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活一个

西医医师的故事:邪降1

字体:16+-

1

当我看到那个蹲在尸体旁的男人时,差一点就吐了。此时,我距离目的地勐迪镇还有三公里。

这个男人大约三十来岁,皮肤黢黑,身材矮小,骨瘦如柴,眼窝深陷。一具瘦小的尸体就躺在他的脚下,已经半腐烂得有些浮肿了。尸体同样肤色黢黑,极瘦弱,因为被这男人挡住了视线,我只能看到尸体的下半身。

那是一具小男孩的尸体,从身材来看,不会超过10岁。

男人的手正在这具童尸的身上摸索着,他的指甲蓄得很长,当他的指甲刮过童尸的皮肤时,我几乎能听到“刷刷”的细微声响。

我对自己说:“走自己的路吧,别去管闲事。”我避开了那个男人的视线,可“刷刷”的声音却不停朝我的耳朵里钻,像细小的蛇一般,让我心中悄悄生出一层细细密密的菌。

沿着山路,我背着药箱又朝前走了几步,但还是忍不住扭头向男人和童尸望了一眼。这一次,我真的再难以忍受了,不由自主扶着路边的一棵芭蕉树,大口大口呕吐了起来。

千万不要嘲笑我的无能,不管换成谁,如果都像我一般,看到那个男人身边的童尸竟然没有头颅,一定也会呕吐的。

是的,这是一具无头的童尸。而更让我感觉恶心的是,那个男人正用蓄长的指甲在童尸的皮肤上狠狠来回刮着,指甲缝里塞满了浅黄色的膏状物。当他注意到我在一旁呕吐后,赶紧抬起手,倒垂手掌,指甲缝里的油膏也随之滴滴答答落进一只放在地上的木匣中。

男人干笑了一声后,对我说:“朋友,你不用害怕。”他看到我背着的药箱,又说,“你是医生吧?”

我无力地点了点头,说:“是的,我姓莫,你叫我莫医生就行了。”

他又笑了一声,说:“如果你是医生,就更不应该害怕了。尸油配上蟾蜍体液与甘草草芯,是治疗瘴毒的最佳特效药。”他补充了一句,“我叫阿罗约,我是勐迪的降头师中最厉害的巫医。”

听了他的话,我顿时呆若木鸡。

2

半年前,我辗转来到M国,凭着一张中国的学历证书与共济会的介绍函,在一个叫做东圭勒的小码头开了一爿西医诊所。

在来M国以前,我就听说这个闭塞落后的东南亚国家盛行巫术,降头术则是其中最为神秘莫测的一种诡异巫术。关于降头术,我了解得并不多,但却知道当M国的人生病后,第一个想到的,并不是寻求医生的帮助,而是请降头师来作法。

这里的人都固执地认为,生病是遭了仇人下的降,只有找个更厉害的降头师来施法解降,才能治好病。所以,我的西医诊所几乎没有任何生意,勉力维持了半年后,又因为一间很特别的事,我终于无奈地宣告诊所关张大吉。

在黯然回国之前,我决定四处乱走一番,就权作回家前的一趟旅游吧。我将一张M国的地图挂在墙上,然后用一块黑布蒙上了眼睛,扔了一支飞镖——我相信命运的安排。飞镖不偏不倚插到一个叫做勐迪的山中小城,我查好路线后,便背着药箱只身上路了。

显然这个叫做阿罗约的降头师,也将我当作了他的同行,我可不想让他产生这样的误解,于是不卑不亢地说:“我不是降头师,我是一个西医医生,来自中国。”

阿罗约对我的回答不以为然,他挑了挑眉毛,问:“你准备去勐迪开西医诊所?”

