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版《怨咒》:周业娅恐怖小说集(共3册)

(2)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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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福全回到医院守了一个晚上,快中午了借出去吃饭的时间,去了圣源大厦。

同事老吴见到他说:“咦,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家里钥匙忘拿了,马上就走。”赵福全说完去了更衣间,从衣箱里拿出一件平时不大穿,一直备在箱子里的蓝白相间的宽条T恤换上,又将皮鞋仔细擦得锃亮,整整齐齐地走出来。

正巧又遇见老吴,对方打趣道:“哟,搞这么有型,约会去啊。”

“走亲戚。”赵福全笑着回答,等老吴走进工作间后,才快步走进电梯,按了六楼。

十分钟后,赵福全失望地走出圣源大厦。其实,赵福全也知道蒋逸闻大多数时候都不在公司,早料到也许会扑空。

平时,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有什么事他都只和蒋逸闻电话联系,所以至今圣源都没有人知道他和蒋逸闻的关系。但今天赵福全想拜托给蒋逸闻的事情非同一般,才特意郑重其事地想要找他面谈。

赵福全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给蒋逸闻打去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他涩声叫道:“七哥。”

“哦,阿全啊。”

“嗯。”

“又有什么事?”语气虽然没有变,但一个“又”字已显露出蒋逸闻的不耐烦来。

赵福全假装没听见:“誉清昨晚刚动完手术,这次总算是很匹配的心源,以……”

“又需要钱?”蒋逸闻打断了他。

“不是,你听我说。”赵福全吸了口气接着说,“誉清换了心,以后小葛就不用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了。只是,誉清他身体底子不好,我还是不太放心,想拜托七哥以后多多关照他们母子……”

“什么意思?”蒋逸闻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来。

“我犯了点事,怕挺不过去。”

“什么事?”蒋逸闻的声音陡然高了几分,带着怒气,“阿全,你都多大年纪的人了?这么多年了,好容易过上正经的太平日子,你怎么就不知道珍惜?”

“七哥,我也是逼不得已,但你放心,这事怎么都不会牵扯出以前的事来,更不会影响到你。”

“到底是什么事?”蒋逸闻问。

“是……”话到嘴边,赵福全又咽了回去,长吁了一口气,“你还是不知道比较好,万一,万一有那么一天,你帮我照顾下他们母子两个就够了。”

“好吧。”

蒋逸闻挂了电话,将车停在马路边24小时营业的洗车行。

他来过几次,洗车行里的小工已经认识他了,满脸堆笑地打招呼:“蒋生,来了啊。”

“嗯,今天不必洗了,我办完事就过来。”蒋逸闻从口袋里摸出刚才买点心剩下的零钱,抽出一张二十的塞到他手里。

“不用的啦。您真是太客气了,就停这里好了啦。”小工嘴上推辞,手却轻轻捏住了钱。

蒋逸闻笑着摆摆手,拎着食盒走了。

城郊停车场少,停到别处又不放心,所以蒋逸闻特意找了这家相对近一些又安全的洗车行。穿过两个红绿灯,再绕过一片民居,就拐上去仓库的马路了。全程半小时左右。

不知道是不是受赵福全电话的影响,蒋逸闻有些心烦意乱焦躁不安,总觉得有人跟着他似的。等绿灯的时候,他回头望了两三次,不过马路上稀稀拉拉的人群里,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身影。虽然如此,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这一次,只用了二十多分钟就到达了。进仓库大门前,他还前后张望了一番,仓库前后空旷幽静,不见一个人影,这才快速闪身进了大门。

地下室的门还没有打开,就听见林小糖沙哑微弱的呼救声:“谁来救救我……”她还幻想着门外的是其他人。蒋逸闻已经习以为常了,慢条斯理地开了门,再锁上。

“别叫了,这里是郊外的废仓库,又是地下室,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人知道。”蒋逸闻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俯视半躺着的林小糖,“饿坏了吧?吃点东西吧。”

林小糖抓起**的枕头奋力朝他砸过去:“滚,狗杂种……”**没有其他东西可以砸了,手碰到了床头柜上温热的食盒,还没有拿起来,一直任由她发狂不语的蒋逸闻开口了:“砸了就没得吃了。”

林小糖停下了动作,愣了愣,接着打开食盒狼吞虎咽起来……

她边吃边流泪,想起前不久和余长生聊天时,他说过这么一句话:“人在饥饿面前是顾不上尊严什么的。”当时她不相信,说:“不过就是饿,有什么挨不过去的?顶多熬到饿死咯……”

