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皓霖躲在废弃厂房的后门处,眼看时间都过去三个小时了,还不见父亲出来,正等得有些不耐烦准备离开,突然看见从屋子里钻出缕缕黑烟,却一直没有人要出来的迹象。
难道蒋逸闻要自杀?
蒋皓霖一路小跑进去,将油漆斑驳的门推开,只见浓烟从布满灰尘的破旧壁柜缝隙里钻出来。他走过去推开壁柜,里面露出一条窄窄的水泥台阶通道。台阶并不长,只有十多节,一眼便望到底,尽头有门紧闭着,黑烟从门缝里涌出。他蹬蹬跑下去,来到最后一节台阶上,不知是什么东西,有些硌脚,挪开脚发现是一台手机和一串钥匙。他捡起来拎在手里,拍门大叫:“蒋逸闻!蒋逸闻……”
门内没人回答,蒋皓霖使劲撞了两下也没有撞开门,想到刚才捡到的钥匙,赶紧一把把试过去,边试着开门边叫:“喂,蒋逸闻,你在不在里面?听到就快点回一声。”试到第三把的时候,钥匙对了,刚推开门,一阵浓烟和着热浪扑面而来。
蒋皓霖迅速蹲下来打量房间里的情形。火势似乎是从屋顶往下蔓延,屋子的中间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人影,虽然背对着门看不清脸,但显然不是蒋逸闻,听到声响也不回头。他弓着身子冲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啊——”
蒋皓霖“喂”字才滚到嘴边,就被对方厉声的尖叫吓得咽了回去。
蒋皓霖见火势越来越大,也顾不得许多,拦腰抱起那人疾步往门口走,没走几步,只觉得被什么东西大力扯住了,双双重重摔在地上。他翻身爬起来,才看到那人两只纤细的脚踝处,各扣着一条铁链子。他顺着铁链脚踝望上去——虽然在救人的时候从重量上已经猜到是个女人,但看到对方的脸时,还是惊骇不已——林小糖!
“怎么是你?”蒋皓霖讷讷问道。但林小糖兀自咧着嘴呵呵傻笑着,一副神智不清的样子。
情形紧迫,一时半会儿肯定问不出什么来,蒋皓霖忙抓过她的脚看,想怎样弄掉她脚上的铁镣。锁扣足有半指宽,除非有钥匙打开,否则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救出她。
蒋皓霖想到刚才在门口捡到的那串钥匙,赶紧又试,果然有开这脚镣的钥匙。打开锁后,火已经烧到了门框上,房间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又热又呛,他连忙抱起林小糖就往外跑。
蒋皓霖一直跑到外面的坪里才把林小糖放下来,觉得左手胳膊热辣辣的痛,应该是出门的时候撞在门框上被烫伤了。这时他才想起刚才并没有看到蒋逸闻。
蒋皓霖又冲到楼梯口,准备再进去寻找,但火势太大封住了过道口,正往上蔓延。他连忙报了火警,紧接着又打了110,报警说火灾现场发生了非法拘禁,差点闹出人命。
蒋皓霖打完电话,只见林小糖已从地上站起来呆呆地望着远方,脸上一片郁郁之色,神色看上去比刚才痴癫的样子正常了不少。
蒋皓霖小声地问:“是,是蒋逸闻把你带到这里的?”
被蒋皓霖背出来时,林小糖就恢复了神智,她看着远处鳞次栉比的楼房,隐约闻到了人间的烟火气,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心中悲喜难明。自从被囚禁起来开始,她无一刻不在想着如何获得自由,此时逃出了囚笼,却心有惧意,惧怕什么,自己也说不上来。
听到蒋皓霖提起那个她恨之入骨的名字时,林小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咬了咬唇,没有回答。
“他人呢?”蒋皓霖紧接着问。刚才他进入火场就只看见林小糖,没来得及仔细查看房间里的情况,并没有发现**蒋逸闻的尸体。
林小糖还是不说话。
“我们走吧,我带你回去。”蒋皓霖没想到惹出这么多的事来,想在警察到达之前离开。
林小糖闻言往后猛退了几步,眼睛里充满了防备和仇视。
蒋皓霖忙说:“没事没事,你不想走就不走吧。”说完他自己准备离开,没想到却被林小糖死死揪住手臂,依旧一言不发。
蒋皓霖没有办法,只得陪她等着。
警车和消防车相继赶到现场。
消防官兵忙着救火,鹏城市公安局的警察则将林小糖蒋皓霖两人带到对面没有被烧到的空房子里了解情况。
例行询问过后,警察问蒋皓霖:“你怎么会到这里的?”
蒋皓霖想,如果说是跟踪父亲来到这里,只怕会引出一堆的麻烦事来,而且直到现在林小糖也不知道自己和蒋逸闻的关系,这时候说出来难免突兀。心里打算随便说个理由,希望能蒙混过关。
于是,他对警察说只是路过仓库刚好发现火情的。刚一说完,他突然想起出来时自己问林小糖的那两个问题,如果她向警察说起……他心里顿时有些紧张,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
警察看着他:“路过?”废仓所处的位置处于鹏城边沿地带,是一片烂尾楼区。多年前开发商筹划在这里建一片别墅,买下了整片地进行建设。如果别墅群顺利开发出来,像废仓这些有碍观瞻的建筑肯定都会被拆掉。谁知后来开发商出了问题,工程也就搁置了,周边的这些废仓全都没有被拆。那些未建完的别墅多年来荒废在这里,风吹日晒越来越破旧,野草丛生,藤蔓苔藓覆得已不见本色,别说夜晚,就连白天都觉得有些阴气森森。“路过”这个理由,实在是牵强得很。
“嗯,路……路过。”蒋皓霖挠了挠耳朵,“其实吧,就是瞎逛逛。”
“你刚才说你还是学生,今天星期五,你不上课吗?”