我摇头道:“不,我是去勐迪旅游……”

“旅游?”阿罗约笑了,“勐迪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什么值得旅游的?告诉你吧,勐迪的人可不怎么欢迎陌生人。”

我不想再理会他,只想一个人继续沿着山路向勐迪进发。但阿罗约却已经收拾好木匣子,揣进衣兜里,不再去管那具躺在地上的无头童尸。他疾走几步,赶上了我,说:“我也是勐迪人,我陪你一起走吧。多个人说话,路会走得快一点。”

3

事实上,自从我看到阿罗约用指甲在尸体上刮尸油,就不想再与他说话。可路途总是寂寞的,为了气氛不显得尴尬,我还是问了阿罗约一个问题:“那个小孩是你杀的?头颅也是被你砍下来的?”刚问出这个问题,我就觉得气氛已经尴尬地无法再收场了。

阿罗约无奈地苦笑一声后,说:“当然不是!我也是医生哦,怎么会杀人?你们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叫‘医者父母心’吗?”但他的眼中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心中似乎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个死了的小孩是谁?他的头为什么会被砍下?”我好奇地问。

“呃……”他迟疑了片刻,但还是说道:“这个小孩叫布迪,他是个小降头师……他的头,是自己练飞头降的时候掉下来的……”

见我惊讶得长大了嘴巴,阿罗约这才向我解释,所谓的飞头降,就是降头师利用符咒让自己的头颅离身飞行,达到提升功力的降头术。

降头师练习飞头降的时候,会找一处确保无人骚扰的僻静所在,午夜时分施出飞头降的符咒。据说飞头降分为七个阶段,每个阶段都须持续七七四十九天。但在前几个阶段,头颅飞出的时候,是连带着肠胃器官一起飞出去的。

而头颅离体,则是为了吸血——遇猫吸猫血;遇狗吸狗血,遇人呢?自然也把血吸得干干净净,直到肠胃装满鲜血,才会在天将亮时返回降头师的身上。

“不过,飞头降仅存在于传说之中,我这辈子还从来没见过呢。”阿罗约补充道。

布迪三个月前就无缘无故地失踪了。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他正偷偷练着降头术。不过,降头本来就是一件极为神秘的巫术,练降头的人只有在机缘巧合下才会被师傅看中,然后领到荒郊野外进行传授。不过当他失踪的时候,还没有人猜到他其实是去修炼降头术。

一周前,勐迪的一个居民上山采药时,无意发现电线杆上挂着一个小孩的头颅,头颅已经干瘪了,下端粘连着肠胃,而肠胃则绞缠在电线上。电线杆下,还有一滩散发着恶臭的乌黑鲜血。

阿罗约闻讯赶去后,一眼便认出了这个小孩就是布迪,同时从粘连着肠胃器官的头颅看出布迪是在练习飞头降。正因为布迪学艺不精,头颅飞出的时候,肠胃纠缠在电线上无法再动弹,日出之后,所有精血倾囊而出,倾泻在地上,所以他的头颅才会变得如此干瘪。

4

“其实呢,布迪资质不错,我早就想收他为徒,可惜被人捷足先登了。”阿罗约幽幽叹道。他告诉,本来练习降头术讲究的是循序渐进,飞头降是降头术中最为高深的极品巫术,只有学会了其他所有降头术,并且知道其秘法后,才有可能练习飞头降。

就算布迪再是骨骼精奇,也不可能在十多岁的时候就学会所有降头术。现在他就练习飞头降,只能毁了自己的道行。

“说实话,我一直自认是勐迪最出色的降头师,但还不会飞头降呢。”阿罗约对我说道。

果然,正如阿罗约所说的那样,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话,路是会走得快一点。言语之间,我们已不知不觉来到了勐迪的镇口。

勐迪座落在一处山谷之中,镇口正好位于谷口。我站在谷口向下望去,在落日余晖的照耀下,勐迪镇中无数有着尖顶的房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

我正想快步走向镇里的时候,却看到阿罗约忽然转过身,朝路边一座长满低矮灌木的山坡走去。他对我说:“我就不陪你去勐迪了,我还要上山找个僻静的地方去炼尸油。只要我在午夜前赶回镇里就行了……”话还没说完,他那黢黑矮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5

勐迪的街道上,都铺着青色的石板。街上人很少,但每个与我擦身而过的人,眼中都流露出警惕的神情。甚至,还有仇恨的眼神。

我避开这些居民的眼神,寻找着客栈的招牌,可看来看去,也没找到可以提供住宿的地方。我正想找个人问问的时候,突然听到前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孩,正满头是汗急匆匆向我跑来。她一边跑,一边大声问:“谁见到阿罗约师傅了?谁见到了?”