只是这两天时间里,饿得肠胃里只剩下了水,但她连水也不敢多喝,好像少了食物的阻拦,水从嘴里马上就滑到了**一样,可她连起来上卫生间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弓着身子像虾一样地爬去卫生间。由于没有吃东西,肠子空得好像都粘成了一团,动一下就扯得疼……这与她刚被蒋逸闻囚禁时的状况又不同,那时事出突然,她思维全乱,意识渐渐恢复后也没有断过吃食,根本没有觉得饥饿是什么滋味。这两天,林小糖的体力一点点流失,在片刻清醒的时候能想到的无非就是‘死’而已,身边没有食物的**,并不觉得多难耐。但现在不同,食物就在手上,尊严在渴求面前凭空消失,耳鼻口心,听到的闻到的尝到的想到的全都是它的味道……

林小糖很快就吃完了一盒,觉得更饿,又打开一盒埋头猛吃……第二盒吃掉一半时,终于有了饱腹感。随着饥饿感的消失,脚上冰冷沉重的镣铐开始重新提醒着她被囚禁的事实。她将盒子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心底的仇恨和沮丧又一点点地燃了起来。她靠在床头,心潮暗涌却面无表情地仰望着悬在屋顶的轻纱。

蒋逸闻蹬掉皮鞋,扑过去将林小糖搂在怀里。挨着她柔软瘦弱的身体,他烦燥不安的心像是得到了抚慰,一点点平静下来,也在心里坚定了前两天犹疑不定的想法——他要带着她一起离开鹏城,并且绝不让她离开自己片刻……

蒋逸闻想起畅苏离开后,林小糖出现前的这一段时间,日子是何其空洞……他已年过五十了,这么多年,处处钻营攒下现在的家业,哦,应该只是产业,他何处有家?从前,他以为自己是不需要家,不需要安稳的,哪怕是遇到畅苏时,他也只是觉得喜欢这个美丽的姑娘,想要与她地老天荒,赚更多的钱和她一起生活。他的字典里“安稳”大概跟“懒散”等同。而现在,他居然有了想要隐退的想法……可能真的是老了?

他从小就随父亲走南闯北……偶尔听人提及他们做的事,无一不咬牙切齿骂他们“丧尽天良”。父亲每每听到这些议论就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讲:“古话都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样的话,天地不仁的时候,无论好的坏的都是一样的结果,仁心何用?”“你对别人慈悲,就是将自己往刀山火海里推,没有人会同情你。”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他没有善心,从小就没有,哪怕是现在的退出,也只是想过点清静的日子。蒋逸闻这个名字,他叫了二十多年了,还是认识畅苏时随口起的。后来他决心转行时,用它替换了“蒋七强”,改了名字。因为从畅苏身上,他体会到一个好名字的重要性——她总以为他是一个出自书香门第的有修养的商人。

只是名字有修养而已,骨子里的自私与残酷却无法因名字而改变。蒋逸闻望着身边的林小糖,温情脉脉地说:“畅苏,我的宝贝儿,我不会让别人再伤害你的,任何人都不行!畅苏,我现在什么都听你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还记得那个小瘪三吗?居然敢动你?不想活了!我本来是要他死的,但我还是听你的话,你要我斩他两根手指我就斩他两根,不多不少,十万一根,算是便宜他了。我是不是很乖?还有那个笑笑生,什么东西?居然敢胡说八道,把你说得那么坏那么狠心,你是那样的人吗?你这么温柔这么漂亮,这么爱我,怎么可能对我做出那么残忍的事呢?不行,她说我坏可以,但我绝不允许她说你坏话,她必须死!嗯,必须死!”

蒋逸闻将头埋在林小糖的颈窝里,闭着眼睛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在满足惬意中,一阵阵困意袭了上来……

从被他搂紧的那一刻开始,林小糖就僵直着身体躺在那里,等着他安静下来——这段时间以来,她已经学乖了,越是挣扎,蒋逸闻就索取得越多。

挣不开,逃不掉,难道就这样被关在这里一辈子吗?