“啊,今天是黑色星期五啊?怪不得那么倒霉,随便逛逛都能逛进火灾现场来。”蒋皓霖恢复平时玩世不恭的常态,“我是大学生啊叔叔,你见过哪个大学生天天上课的?就算有课,也想尽办法不去上啊。”
警察也不再追问,让他描述了一下当时火场里的情况……蒋皓霖当下无所隐瞒,一一讲得清清楚楚,但这样一来,就和他之前所说的“路过”相冲突了。
果然,警察一听,用笔在桌上点了点:“你胆子挺大的啊,在进去之前你又没听到呼救声,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火场你也敢往里面闯?而且那么凑巧就发现有人困在里面,凑巧那个姑娘被锁住无法脱身,又凑巧在短时间内找到了钥匙救人于火海。你怎么就那么肯定下面有人等着你去救?”
饶是蒋皓霖平时颇有几分急智,也被问得哑口无言。他讪笑几声:“这个,不都说无巧不成书嘛。再说,不管是不是凑巧,救人怎么都不是做坏事吧?”
“正经点,说实话。”陈建明正色道。
这时一名警察过来,敲了敲破败的门,把做笔录的那位警察叫了出去。
没一会儿,两人重新进来,先前询问的警察问道:“你说在屋子里就发现了那个女的一个人?”
蒋皓霖以为他不再追究之前的问题了,无比肯定地说:“对啊,就她一个人。”
“再没有其他人了?”
“是啊,没有其他人了。”蒋皓霖想了想,“其实也不知道,因为当时火势那么大,我就只看到了她。情况紧急啊,光想着快点救人,等把她弄出来再回去时门框都烧着了,我怕再进去就出不来了,就没敢再冲进去查看了。警察叔叔,现在不是你们小时候,提倡人人要做五好少年,学习赖宁好榜样,我们老师从小就教育我们要学会保护自……”
“好好说话,问你什么回答什么。”
“没注意有没有其他人。”
“那你认识这个女孩子吗?”警察话锋一转。
“不认识。”蒋皓霖先是否定,忍不住又加了一句,“也不知道算不算认识,知道她的名字。”
“那就是认识了嘛,怎么认识的?”
“同学的姐姐。”
“很要好?男同学女同学?”
“男女同学。”
“正经点。”
“就是男女同学啊,她有一对龙凤胎弟妹,和我同级。确切地说起来,她妹妹才算是正儿八经的同学,不光同级,还同班。”
“叫什么名字?”
“男同学叫林小亮,女同学叫林小珠。”
“有电话吗?”
“没有。”
“是同学,还见过家人,连电话都没有?”
“男同学不熟,女同学嘛……也算是前女友吧,分手了,电话就删了。”
警察翻看着笔录,又问:“你是XXXX信息工程学院是吧?”
“是的。”
“好了,那你现在说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吧。”
蒋皓霖这边明白,警察绕了一个大圈子,将他的话越套越多,也越来越难自圆其说,也意识到自己一直想要寻找的答案,单凭一己之力几乎不可能实现了,说不定借助警方的力量能帮他解开多年的谜团。当下,便将自己的家庭状况说了一遍,包括尾随跟踪父亲蒋逸闻的事都说了,只是隐了蜡像一节。毕竟,最先可是他将蜡像送到林小糖的服装店的。
而林小糖那边,取证并不顺利。无论警察问什么,她都不回话,双手环保缩在墙角。警察见她两只脚踝处被铁镣磨掉了皮,红肿了一圈,就拿来碘酒想给她涂上。警察刚一靠近,林小糖就急忙起身惊恐万状地往里缩,颤声说:“别碰我。”
警察见状,只得放下药水:“你别怕,我不过来就是了,你坐下。”
见警察不再过来,林小糖又慢慢挪回去坐下。但无论警察问什么,依旧闭口不语。警察无奈地长叹了口气,出门与其他警察商量对策。
林小糖暂时松了一口气,将脑袋靠在墙上,脑海中各种想法纷纷涌现。从警车出现的那一刻,她心里就开始后悔当时没有和蒋皓霖先离开。最初她不肯走,是因为被蒋逸闻囚禁得怕了,对蒋皓霖的不合常理的出现也是充满警戒,担心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但是当警车出现后,就开始不由自主地不停回想起杀死蒋逸闻的片段,心中备感恐慌,浑浑噩噩地想,原来,这才是她的虎穴!她望着警察的制服,想着以后可能会进监狱再也出不来了,甚至,这样的生活也许都不会长久……
林小糖心里越想越绝望,越想越不愿意开口,脑子钻进了一个死胡同里,仿佛不开口,她杀人的事实就不会败露,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