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都露出了关切但又无奈的神情。

我拦住了她,对她说:“你说的是降头师阿罗约吗?”

女孩忙不迭地点头,她着急地问:“你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我耸了耸肩膀,说:“他上山炼尸油去了,大概要晚一点才会回镇里来。”

“啊?!”女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脸色顿时变得一片苍白。她喃喃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才好?”

“姑娘?你遇到什么难题了?”我毕竟是个医生,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所以我关切地问道。

这女孩注意到我背着的药箱,眼中突然一亮,立刻问道:“先生,你是医生吧?”

我明白,她想问我是不是和阿罗约一样的巫医。本来我想说自己是西医医师的,但想到或许我这么一说,她就会拒绝我的帮助,说不定这会让某位病人贻误治疗时机,造成无法估量的恶果。所以我只是点了点头,模棱两可地说:“是的,我是医生。”

“太好了!医生,你快救救我父亲吧……”说完,她就拉着我的手,向街道尽头跑去。

刚跑了两步,她忽然停下下,问我:“对了,还没请教你贵姓?”

“我姓莫,你叫我莫医生就行了。”我答道。

6

随后,我也知道了这个女孩名叫清雅,今年十九岁,她的父亲苏哈托是勐迪的镇长。

十分钟前,清雅做好晚餐,叫父亲来吃饭。苏哈托镇长一看到桌上摆着散发着酸甜气味的凉拌青木瓜沙拉、绿咖喱椰汁鸡、脆米粉、炸鱼饼、猪肉沙爹,便不禁食指大动,伸手就抓了一块炸鱼饼塞进了嘴里。

苏哈托刚吃了一口,便猛烈地咳起了嗽,一张脸涨得通红,霎时就变作一团紫青。他倒在地上,四肢僵硬地舞蹈着,一口气憋在胸里,竟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眼看父亲一副垂死挣扎的模样,清雅也慌了神,她连忙扔下碗筷冲出了家门,寻找阿罗约为父亲施法治病。

从清雅的介绍中,我猜苏哈托镇长是因为鱼骨呛进了气管中,造成气管堵塞,引起了强烈的窒息感。还好现在只持续了十分钟,不会造成严重的后果。

我赶紧跟随着清雅来到她家。

清雅的家是一座带围墙的三层住宅,住宅有着哥特式的尖顶,外面还有一块种满玫瑰的草坪。不过,虽然已经到了玫瑰盛开的季节,但草坪上却没有绽放一朵鲜艳的玫瑰花朵,只有茂盛的带倒刺的花枝与叶片。我还注意到,庭院外的围墙上丛生着长短不一的荆棘,应该很久都没有清理过了。

进了屋,我看到苏哈托镇长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头,脸上长满了褐色的老人斑。他倒在地上,面色青紫,眼睛微微凸出了眼窝,已经陷入了昏迷。

我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扶坐在地上,再用双臂从镇长的背后环绕住他的腹部,拇指对着他的上腹部,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用力挤压他的腹部。这就是异物进入气管后的首选急救方法,用外力压迫他的膈,令增大胸腔压强,逼使异物冲出气管。

不过,镇长的情况有些复杂,他的年龄大了,胸腔对外力的压迫并不敏感,所以我的急救方法对他并没有任何效果,他依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瞳孔也有些渐渐放大了。

这时,我听到清雅颤声问我:“莫医生,你真的是医生吗?你怎么没有起坛作法?也没有用到尸油?”

