,指望不上任何人,只有自己了,而人要依靠自己,得有什么?钱!”

赵福全看着王仙芝提到钱的时候眼睛放光一脸贪婪的样子,有种久违的熟悉感。手中的烟已快燃尽,他抽了最后一口,将烟屁股在树上摁灭:“那你想要多少?”

“五万。我真的过得太苦了,手上一点自由的钱都没有。你也知道的,我现在天天伺候个瘫子,他没断气,我还有个遮风避雨的落脚地,哪天他两脚一蹬走在老太婆前面,那个死老太婆肯定又要给我算一回帐再把我扫地出门,到时……”

王仙芝一一细数着,这些话赵福全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每次她去医院探病的时候和妻子闲聊,隔三岔五总是唠叨这些。一个人总是向他人倾诉自己的苦处,说得多了便令人心生厌恶,平时赵福全听了都嫌烦,此时王仙芝用来作为勒索的理由,更觉得她面目可厌。但赵福全并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一贯的语调:“好,过两天给你,到时候我告诉你到哪里去取。嗯……不要让我老婆知道。以后,你也别再和她联系了,我不想你再出现在我家人面前。”

“这个自然。”王仙芝讪笑着,刚说完,只见赵福全已拔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