就着昏暗的灯光,林小糖望着蒋逸闻花白的头顶,闻着他身上传出来的令她厌恶之极的气味……想起了余长生——他喜欢穿纯色的POLO衫,留着寸头,身上有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整个人干净整洁,阳光健康,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与那样的人相处,哪怕是处在困难重重的境地,她都从来没有丧失过对生活的信心。可现在……昏暗不见天日的地下室,身边令人作呕的恶魔,林小糖心里燃起熊熊恨意,恨不得将这个世界都撕碎,包括她自己……恨意支配着恐惧,身旁躺着的蒋逸闻已幻化成世间最可怖的东西。

她慢慢拖过脚下的铁镣,紧紧拽在手里,猛然翻身麻利地跪在蒋逸闻的身上,铁镣照着他的面门狠狠地砸下去——

恍惚间,一片红色在林小糖眼前炸开。身下的人使劲地挣扎着,林小糖发狂一般用尽全力不管不顾地往下砸,直到他不再动弹才停下来……直到鲜血的腥热气冲上鼻端,她才回来神来,看着双手被黏稠温热的鲜血掩得不见本色,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我杀人了!

血泊的蒋逸闻轻轻地颤抖着,感觉不到痛。

蒋逸闻的睫毛上挂着的血珠形成一片模糊的红色帷幔,帷幔里,有一个熟悉的苗条俏影。他努力地睁大眼睛,画面清晰了——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脸还是那张脸,但脸上的表情却是他陌生的。她勾唇冷笑着,手里提着一把剔骨的牛耳尖刀:“现在,你也尝尝一刀刀割肉的滋味。”

她朝他俯下身,额头上冷冷的好像又热热的,眼前的红色渐渐变深了,最后眼前一团漆黑,四周也随着黑暗安静下来,静得只听见自己极其缓慢的心跳,心跳慢得好像随时都会停掉似的。他此时突然有些害怕——快拉我起来!他努力地挥动着四肢,直到手脚酸软抬不动了,眼前的黑暗却越来越重……

林小糖看到蒋逸闻的眼珠子瞪得快要爆出眼眶了,手脚剧烈地颤抖着,嘴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她想,大概说的是“畅苏”吧。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听他说得最多的就是这两个字了。畅苏,畅苏,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蒋逸闻时他说自己像他的一位朋友……

过了片刻,蒋逸闻的手脚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了。

林小糖将手伸到他的鼻子底下,感觉不到一丝呼吸……这是她第一次看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死去,还是亲手所杀。蒋逸闻断气后,林小糖反而不觉得害怕了。有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知道爸爸的病怎么样了,去看看他们我就去自首,小亮小珠已经长大,养活一家四口应该没问题的……还有,可以再去见一次余长生吗?只见一面就好了。

想到余长生,林小糖死寂的心里升起一股希望来。

林小糖抓过枕头盖住蒋逸闻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在她眼里是世界上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她不愿再看一眼。她动手搜他身上的口袋,想找到打开脚镣的备用钥匙——蒋逸闻开门后都会将手机和钥匙搁在门外以防被她拿走。脚镣的长度只能让她走到房间的中央,她连开门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是拿到门外的钥匙。

就在转到这个地下室的那天,她和蒋逸闻有过一次争吵,当时她眼睛也腾着浓浓的恨意,不停地咒骂着他。蒋逸闻直到她骂得筋疲力尽才开口,你恨不得杀了我对不对?他拉开门,指着台阶上的钥匙说,钥匙放在这里,你试试看能走过来拿走吗?要不要我教你几个办法?趴下,手能勉强够到门槛边上,但碰不到锁。畅苏,你逃不掉的,我怕失去你怕得要死,怎么可能不想得周全一些?就算有天你杀了我,或者我突然在睡梦中死去,你也逃不掉,我们死都会死在一起的。

……

林小糖便将蒋逸闻的全身搜了个遍,除了烟和打火机,他的身上再无它物。她又趴在地上,努力地将身体朝门边伸去,脚腕都快要被拉断了,果真如蒋逸闻说的那样,只能险险地够着门槛。

我不能死在这里!蒋逸闻的死让林小糖逃离这里的心情更加迫切,现在是她体力最充沛的时候,如果在这个时候都想不到逃离的办法,随着体能的下降,生还的机会就更少了。

林小糖拉出抽屉试图砸开门,没想到才砸两下,抽屉就碎成了几大块。她又抽出一个抽屉继续砸,几个抽屉都砸碎了,门还是纹丝不动。正绝望的时候,突然看见床头柜边上立着的蜡像,又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蜡像的芯总要有钢管支撑着吧?她想。