我没有理会她——现在我根本没有时间与她说话,我必须立刻施行第二个急救方案。

我让镇长弯下腰,头放到尽可能低,然后抬起手,用尽全身气力,一掌拍在了他的背部。接着门外又将手掌换作了拳头,再次击打在他的背上。只听“砰”的一声之后,镇长张开了嘴,胸口起伏了一下后,大口咳起了嗽,一块鱼骨也从他的嘴里迸了出来,跌落在地上。

苏哈托镇长一边咳嗽,一边擦拭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得红润,我猜他应该也知道自己去鬼门关逛了一趟。

7

“莫医生,怎么你和那些医生不一样,既没有起坛作法,又没用到尸油和其他那些古怪的玩意儿,怎么救活了我父亲?”清雅好奇地问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答道:“我本来就和那些医生不一样,我并不是你们说的那种靠降头术为人治病的巫医,而是一个西医医师!”

清雅更好奇了,她又问:“什么叫西医?”

这真是个高深复杂的问题,我很难用一句两句话来回答。

这时苏哈托镇长已经回过了神,他抬起头,问我:“莫医生,你是准备到勐迪来开医馆么?”

我摇头,道:“我只是想来旅游……”

镇长看了我一眼,对我说:“莫医生,既然你是来旅游的,就千万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是西医医师。你知道,这里的人都信奉降头术,只相信降头师能为人治病。他们将西医视为旁门邪术,要是知道你是西医医师,只怕会将你捆在十字街头,活活用砖块砸死你……”

我很感谢镇长的提醒,于是答应说,一定不让别人知道我是医生。

但是,我还有一个亟需解决的问题。我还没找到今天晚上可以落脚的地方,刚才在勐迪镇里走了一圈,竟然一家客栈都没找到。难道镇上连客栈都没有吗?

当我提出这个问题后,苏哈托镇长笑了笑,说:“勐迪镇平时从没有什么陌生人到这里来,所以根本没人开客栈。”是的,明知开家客栈也没人来住,谁又会做亏本生意呢。

那么,我今天晚上住在哪里呢?

幸好苏哈托镇长告诉我,虽然镇里没有客栈,但考虑到偶尔会有M国政府的人来勐迪送公文,所以镇公所特意备下一层楼作为客房。今天晚上,我可以就住在镇公所里。

8

镇长特意让清雅送我去镇公所的客房下榻。我与她刚并肩走出她家的大门,就看到勐迪的长街上站着好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其中一个男人大声问道:“清雅,这个男人是干什么的?他是医生?”这个人死死地盯着我背着的药箱。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些人的问题。

这时,清雅向前踏出一步后,朗声说道:“是的!他是医生!”见我露出诧异的神情时,她朝我吐了吐舌头,然后又对街上的人说道,“这位莫医生与阿罗约师傅一样,也是一位厉害的巫师,能用降头术为我们治病!”

听了清雅的话,街上的人渐渐散去,但我能感觉到,长街上淤积的恨意,似乎并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强烈了。我转过头来,轻声对清雅说:“你为什么要说我也是巫医?你不怕以后若是有镇里的居民找我治病,我会露出马脚么?”

清雅笑着答道:“没事,如果有人找你治病,你就说尸油用完了作不了法就行了。”我也禁不住笑了,清雅真是个可爱的女孩。

可是,就在我与清雅相识而笑的时候,但忽然体会到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我的脸上热乎乎的,就像有无数只蚂蚁正缓慢爬过一般。我抬起头,朝长街的转角望去。

我看到长街转角的地方,有一双眼睛正幽幽地望着我。那是一个中年女人,她的眼中充满了怨毒,带着刺的目光,几乎要将我撕成碎片。

9

让我没想到的是,住在镇公所客房里的人,竟不止我一个。

镇公所是一座四层高的黑色楼房,四四方方,就像一个骨灰盒。下面三层是办公室,最上面一层才是客房。除了我之外,还有七个男人,其中一个人我已经在来勐迪的路上见过了,就是那个降头师阿罗约。

阿罗约看到我之后,显然吃了一惊。他趁着清雅为我安排床位的时候,悄悄把我拉到了一边,问:“莫医生,你怎么来了?”

我答道:“是苏哈托镇长安排我到这里来住宿的。”

“呃……”他愣了愣,问,“镇长对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里是客房……”

阿罗约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但他却没说什么。这时,清雅已经走了过来,手上拎着一串钥匙,对我说:“莫医生,你住八号房。”

勐迪虽小,但镇公所里的客房却还有模有样,与我以前所见过的宾馆客房并没有什么两样。中央空调、两张单人床、卫生间、抽水马桶、自动开水壶,一应俱全。唯一让我觉得有点奇怪的是,尽管这是四楼,但窗户上依然安装了铁栅栏,而且栅栏上还缠满了尖锐的铁蒺藜。而且。所有的玻璃窗都死死地关着,窗闩还被铁钉钉死了,要不是有空调的话,只怕我们都会被热死闷死的。

清雅告辞的时候告诉我,如果有什么需要,只需按动房中的按铃,就召来楼层的服务员。

清雅离开后没多久,我正看着窗户栅栏上的铁蒺藜纳闷时,忽然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找我的人竟是降头师阿罗约。

虽说我对阿罗约并没有什么好感,但还是让他进了屋。

阿罗约一进屋,就伸出了一只手,做出一个奇怪的手势。他将食指与无名指如兰花状翘起,拇指与小指捏在一起,中指却勾下,朝我挥舞了左三圈右三圈。

我没看懂他的这个手势,不禁问:“你这是干什么?”

阿罗约见我纳闷,这才长吐了一口气,说:“刚才我做的是降头师互相见面时的问候礼,如果不回礼的话,降头师会自损功力。可是你没有任何反应,看来你并非降头师。”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降头师?”我有点吃惊。

“因为……”阿罗约顿了顿,说,“镇公所里的这层楼,并不是提供给普通来客的客房,而是专为降头师提供的特别住所。”

他的话音刚落,我就听到门外的走廊上传来“咔嚓”的响声。阿罗约不动声色地对我说:“现在这层楼已经上锁了,我们都不能再外出了。”

10

见我惊奇,阿罗约告诉我,自从小男孩布迪失踪后,勐迪镇里就不停发现被吸干血的动物尸体,居民就料到了有降头师正在偷偷施行飞头降的邪术。为了自保不被飞来的人头吸血,家家户户都在自家的围墙上插满了带刺的荆棘,还在庭院里种植了茎上有刺的玫瑰,并摘下花朵,目的就是让倒刺勾住人头上粘连的肠胃器官,不让人头飞入自己的屋里。

同时,苏哈托镇长为了让居民们放心,还让镇里所有的降头师都集中在一起居住,每天夜里都锁上大门,不准降头师们外出。

起初,镇长还以为布迪是被某个练飞头降的降头师抓去吸了血。直到发现了布迪的人头后,才知道原来是布迪自己在练习飞头降。但是,镇长依然不准降头师们在夜间外出。因为只有确定究竟谁是布迪的降头师傅后,才能解除居民们心中的恐慌。

阿罗约指着钉死的窗户与窗户栅栏上的铁蒺藜,说:“你知道吗,这些钉死的窗户与栅栏上的铁蒺藜,其实并不是为了防范有飞来的人头进客房吸血伤人,而是为了防范有人头飞出去。镇里的所有降头师也被勒令,每天必须在午夜之前回到这层楼点名。”

难怪今天下午阿罗约在镇口与我分手上山去炼尸油的时候,对我说他一定会在午夜前赶回镇里来。本来好几个降头师都住在勐迪镇外的荒山野岭中,平时少于路面,但此时为了洗清自身的嫌疑,也不得不主动赶回了镇里,住进了镇公所中。

我耸了耸肩膀,说:“真奇怪,苏哈托镇长明知道我只是个西医医师,并不是什么降头师,为什么还要安排我到这里来住?”