林小糖吃力地将蜡像挪到门边,继续砸门。没想到才砸两下,蜡像的头就掉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她脚边。林小糖发现,断开处并没有钢管铁条,蜡像的表皮下是类似硅胶的填充物,硅胶中间有一层灰白色的,质地比较硬分不清材质的东西,硅胶依附它成形。林小糖没有多想,又半举起没了头的蜡像继续砸门,没两下,蜡像的胳膊掉了下来,接着,腰跟腿也分了家……她举着连着臀部的两条腿,发现蜡像的腿特别沉,似乎一半的份量都在两条腿上。之前抱着整尊蜡像,并不觉得它的份量有什么异常,现在撞掉了上半身才察觉出来。

林小糖搂着半截蜡像去砸,但长度已经够不到门了,只能举起来扔过去。

“咚、咚、咚……”砸了几次,臀部与腿也分开了,门上只是多了一片大大小小的凹痕。她趴着拖过一条腿来,只见硅胶里面裹着厚厚一层水泥,难怪觉得这么重。奇怪的是水泥的中心没有被填实心,好像是插着一根管子,断开的地方看上去锋利坚硬。

林小糖忙扒拉过房间里七零八落的蜡像肢体查看,发现每一块身体断开口里都有这样的东西,只是其他部位的颜色较淡,腿上的略深一些,看上去像蒙了一层灰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封在水泥里的原因。

由于屋顶悬了紫色的云纱,看什么都像蒙了一层梦幻般的紫色,看不真切。

林小糖摸了摸,质地都一样,又认真地辨认,依稀觉得像是骨头。她想起蒋逸闻看她和看蜡像时那些痴迷失魂的表情来——他半睁着眼睛,走火入魔一般搂着她喃喃自语的话总和“畅苏”有关——

“畅苏,你再也不会走了吧?”

“畅苏,你又回来了。”

“畅苏,我再也不会放你走了。”

“畅苏,你总算醒过来了。”

……

前面三句,蒋逸闻总是在擦拭蜡像的时候说,而对林小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总算醒过来了”。之前林小糖心中又惊又怕又怒,从来没有去想过他说的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现在回想起来,他这句“你总算醒过来了”原来大有深意——难道,难道他挂在嘴边的那个人,就是用来做这尊蜡像支架的骨骼的主人?

想到这,林小糖感到毛骨悚然,浑身汗毛直竖,一声尖叫后赶紧将手上的蜡像残肢丢下,又将身边的蜡像残片使劲拨开,抱紧身子缩在床脚。

可这尊蜡像,明明就是小亮送给自己的啊?如果与蒋逸闻有关的话,那从蜡像进她店里的那一刻起,哦,不不,或许更早,她就已经被盯上,并落入了蒋逸闻的圈套中了?所以就算没有父亲发病的事,他也会用别的手段逼她就范?但是,他为什么要将蜡像大费周章地送到店里来呢?

林小糖又想起被他囚禁那天,他问自己有没有男朋友的问题……是了,他最开始应该是想用平常的手段让自己就范吧?大约有很长时间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中,那么她与余长生的交往他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将她关起来的吧?

林小糖望了望**蒋逸闻的尸体,心中又悲又痛:小亮到底得了你什么好处,要答应你一起算计他的亲姐姐?

被囚禁了这么久,即使再悲伤绝望,林小糖都没有存过死念,心中总存着一丝出去和亲人、朋友、心上人团聚的信念……但这一刻,林小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所遭遇的一切,居然有自己的亲人参与时,心理的防线顷刻就崩塌了。

林小糖彻底绝望了。

她茫然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目及之处,全是冷冰冰的黑白色,就连房顶悬着的紫色云纱落入她的眼中,也是灰色的……她打了个寒颤,喃喃自语说了句:“妈妈,好冷。”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像是母亲的,却又温柔许多,说唱着她小时候听的歌谣:“小糖乖,不冷啊,来啊来,妈妈搓搓手,一搓搓个小火苗呀,小火苗呀,陪着小糖过一冬……”

火苗!林小糖冷得直打摆子,手脚并用地往床边爬去,拉过**薄薄的被单裹在身上,还是觉得冷,又拉过半幅床单往身上披。这时,她看到了蒋逸闻身边的烟盒和打火机。

小火苗!林小糖抓起打火机,抖着手打着了,望着跳动的火焰,眼前幻现出一幅炽热的场景——火苗碰到轻薄的云纱,猛然变大,火花包裹着林小糖,越来越热越来越热——那种热,是她现在渴求的。

林小糖傻傻地笑着,抬头望着屋顶悬着的紫色云纱,站起来,踮起脚尖,高举打火机。火苗子舔上云纱,火线如小蛇一样飞窜,瞬间整匹云纱都烧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