阿罗约笑了:“你刚才不是说,清雅对其他居民说,你和我们一样也是练降头的巫医吗?不然的话,你肯定会被居民们用石块砸死的。要是你不被安排到这里来住,只怕还是会被那些无知的人用石块砸死。”

我也不由得感叹,这些居民确实无知。一方面他们生病的时候需要降头师来为他们驱除病魔,另一方面他们又随时担心着降头师为对他们下降头。

镇里的降头师处于一个尴尬的境地,而我也莫名其妙陷入了与他们同样的尴尬中。不过,我是无辜的,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什么降头师。

现在,我有点后悔来到这个偏僻的小镇了。

阿罗约又叹了口气,说:“镇长还说,他必须要安排人力在夜里监视我们这些可怜的降头师,但镇里却没有居民敢来出这份力,所以他只好许下重金。不过呢,这笔钱可不该他镇长出,镇里也没有这笔开支。所以——”

所以,这笔钱就该由降头师们来出。理由很简单,降头师在镇公所的这层楼上住,就该付给镇里房费。“房费还不便宜呢,一个月一根金条。”阿罗约埋怨般如是说。

我不禁郁闷了,又不是什么五星级豪华酒店,居然敢收这么高的房费。可是,镇公所的客房独此一家别无分号,镇长的这一刀砍下来,降头师们也没办法拒绝——谁要是敢拒绝,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那个唆使布迪练习飞头降的罪魁祸首。等待他的结局,只能是被愤怒的居民用石块砸死在十字街头。

我拍了拍阿罗约的肩膀,说:“也别埋怨了,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以后给镇里的人治病时,多加一点诊金就是了。”

听了这话,阿罗约也笑了。不过,我却更郁闷了,天知道苏哈托镇长会不会收我的房费?我在来勐迪前,结束了自己的西医诊所,将所有财产兑换成三根金条,在内衣的胸口处缝了一个暗袋,将金条藏在了暗袋里。

我决定明天天一亮,就离开勐迪这个是非之地。

11

阿罗约如此言无不尽,也让我对他产生了些许的好感。出于职业的敏感,我想起了今天晚上抢救苏哈托镇长时的病例,于是问道:“如果降头师遇到病人气管中呛入异物,会如何施救?”

“很简单,我会在尸油炼化的精油混入雄鸡鸡冠切成的粉末,涂抹在病人的额头上,再猛击病人的背部。”阿罗约答道。

我不禁哑然失笑,除了在病人的额头上涂抹尸油,阿罗约其他的治疗方法就与我施用的西医手法并无差异。看来降头术也有其科学的一面。

随后我又问了他一些其他关于降头巫医的问题,得到的结果让我得出一个结论。其实降头巫医用降头术的手法只是为了增加神秘感,迎合患者的迷信心理。降头师行医时用到了许多这个东南亚国家所特产的古怪植物与动物尸体,说白了,他们真正治病的方法是糅合了西医与草药的精华。

阿罗约也看出了我的想法,他朝我会心一笑,说:“刚才我对你说的,都是降头师的不传之秘,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我心照不宣地答道:“那是当然!”我敢说,只要我有一瓶尸油,再加上一些古怪的玩意儿,经过训练后,一定也能成为一个合格的降头巫医。

就在我们相谈正欢的时候,忽然有敲门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谁呀?”我问。楼层是封闭的,这层楼上除了另外几个降头师,就没其他人了。

我好奇地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低着头穿着围裙的中年服务员,她拎着一瓶开水,说:“二位师傅,这是你们的茶水。”

我这才发现,在屋里与阿罗约聊了这么久,居然一点水也没喝,经这服务员一说,我还真感觉喉咙像火灼过一般难受。阿罗约上前朝这服务员谢了一声后,替我接过热水瓶放入了房中。

关上门后,阿罗约已经倒好了两杯水,我心怀愧疚地对他说:“本来屋里就有自动开水壶,刚才我们聊得太起劲了,我竟忘记了烧水。”

阿罗约忽然眉毛一挑,说道:“奇怪,客房里明明有自动开水壶,为什么服务员还会为我们送开水来?”

“有什么不对劲么?”我问。

阿罗约从怀里摸出了一根熠熠发亮的银针,插入了水杯中。只是霎时,一股黑色的阴影从针尖蔓延了上来,须臾之间整根银针便变作漆黑一色。

“水里有毒!”阿罗约镇定地说道。